遍寻你于世界的角落

　　一整个晚上，妙心都在兴致勃勃地和胡妈讲着白日里的各种见闻，一会儿在屋内转上一圈儿，一会儿歪倒在床上，她好久没这么快乐过了。讲到有趣的地方，胡妈就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妙心，和她一起咯咯地笑上一阵。胡妈为妙心的快乐而快乐，却也感到深深的不安和忧虑。
　　林家的后人回来了，不会错的。
　　纵然相去日久，容貌都已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可是她认识那双泛着光华，又潜着焦忧的眼睛。可亲而又可叹。百转轮回，苍天终究饶得过谁呢。
　　自己一年比一年老弱，而一手带大，亲如己出的妙心，又该如何安顿？胡妈看了看仍在一旁笑语不停的妙心，和手边又多出的一封黄色信札，心中又开始历经起千百种熬煎。
　　次日午休时分，胡妈寻了个借口来到了大同药局。廖喻霆见到她，既没有太多的错愕也无半点喜悦，径直将她请进经理室去，关门的时候谨慎地留意了周围，原想将门闩锁上，但唯恐弄巧成拙反而惹人疑窦，就轻轻地掩上了。终归他们的交谈依赖手语，少有声音，只要门口没有异常就该安全。虚掩着门是更明智之举。喻霆将胡妈让到他对面沙发的最里端，此处从外面无法看到，他自己则将座椅向外拉了一拉，便于察觉外部状况。
　　胡妈将他不声不响中的一切安排都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他的心思深稳。仔细端详坐在面前的这个成熟得与年龄不相匹配的青年，好像时光倒转，两个清秀小童绕着她叫胡妈妈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只有他们的亲生父母和胡妈能把两个孪生兄弟分辨得清。林平、林安——“平安”就是林家父母对兄弟俩的最大祝福与渴盼，这是多么基本的要求，可在乱世中却是异常难得与无上宝贵。胡妈那天就是用写着兄弟二人名字“平安”的短笺试验喻霆的，可他的表现令胡妈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了人。
　　而现在，坐在他面前，胡妈异常坚定自己的判断。林家后人回来了。他们回来了。眼前的喻霆，就是当年的林家长子——林平。
　　她知道喻霆此番入职宋家，动机绝非善类，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林平是最可信任依赖的，是可以将妙心托付的人。沉默良久，她对静静等待她启口的喻霆手语道，“少爷！胡妈真的好高兴可以再见你……真的好高兴！”
　　喻霆笑笑，没有应答，但这次他也没在皱眉说不懂，或要取纸笔了。
　　“少爷，胡妈不管您回来做什么，但求您照顾妙心小姐，不要累及到她。”
　　喻霆仍是微笑，心里却抽动了一下。
　　“她也是个苦命的人……”胡妈手势打的缓慢而清晰，生怕时间太久，喻霆生疏了，她不知道喻霆回国之前特意温习了手语。他不想在宋家遗漏任何信息。
　　“胡妈老了，终是不能陪伴小姐走完她这一生的，今天我和您交代个非常重要的大事！这是恐怕目前在这宋家，也只有我知道了。”胡妈说到这，忽见喻霆将食指放到唇前，做出“勿言”的手势，她心中一惊，以为吃了遭“闭门羹”。却见喻霆拿出纸笺，快速地写了几句，给胡妈看时，她马上会意地接过纸笔，按着喻霆的提示写下了相应的文字。心中再一次惊叹喻霆的缜密。
　　写好之后，胡妈开始向喻霆打开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喻霆不晓得他接下来知道的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宋妙心才是宋世坤的亲生女儿，是大太太曾郁榕所生的大小姐。
　　原来，当年生产时，大太太曾郁榕生下了现在的宋妙心，芳秀与管家朱新私通生下的孩子是现在的宋可言。大概是担心孩子出生后在宋家遭受欺凌，朱新就偷偷地将两个孩子调了包。胡妈偏巧撞见，还没想明白该怎么说，喝的茶里就被下了药，成了哑巴。因为此事，宋世坤嫌弃她染疾，另聘了奶娘，只是大太太见她为人可靠，又怜悯她无故遭殃，坚持留她在身边照料。之后，胡妈在乡下的儿子突然被朱新接来城里玩，妙心小姐的身上也无故地起了两次红斑，胡妈被吓得只能将一切都吞进了肚子。于是，这么多年，宋可言成了集宋家所有荣耀及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而宋妙心却反而变成了玷污宋家门楣的标志，受尽了宋世坤的冷落和白眼，是恨不得被弃之而后快的，送她去北平读书原因在此，欲将她嫁与其他县市甚至是自己属下，也是缘故于此。想来宋世坤对芳秀的背叛到底意难平，总是想通过苛待妙心来雪恨，可万般没想到的是，那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
　　“少爷，妙心小姐很可怜的。她个性倔强骄傲，其实很孤独脆弱，无依无靠的。所以，求求您，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要伤害妙心小姐。她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
　　那年在宋府的时候，喻霆对妙心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刻，大概就是一个或者静静读书，或者跟在喻彰身边在花园里辨识香花野草的小丫头。但是现在，在他知道了她身世的现在，他忽然产生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觉得她好像是他的战友，都在与命运作战，只是在不同战壕。
　　胡妈试着从那张机智而平静的脸上猜出喻霆的心思，但是惘然，他坐在那里眼神深邃，像是一尊有灵性的雕塑。这时，敲门声响起，喻霆随之调和面色，道，“请进。”药局掌柜应声而入，向喻霆说明药品入库的事情。
　　“好，很好！就这么去做吧。”说着，似有意无意地碰了下胡妈刚才写好的纸笺，向着胡妈的方向道，“这是妙心小姐的乳母胡妈，不能说话，没想到原来笔谈也是很有趣味的。”掌柜的随即向胡妈施礼，也刚好瞄到纸笺上写的一言半句，无非是宋妙心小姐对义诊活动的评价之词。寒暄两句，便告辞退去。
　　胡妈猜的没错，喻霆让她写下那些纸笺就是应付来人的，不然一个哑人和一个不懂手语的正常人，在一起闲坐半天，该如何交流？!
　　喻霆相信胡妈的为人，因而更感叹天意造化，竟让宋世坤阴差阳错地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是否已经算是现世报应了呢。只是，这份残忍不应由宋妙心来承担。喻霆双眉紧锁，忍住了叹息，对胡妈语声低沉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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