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向导]暴雨末夏

　　驱散这些蝴蝶没用多长时间——实际上，不到五分钟它们就逐渐消失了。不过，安迪脸上的红晕可没那么简单散掉。他窘迫的跪坐着，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柯莉娅善意的拍打了下他的肩膀，打趣道：“别在意，年轻的向导很容易因为情绪的波动发生各种意外，当然，你的比较夸张。”很明显，这个小插曲令她心情愉快。这让安迪也不自觉开心起来了，他羞涩的回了一个微笑。
　　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大概是因为炉火太过温暖，尽管已经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安迪还是觉得有点昏昏欲睡。珊戴瑞莉已经开始收拾盘子了，饥饿时最好的下饭菜，几个盘子里都只剩一点残羹冷炙，她轻松地将那些盘子叠在伸出的左臂上，高高垒起的餐具组成了奇特的花纹。安迪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像以前他在马戏团里见过的郎格尔女郎，不过和那些女人常年待在帐篷里养出的慵懒和颓唐感不大一样，珊戴瑞莉举手投足都带着郎格尔女骑手的草原气质。
　　在姆菲特很少见到郎格尔人。这些人来自遥远的东部草原，在母系氏族的控制下，过着游牧□□生活。听说那里和空气里都弥漫着焦煤味道的姆菲特不一样，抬头就是碧空如洗，根本看不到工厂和雾气。也正是因为这种差异，郎格尔女郎身上的独特气质令这座城市着迷不已，几乎每家马戏团都会以“郎格尔女骑手”作为噱头。实际上那都是被拐卖来的郎格尔女人的后代，郎格尔和姆菲特关系紧张，安迪模糊的记着养父曾经为了和郎格尔谈判而忙的焦头烂额，连走路都喃喃自语什么石头油开采之类的话。很难想象在这座城市里会有一个郎格尔女郎开的旅馆，她的手下还是约罗丹这样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北方人。
　　“水已经烧好，随时都可以洗了。”约罗丹从浴室里伸出个头来，懒散的挥挥手示意，又伸手指了指安迪。“这位小少爷最好快点清洗一下身子……让黑雨黏在一个向导身上，可算不上什么好主意。”
　　柯莉娅眉头又皱起来了，看样子她没想到这方面。约罗丹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十分意外地嘲笑她：“好吧柯莉娅，我知道你从没和向导一起出过任务，不过你好歹得有点常识吧。你可别告诉我，你连抑制药都没带？”
　　“我只带了向导素——”柯莉娅有点恼火的揉了揉自己棕色的长发。“我本来是只是带学生出任务，没有带抑制药的必要吧？”
　　“好吧，好吧。”约罗丹顺着她的话继续发问“成熟向导的向导素大概也能起点作用，至少能撑到你们回到白塔。”
　　“问题就是这个——我把我手头的向导素都留给我学生了。"柯莉娅嘟囔道。
　　“你对自己还真是有自信……”
　　“你又不是不清楚，我讨厌那个。”柯莉娅不耐烦的回答。
　　“珊戴瑞莉把自己的给你，两份价格只有四百布朗。”珊戴瑞莉递给柯莉娅一个小瓶，忠告道“珊戴瑞莉知道，不控制用量的话向导素会伤到哨兵，但是珊戴瑞莉也觉得，柯莉娅需要它作为一点保险。”
　　“谢了。”柯莉娅接过去，叹了口气还是道谢道。“下次我会记住的。”
　　珊戴瑞莉笑眯眯的比了一个ok的手势，拉着约罗丹从门里退了出去。温暖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安迪和柯莉娅两人。柯莉娅转了转那个小瓶子，表情有点复杂。安迪有点担心柯莉娅，看上去她难得好转的心情又变糟了，更糟糕的是安迪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好了，你该去洗澡了。”柯莉娅抬起头来，对安迪说道，举起手里的小瓶子晃了晃。“清洗完那些黑色的雨水，再服用一点向导素……微量的向导素对稳定你的精神有好处。”
　　“好的……”安迪点点头，柯莉娅善解人意的点了点他一直带着的塑料袋，那里面放着他换下来的衣服。她问安迪：“这个袋子没用了吧？我去找珊戴瑞莉让她清洗一下你的衣服，顺便帮你要件新的睡衣。”
　　“啊……谢谢。”安迪想到还要麻烦她，有点不好意思。柯莉娅摆摆手，示意他先去清洗身体。安迪在浴室里脱衣服的时候，还能听见柯莉娅拆开袋子发出的声音，这种在一墙之隔的距离换衣服的感觉让他有点脸红，更何况浴室和卧室之间的门洞上只挂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安迪泡在水里时还能感觉柯莉娅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柯莉娅从塑料袋里抽出安迪的衣服——塑料袋上还印着赫尔特酒店的logo，这个巧合让她感觉有点好笑。她注意到这套西服用料相当精致，蓝色的暗面上还有大概是手工调成的暗花，摸上去手感几乎和哨兵专用的被褥不相上下。联系安迪不自觉的端正仪态和对香料的了解，柯莉娅内心中把安迪的身份更提高了一点。
　　再想到安迪口中，拿走他身份牌的是他的父亲……柯莉娅心中疑惑更多了。安迪的年龄和她的幺妹相近，性格也是一样的温软，让她不忍心逼问他的身份，不过在前往白塔前，还是问清楚他的来历比较好……柯莉娅思索着，手下从塑料袋里翻出一条发票。这是赫尔顿酒店的手写发票，每个字迹都是公正漂亮的印花字。她本漫不经心的想要扔掉这张纸条，却从这张平淡无奇的发票上发现了值得注意的地方。
　　她纤长的手指点在了纸条上，那里写着“免单”。柯莉娅略一思考便发现了不妥，她迅速的翻过发票，在上面找到了购买者的身份牌号。
　　“……啧。”柯莉娅眉间迅速的聚起了阴云，焦躁不安的直起了上身。这件事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不少。
　　那个牌号是她熟悉的……并不是说是她认识的人身上的牌号，而是她熟悉的号码板式。很多国家体制内的企业，都会在给员工发行牌号时使用同样的格式，在最后几位上进行区分。这些号码往往遵循着特定的规律，方便内部人员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的工作岗位。也因此，不少相互有合作的企业，也对这种有着熟人号码的牌号有着优惠活动——赫尔特酒店的免单就是一种形式。
　　……比如说，作为白塔的成员，柯莉娅的号码牌，就在赫尔特酒店永久免单。
　　在白塔内工作十几年，柯莉娅对这个牌号的格式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白塔内的‘行动队’的牌号。她脸色铁青，大脑迅速的运转着，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使用这款序号版式的编队。没记错的话，这是一只考察队伍，由两名哨兵，两名向导和三位科学家组成。这只小队几天前便前往执行任务，现在应该正在东部边境考察地质才对。
　　先不说这个编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盗用还是成员叛逃。作为白塔编内成员，未经许可与普通人——更别说是一支雇佣兵——联系，这可是A级以上的重罪。说是秘密任务也行不通，柯莉娅是塔内高层组织“光环”的一员，任何保密性为B级以上的任务都要经过高层的投票表决，而她可不记得自己通过过绑架未成年向导的任务。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了，塔内出现了内鬼。不论是单独瞒过了她的任务还是单纯的对塔的背叛，都不算什么好消息，想到这里柯莉娅内心就充满了阴翳。她想起来她和安迪的精神体初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次共鸣。精神状态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哨兵能够找到合适的向导，因为过去的阴影，柯莉娅一直很抵触和向导链结，也因为这种潜意识，能够和她产生共鸣的向导几乎不存在。安迪很有天赋，他的精神力就算在成年向导中来看也是优于常人，但要想和哨兵共鸣，光是优秀可不够。毫无质疑，安迪和柯莉娅的匹配度肯定不低，至少比柯莉娅目前遇到所有的向导要高。
　　柯莉娅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论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塔的。她拿上衣服和纸条，心事重重地去找珊戴瑞莉。她在下厨找到了他们两人，珊戴瑞莉正靠在约罗丹身上，把玩着手里的飞梭，约罗丹嘴里咬着丝带，耐心的理着她的长发。看到柯莉娅进来，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珊戴瑞莉皱起了眉头，她手头没有抑制剂，这让她在柯莉娅不怎么稳定的精神状态下有些不适。约罗丹不动声色的环住了她的肩，像拂去尘埃一样拂去她身上沾到的精神力，待她舒展眉头后才懒散的叹道：“这么张牙舞爪可不像你啊，柯莉娅。”
　　“抱歉。”柯莉娅也发现了珊戴瑞莉的不适，她冷静了一下，迅速的平静了自己的精神网络。
　　珊戴瑞莉迅速的按住约罗丹往下摸去的手，歪头疑惑的问道：“难道现在黑雨已经会对哨兵产生影响了吗？还是约罗丹做的蒸肉难吃的让你发疯？”
　　“不，虽然很难吃，不过这次不是这个原因。”柯莉娅向她俩展示了那张发票，重点指了指那串牌号，强调道“这串牌号的主人，现在应该在东部边境给白塔勘察矿井才对。”
　　“一定是因为他们在边境也想吃赫尔特的烤小乳猪，才命令自己的精神体来买的。”约罗丹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下一秒他的脑壳就迎来了珊戴瑞莉的痛击。
　　“珊戴瑞莉觉得这可能是‘那边’的阴谋。要知道，珊戴瑞莉可从来没见到过昆虫的精神体。”珊戴瑞莉收回手，一双颜色深沉的黑瞳认真的盯着柯莉娅。“那群豺狼们的野心可不仅仅是推行强制结合制度，珊戴瑞莉担心这个孩子会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
　　“你觉得安迪、啊就是那孩子，他不是受害者吗？”柯莉娅犹豫道。她把她和安迪相遇遇到的那些事详细的描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那个会爆炸的金属盒子，和那群雇佣兵使用的向导素烟雾弹。
　　“如果他们背后是‘塔’的话，有那种装备也可以理解了。”约罗丹耸耸肩。珊戴瑞莉截断他的话茬警告道“如果这次的事件真的是‘那边’一手策划的，那可不会轻松结尾。不管怎么样，珊戴瑞莉都不推荐你们直接去白塔了，也许你们可以去找罗兰，家人总是能给你一个温暖的避风港的。”
　　“等等等等，让我说完啊。”约罗丹无奈的按住珊戴瑞莉，得到对方想到激烈的反抗。他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相当严肃的问柯莉娅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觉得，柯莉娅。但是那个孩子，你不觉得他的‘味道’相当淡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连珊戴瑞莉都停下来认真思考起来。约罗丹继续道：“你说那孩子是‘年轻的向导’，但是他没有初期向导热，甚至当他的精神体充满了一屋子的时候都没大有味道……或者说，根本没有味道。连珊戴瑞莉这样的熟练犯都会多少产生一点向导素的味道，但他却没有。更何况根据你的形容，你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孩子的精神体充满了一栋大楼，你却是看到窗外后才发现的。能够和你一次连接成功的向导，他的味道却丝毫没引起你的注意，这可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那个时候柯莉娅的学生也在吧，叫什么来着，艾略恩？那可是个有潜力的苗子，如果他也发现这个情况，珊戴瑞莉觉得他会第一时间联系柯莉娅的，别说你没法和他的波动连接上。”珊戴瑞莉提出了疑点，这个发现让情况更加扑朔迷离了。
　　“等等珊戴瑞莉，为什么你会对柯莉娅的学生那么了解啊！”约罗丹抓狂道，他一脸发现丈夫出轨的家庭妇女的表情。
　　“那个叫艾略恩的，资质很不错啊。”珊戴瑞莉感叹道“如果能让他给珊戴瑞莉这边工作就好了。”
　　“别当着我的面挖角我的学生啊！”柯莉娅激烈的吐槽道。她本来就不是心思缜密的类型，安迪身上的重重疑点让她头都疼了。看到她一脸焦虑，珊戴瑞莉和约罗丹也停止了家庭伦理剧的表演，对视了一眼，珊戴瑞莉好意的开口关心道：“柯莉娅，珊戴瑞莉能察觉到你的心情，也能明白你不想怀疑那个孩子。不过还是请你小心点，不管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珊戴瑞莉都希望你能好好询问一下那孩子的身世。”
　　珊戴瑞莉停顿了一下，很少从这个看上去神经大条的异族女性脸上看到这种犹豫不决，最后她还是开口了：“我知道他的处境让你想起伊芙，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不要被激进派伤害……不管是你还是那孩子。”
　　柯莉娅感受到对面的两人言语中的关心，她能接收到两人释放出一种令人感到温暖的波动，蕴含着担忧。她叹了一口气，还是笑了起来。
　　“多谢，不过我还是不想怀疑安迪。不管他是受害者还是圈套的一环，我既然救了他，就已经身在局中了。”柯莉娅平静笑道，友善的拍了拍珊戴瑞莉的头“我会问一问安迪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决定下一步。”
　　“万一麻烦跟上来呢？”珊戴瑞莉问。
　　“那就解决麻烦。”
　　“万一是塔里的内鬼呢？”约罗丹问。
　　“那就揍扁内鬼。”
　　“哦哦哦——！”两个人一起拖长了音，像笨蛋一样喊着好帅好帅用力鼓起了掌。柯莉娅一脸嫌弃，把安迪的衣服扔给了约罗丹，刚好盖了对方一脸。
　　“那柯莉娅准备回塔，还是前往东区找罗兰呢？”珊戴瑞莉停下鼓掌问道。听到这个问题，柯莉娅有点郁闷的挠了挠脸侧：“去找罗兰吧……大概。”
　　“啊——请允许小的多问一句，你们上次联系是什么时候？”约罗丹举手。
　　“……三个月前。”柯莉娅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心虚。
　　“这真是超乎珊戴瑞莉的想象了！”珊戴瑞莉夸张的感慨“真是困乏的姐妹情！柯莉娅不愧是辜负妹妹的女人心的魔性之女啊！”
　　“行了行了联系罗兰就拜托你了！我要回去询问安迪了！”柯莉娅丢下一句话就转身回去了，那个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逃走了啊。”珊戴瑞莉感叹。
　　“是啊，逃走了啊。”约罗丹也感叹。
　　他们对视一眼，开始互相嫌弃的把脏衣服推来推去。
　　“你洗！”
　　“不，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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