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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晚依旧平静。
她刚刚看完一个故事,书就放在枕头旁。阖上眼,她同往常一般在脑子里重现那个故事:
“年轻的妻子拿着蓝胡子出门前交给他的钥匙,带着朋友们一处处去打开别墅中的房间。每个房间中都堆放着精致华丽的家具,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蓝胡子允许妻子打开所有的门,唯独那扇底层走廊靠边的小房间是被禁止进入的。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年轻的妻子竟然做出了不合礼节的行为——她离开了大声赞叹她所得到一切的朋友们,独自一人来到底层走廊,深呼吸后,她哆哆嗦嗦地把钥匙插入那充满诱惑的门扉中……”
依稀间,她似乎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开门的咔哒声。
“她看到了,那些蓝胡子过去的妻子们都在这里。一个个赤裸着身子被悬挂在墙上,血水流满整片地板,其中一个正是她的姐姐。一些女人还活着,她们呻吟着摇晃着身体,墙上的锁链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来……”
确确实实的,从某个难以言喻的地方,似乎就来自床下般,某个声音传来了。锁链的声音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呢喃,一点点送到了她的耳朵里,刺激着她的神经。
小姑娘茉莉从床上蹦下来,她尖叫着跑出门,呼唤她的母亲。
四月十五日星期天多云
今日那……带来一封信,言辞中夹杂惊人的细腻,总是如此关怀他人,我的……彷如怀中蜜糖,也似口中砒霜。本来如此期望他们分开,如今却总期盼自己才是那个如胶似漆之人。
安娜
茉莉·凡·纳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囔囔自语,连紧挨她的医生也没有听出她在咕哝什么。昨夜里小姑娘疯狂的尖叫喊醒了每一个人,白日带来的惊恐尚未散去,如今更是因为她,这不安气氛愈加阴郁。
“她尖叫,”茉莉的母亲抹着眼泪解释,“踢打我房间的门,我打开门,她说她听到了可怕的声音,我告诉她那不过是些幻想。我早告诉她不要再看那些她父亲留下的故事书。可她就是不听。茉莉被我宠坏了,她认为幻想是真的,竟然这么捣乱……”
列农拍着妇人的背脊安慰她,他这一行为已经驾轻就熟。
在一片唏嘘中,伴随着不满的小声抱怨,斯塔路拉了拉我的衣袖,悄悄指向爱伦。我下意识看过去,见所有人当中,他那异样惨白的脸色上惊恐夹杂着不忍,不断用手去扯衣口。或许昨晚他确实看到什么了?
这群人里还有一个人把小姑娘的话当真——彼得侦探坚持,他需要重新检查一下姑娘住的那房间。此时没有人会费力气阻止他。
正午,人们食不知味的聚集在大厅用餐时,我注意到侦探没有来。
“或许他自认为找到了有用处的东西。”没有动盘子里的东西,慢慢喝着牛奶的比奇道。
也许别人对这件事总是不以为然,但我觉得比奇是其中最以为然的那个。因此我反向理解了这句话,并确信他心里和爱伦一样清楚明白。可是如果他并没有紧张到和爱伦一样战战兢兢,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至于这个道理和卡勒斯有多少关系,这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席间,玛利亚颇为做作地提高了音调,对旁边一位官员问:“先生,您认为如今我们应该先去找可怜的卡勒斯呢,还是该先去让可怜的安娜姑姑下葬呢?这两件事是一件事呢,还是两件事呢?”
知道此时自己该装作不晓英语的外国人的那位官员只是抬起杯子喝了口茶,咂了咂嘴,令人反胃的是有几滴茶水挂在了他的小八字胡上。
律师大约和别人都心知肚明谁是代言人,对列农道:“尊敬的美齐拉先生,您认为呢?现下最重要的事,理应由您决定。”言下之意竟已经承认列农是合法的族产继承人。
奇妙的是,列农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他向我看了一眼,玛利亚便转过头来,盯住我,皱起眉头,脸上尽是嫌恶的神色。
奇怪,这事与我何干?
不及细想,列农和玛利亚都移开了视线,列农镇定自若地发表了他的意见。我提起心来,仔细听着。
他认为目前应稍安勿躁,按照美齐拉家的规矩,逝去之人应当在美齐拉堡中待足七日才可下葬,即使安娜夫人由于令人遗憾的原因不能按照基督教的标准入葬(人之自杀为不可原谅之罪)。
最后,列农的手优雅的划过胸口,念道:
“愿主赦免安娜·喀秋莎·切利克斯·美齐拉的罪。”
人们一一放下刀叉和杯子,大多眼角湿润的念诵:
“愿主赦免安娜·喀秋莎·切利克斯·美齐拉的罪。”
傍晚,彼得侦探才彷如从地下蹿出般,站到客厅中央大叫:“找到了!我们找到了!上帝啊!”
他戏剧性的出场令警官大吃一惊,还没等警官和他细细交谈,几位没有睡着的客人都从房里走出,睡眼惺忪地询问出了什么事。
这位憨态可掬的先生激动地把一串钥匙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它。
“是地下室。”脸上写满自豪和谨慎的彼得宣布,“在茉莉·凡·纳小姐所住的房间床下,有一处通道,那是一间没有人发现的密室!”
疾步赶来而衣衫整洁得似是没有脱下过的列农·美齐拉严肃地质问他:
“先生,您打开它了?”
“不不,当然不,”和敦厚外形不一样,懂礼的有点小聪明的绅士彼得得意道,“尊敬的美齐拉先生,我是来邀请您、警官,以及诸位美齐拉的先生女士们,商量什么时候去打开它,以及是否有必要彻查它一番的。”
听起来这是与我们这些外人全无相干的事情。我紧了紧外套,想回房间去。
然而我卧室门口正站着一位窈窕的女士。她低着头似在思考,站在走廊光线昏暗的那处,半张脸藏在帽子下方。夜晚穿戴整齐还戴着帽子的女人……我环顾四周,似乎人们都聚集到大厅去了,没人和我一样迅速返回卧室的。
“女士?”紧张地询问,我再次拉了拉外套。
她站在那里,伸出手来,手掌向上托出一把雕花的铜钥匙。
处于谨慎,我没有走进她,也没有去碰钥匙,试图和她多些交流:“女士?您是找不到房间了吗?”这话真是多余。
那个女人说了几个模糊的字眼,没有一个词能让人听懂。她突然伸直另一只手,直直指着我身后。
在莫名的战栗下,我回过头去,又迅速转过头来——我身后和面前空无一物,传来的只有下面大厅中人们混沌的讨论声。
而眼前已只剩空荡荡的走廊,和走廊尽头那扇落地窗。
捡起钥匙塞进外衣口袋中,我没有勇气再进房间,而是回到了聚集着人们的大厅。
刚入大厅,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去往地窖探查的警员们带来消息:一个被锁链锁住的女人待在那里,几近在寒饿交错下死去。
他们把女人抬了出来。
破破烂烂的灰色斗篷遮蔽不了她满目疮痍的身躯,赤裸的脚被冻得青紫交加,整个人枯瘦如柴,似乎失去了所有知觉。粗鲁的警员早扯下了她罩住头的帽子,在大厅辉煌的灯火下,人们清楚的看到她铺满肿胀脸庞上的杂碎的银色长卷发,嘴唇青紫。
“这是……”玛利亚捂着嘴轻呼,看上去很快就要崩溃了。
列农和警官指挥众人离开,把医生带过来。
“不行了,”冷汗渗透额发的医生给出结论,“她至多还能活三天。她至少5天没有进食了。”
“这是一个美齐拉!”玛利亚在对列农大喊大叫,“看看她的头发!你知道她是谁!”
就在他们争论期间,站在不远处的我听到了比奇似是不屑的轻哼。他神态颇有些扑朔迷离。
视线会让人敏感,我收回目光,看着地上的可怜女人。
前书记官香纳尔走了上去,他把披风和外套都搭到女人身上,带着微妙的愤怒和沮丧对警员说着什么。
之后识相的人们开始一一返回房间,让美齐拉族自己处理这些不妙的事。斯塔路饶了个圈才找到我,问道:
“爱伦又去哪了?”
我耸耸肩。
“从上一次见他后,我再没看到他的身影了。”
“来吧,班德里克,这里有专业的人士。我们该去睡了。”
“……嗯……”
依稀间,我听到玛利亚想抑制却失败的声音:
“……她的孩子!一个美齐拉!”
侦探问:“谁的孩子?这是谁?玛丽亚·切利克斯小姐?”
爱直呼别人名字的彼得先生还是改不掉急性子。
急性子是没法从贵族的嘴里听到想要的东西的。
床上,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窗外传来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百合香味,一开始我疑惑不已,却渐渐被这味道弄得昏昏欲睡。
梦里,叫做莉莉的女孩咯咯笑着,她看上去大我几岁,已经开始发育的胸口鼓鼓囊囊,抱住我时让我红了脸。卡勒斯对我说了几句话,一同笑起来。
“班德列……”
猛地睁开眼睛,我坐起来,喘息了一会儿。额角的汗水浸湿了我的头发。
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被安娜夫人送往远方的可怜女孩,那个长得像天鹅般雅致,像风一样潇洒的女孩,莉莉·美齐拉。
卡勒斯、莉莉和我。
三个被命运之神抛弃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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