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与偏执与爱

　　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发生很多事情，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但盛铱已经有很久没有体会过喜悦的滋味儿了。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的降临。她的心像是被重新注入了鲜活的血液，有干枯变得滋润，开始在胸腔里重新搏动。

　　如梦似幻，如坠云端。

　　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于是不敢动的，直到面前的人揉了把她的脸。

　　真实的触感这才让盛铱确定，相隔多年，中间横跨了太过遥远的空间、时间。在今天，有故人重逢。

　　盛铱抬手摸了摸眼前人的脸，光滑温热，一点不冰，一点不凉。

　　“怎么回事儿啊，周行远。”盛铱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你怎么回事啊，周行远。”

　　在痛苦和绝望之后，在盛铱心如死灰，麻木了许久之后，连招呼都不打，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用着那完全没有改变的容颜拖着那种似是而非的调子，说：“我的姑娘。”

　　盛铱心口发麻，一把匕首不知何时被她握在手里。盛铱用锋利的刃口敲了敲周行远的心脏位置，又一次开口，喉咙干涩暗哑，用近乎弥散在风里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一回事儿啊？”

　　这样子就像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染红整个天空的暮日余晖边，蔓延着一望无际、翻滚的云海。男孩女孩一身狼狈，靠着对方互相支撑着身子从后边大片废墟里，慢慢的，坚定地走出。

　　两人大口大口喘气，眼睛亮的吓人。

　　锋利的刀刃紧紧抵在对方要害，血从裂开的伤口滴落在冒着丝丝热气、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现在男孩女孩站直身体，松开手沉默注视这轮盛大落日缓慢行过旷无人迹的草原，看见远处天涯下的面包树，看见鸟雀漆黑一团归巢的身影。

　　整个世界从喧嚣归于寂静，夕阳更加暗淡，只剩一层薄薄的红芒，黑暗如水般漫上。在这旷野之上，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他们周围没有一点声响，可两人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对方的温度。

　　那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有鲜血疼痛，硝烟和自由，还有两个将要一起生活二十年的人，并肩站在废墟之上，一起看的第一场落日。

　　而在多年后的今天，伦德里亚的落日温柔缠绵，周行远身体前倾抱住他心爱的姑娘，任由心口漫出点点疼痛，和盛铱脸贴脸摩挲着。

　　无比依赖和眷恋，一如当年。

　　沙滩，篝火晚会——

　　开始退潮了，蓝色的浪花卷着白色的泡沫离去，留下盛铱和周行远靠在浅海的礁石上。

　　白色的沙滩，燃起一堆堆亮眼炙热的篝火，有漂亮女郎万种风情。

　　面朝大海，背对所有人。

　　周行远细细碎碎地讲着话，把这年的大事小事说给盛铱听。

　　“当时我以为我死了，可是我一睁眼就到了管理局。”

　　“我回去找过你，没找到。”周行远在盛铱面前是不忌口的，张口就来毫无顾忌：“那时候我心里面是什么滋味，现在的我都不敢再想一次”

　　“后来我格式化了系统，在离开管理局的时候看到了一份名单，”周行远腿上放了一捧从附近卖花女孩那里买的花，手上拿着柔软的花枝编花环。一个一个，小小巧巧，往盛铱手腕子上套：“优秀个人前十，我看见了我姑娘的名字。”

　　“然后我又看到了我姑娘的录像，盛姑娘你知道吗，我那时候浑身发软，像飞在天上，差一点就不能活着走出去。”

　　“我定位你，我很幸运，我成功了。”

　　周行远偏棕色的眼瞳映着盛铱，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他笑着给盛铱套上最后一个花环。

　　“我找的了我的姑娘，我的爱人。”

　　盛铱没有笑，她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心好像变成了棉花，被人抓的松散，然后又泡在热水里，不好受，缠缠绵绵堵的慌。她面对这种感觉，或者说面对周行远是从未有过的慌张。所以盛铱据理力争为自己换取筹码：“那周先生知道吗，我过了好久才死。”

　　周行远何等敏锐，只言片语就摸透了盛铱的想法。他也太了解盛铱的性格了，重新抱着他心肝后沸腾的血液终于开始冷却，眼神里带上点点惶恐不安：“你别生气，我求你。”

　　盛铱恍若未闻，像是自言自语的继续：“然后遇到了我的系统。它很特殊，它有‘意识’。但后来我们发现，即使管理局的人没有察觉到这个意外，它也无法完全脱离控制。”

　　“我开始一心一意为局里办事，做了很多事。”盛铱看着周行远的神色，轻轻摸上身边人的脖子。带着恶意的宣泄，手上的力量逐渐加大，然后劲儿一收，颇为满意的看着周行远脖子上的红印。

　　“现在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了。”盛铱轻轻勾起唇角，快意报复一样，说：“别拖累我，现在就走，离开这个世界。”

　　“别这样好不好，我不会烦到你，我就在旁边，好不好？”周行远声音里带上些许委屈难过：“这么多年，我很难过的，我特别想你。”顿了顿，周行远又重新雀跃起来：“我本来很犹豫到底要不要立刻见你，我怕你还在生气，然后不要我了。但是我发现，你也很想我。”

　　周行远幸福的握住盛铱的手，柔和的黑色眼眸弯了弯，万分真挚、由衷的感叹道：“我太幸福了！”

　　半点都不觉得肉麻。

　　周行远眉目修长好看，是黑发黑眸，那个世界东方人的面孔。他的眼睛深邃，看向盛铱永远深情款款。

　　这是她最熟悉的人。

　　周行远看着盛铱突然抱上自己，显然是惊喜。一手按着盛铱的肩，一手搂着腰将人圈在怀里，心满意足。

　　直到感受到心口的温热，咸涩的液体沾湿他的伤口，像是浸润了周行远的心，泛着刺痛。

　　明白这代表什么的周行远愣了，然后瞬间笑得灿烂，如释重负：“姑娘，你……我好开心，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哭。”

　　都是在我面前，都是因为我。

　　“我心里好难受啊周行远。”盛铱用力贴着周行远,声音模糊：“你怎么会让我这么难受呢？都第二次了。”

　　“我不是很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啊？”

　　周行远温柔的应着，耐心地用手按着盛铱的额角，捧着盛铱的脸给他的姑娘擦掉眼泪。他的手修长好看，刚刚穿过花环，现在用更小心的力道抱着盛铱。

　　似乎是到了整点，身后沙滩上人群喧闹着欢呼。烟火点缀了星空。盛铱抬眼看着周行远，看见满天空的绚烂和周行远，她小先生眼里的认真慎重。

　　她的小先生一贯疼她，现在和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伦德里亚昼长夜短，一夜的时间不过是漫天星海转了一圈，月亮下去太阳上来。

　　第二天，宝贝系统站在床边，捧着衣服沉默的看着床上的人。

　　周行远早就醒了，或者说他温情脉脉的看着盛铱，一夜没合眼。他支起右手撑着下颔，一条修长有力的腿曲起，左手搭在膝盖上轻轻点着。看见系统出现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系统一眼，眼里褪去柔情蜜意，黑色瞳孔里一片淡漠，看向它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一个衣架之类的死物。

　　宝贝系统睫毛轻颤，嘴唇抿成一条红润的线。

　　这幅和在盛铱面前截然不同的样子……这个人类，真碍眼。

　　突然，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把周行远的脸扯开。

　　周行远任由盛铱扯，只伏身在盛铱额头上印下一吻，继而搂着盛铱转过身体，让人趴在自己身上。他的声音很醇厚，声音又压得很低，略过盛铱耳畔激起一阵阵酥麻：“休息好了吗？感觉怎么样？”

　　黑色长发婉延披散，半遮半掩的挡住了盛铱的脸，看不清表情。听到周行远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好似倦怠极了，就这样躺在周行远怀里一动不动。

　　穿着纯黑白镶边礼服的女孩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动，眼底开始翻涌起蓝色荧光，等到将整个房间都扫了一遍后又慢慢褪去。半晌才开口，带着点疑惑不解：“你昨天晚上并没有进行繁衍活动。”

　　盛铱偏过脸，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垂到一边。露出一双漂亮的碧绿眼睛，中间颜色浓郁接近黑色，像是从中间逐渐晕然开来。

　　那里面平静的没有一点情绪。不像以往，下巴垫在枕头上笑的慵懒，也没有熟悉的、属于盛铱的不可捉摸。

　　那是很单纯的安静。带着点点放松的安然。

　　系统原先想问的是你累了吗？但一对上盛铱的眼睛，话到喉咙就又被咽了下去，在一种与它来说格格不入的情绪作用下，脱口而出一句：“为什么？”

　　周行远餮足的搂着盛铱，捏起身上人一缕黑亮的头发细细把玩，冷不丁听到这话，又复看了系统一眼，里面情绪晦涩不明。

　　盛铱半闭半开着眼，嗯了一声，音色里带着散漫道：“挺舒服。”

　　挺舒服，心情好，又懒得做那些复杂的表情，于是就不做了。

　　这话前不着后不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懂。系统眼睛又开始泛蓝，只是不等它有什么动作，周行远就换了个姿势，一手揽腰，一手拖着腿，把盛铱抱了起来，走到窗边，按照昨天盛铱躺着的位子坐了下来。

　　落地窗一打开，柔软凉爽的风灌入房间。周行远手在盛铱脖子后面揉捏按摩，盛铱的神色越发放松，只是神情还是淡淡。

　　周行远弯下脊背，高挺的鼻尖蹭在盛铱的头发上，迷恋不已的嗅着，许久许久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带着明显的失落和深沉的压抑，闷闷道：“我要走了。”

　　“定位了？”

　　“定了，但是可能不能经常来，管理局那里还挂着名呢。”说完，见盛铱还是懒洋洋闭着眼，酸涩的情绪再一次冒了头，周行远在盛铱脸上轻轻咬了咬，又讨好一样，在连个印也没留的肌肤上细细密密的啄吻，保证道：“我会尽快处理好，你稍微等等。”

　　盛铱慢慢呼出一口气，越发疏懒。要不是她是纯碳基生命，这会儿的状态应该化成液状，流到地板上。

　　两人衣料互相摸挲，静静的依偎。

　　许久，盛铱突然笑起来，撑起身体转头和周行远碰了碰额头。轻浮和万物皆不入眼的强势傲慢再次回到她身上。

　　“走好，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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