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潋滟

　　外头忽地传来敲门声，女婢的声音随后响起：“七姑娘，夫人给你送的衣服需要拿进来么？”

　　沈长温放下无名，坐到梳妆台前面，回道：“衣服拿过来，人也进来吧，哥哥说今日要好好打扮下。”

　　门应声而开。

　　夜晚很快来临，各家的千金少爷，夫人老爷也都陆陆续续进场，沈佑安依旧不失礼数地在外头接待宾客，而整个生辰宴就撒手给了其它的兄弟，六个人如此相互配合着过了十多年，早就得心应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千金们和长辈们入场。

　　柳慵和柳木徵自然是最早入场，也自然是在仅次于主席的位置上，进来的千金们本来个个春光满面，颇有计策，可眼不经意一瞥，就瞥到了上头的柳慵。当即阵脚大乱，思索着对策。而少爷们的反应则完全不同，眼仿佛都牢牢定住了一般，不管是往哪里瞥，最后都要瞥回柳慵身上。饶是再风度翩翩一身儒雅的少爷，此时的目光也都被吸了去。

　　而柳慵淡漠惯了，眼一直懒散地扫视着下方，一旁的柳木徵也不管她，只坐着，似乎在等待何机会一样。

　　沈长温本想再准备准备，不过迫于沈徽的威压，随着沈洛从侧门直接往主席上走。

　　在场的也都是见过些世面的炼妖师，但进去的时候，也着实眼前一亮。

　　最上头的姑娘一袭红衣红袍，颇有姣花照水的模样，略施粉黛，笑颜灿烂，与柳慵站在一起，竟然没有丝毫逊色，明丽得好像灯火都及不上她的笑容。众人有些愣，就见这个姑娘启唇，连带着嗓音都带着几分雀跃：“诸位长辈来参加长温的生辰宴，长温自然是要谢谢大家不远千里赶来，故而一会酒过三巡后，长温会为大家抚上一曲，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众人自然拍手叫好。

　　柳慵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沈长温，不禁疑惑道：“你要做什么？”声音低得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见。

　　沈长温无奈地指了指女婢手中的琴，摊了摊手：“父命难违。”

　　柳慵一副了然的模样，随后似想起来什么，将身子凑过去了些：“我娘将我送来学琴，彼时我可能要和你待在一起四年。”

　　“学琴？”惊讶神色。

　　沈长温实在不知晓柳慵还需要再学什么，她如此完美的一个人，就算学不会琴棋书画，也是有很多人倾慕的吧？

　　“我也觉得我没有必要学，不过母命同样难违。”柳慵随手拿起一颗葡萄就要塞进嘴里。

　　沈长温笑了一声，将自己盘中的葡萄都拿出来，将皮去掉后再放入盘中，然后递过去：“我从来不喜欢吃葡萄。”

　　身旁的柳慵愣了一下接过，“这算什么？见面礼？”

　　“不然呢？我还上哪去给你准备礼物？”

　　“你们沈家人这么小气的。”

　　“你不要就还给我吧。”

　　柳慵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甚怪异地瞧了眼沈长温，而后将盘子护在手中：“有总比没有好。”

　　沈家人一向不收礼，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奇珍异物，统统不收。故而沈家女儿的生日宴，人们也都是愿意来的，既不用送礼，还有山珍海味以及免费的舞姬，何乐而不为？恐怕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如此慷慨的家族了。

　　江家从来不邀外人，收徒也都是资质上等的弟子，别说儿女的生日宴，连家宴都是四年一次。其余时候都是各脉培养弟子，再不定期派弟子下山历练，降魔除妖，救人济世。若是碰到难缠的妖怪，就需要回去禀报掌门，再由掌门派人来收服此妖。

　　而杨家更是奇怪，既不办诸类家宴，也不收弟子，从来都是自家人自己教，再一其辈一辈将御蛊的本事传下去。

　　柳家则是最大方的，无论资质与否，家境好坏，统统收归门下，为柳家子弟，而家宴便是根据弟子提议，若是弟子们想办家宴得紧，那便办，从来没有什么时间束缚，地点束缚。并且柳家的姑娘多是天人之姿，花容月貌，气挑如兰，因为有个柳慵压着，长得稍平凡些的，也是不敢来报名的。

　　众人吃得高兴，众千金听说柳慵不会来献艺也都松了口气，皆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个个宛如花中奇葩。

　　沈长温与柳慵看的也是高兴极了，时不时点评下舞姿舞步，嗓音样貌，以及...有些实在不堪入耳的琴音。柳慵百无聊赖地吃着葡萄，看着主席上交谈正欢的沈徽和柳木徵，又将身子凑过去，神色不无轻蔑：“虽我还没有听过你的琴声，不过好歹是压轴，应该不会如这些个人一样吧？”

　　沈长温挑了挑眼眸：“你可以猜一猜。还有二十多位千金才轮到我。”

　　柳慵看见在她一旁的无名，懒得去猜：“反正我是希望你可以技惊众人，碾压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

　　“为何？”

　　“作为我要相伴四年的人，没点看家本事我怎么给别人说你是我朋友？”

　　“就算你不说，别人也不敢嫌弃我啊。”

　　柳慵语塞，将目光移向下头。

　　沈长温本来以为这柳少坊主娇生惯养，不好相处，没想到她人内里倒是挺单纯的，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天不怕地不怕。

　　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怕的。

　　沈长温笑得眉眼弯弯，看着柳慵吃瘪的样子着实很有趣，在纱帐掩映下将目光放到正在舞蹈的千金身上。衣袂飘飘，舞姿柔美，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那股子吸人的劲，沈佑安还在一旁向沈徽作着介绍：“这是苏氏小女，名慕，字玉胥，以舞姿名震星城，在岄城也是颇有名气。”

　　沈长温一听这语气，警觉地看向沈佑安。

　　不出所料，她哥哥眼里自是满溢柔情，腻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沈长温不自觉抖了抖，又移回下方苏玉胥身上，耳却一字不漏地将沈徽说的话全记在心里。沈徽大笑几声，显然今日的心情很不错：“确实舞姿惊鸿，实在是妙。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柳木徵适当地添些柴：“少年意气，佑安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的时候。”

　　沈徽点了点头：“一会宴会结束，便让你娘去同这苏家谈一谈，不日带着聘礼登门拜访。”

　　沈长温听得见，柳慵自然也听得见，像是抓到了沈长温的软肋一样，终于是笑起来：“你哥哥都这样的么？”

　　可不是么，自她满一岁起，哥哥们就在不断地挑不断地选。先是三哥在她十岁生辰的时候娶妻，再是四哥在昨年娶妻，今年轮也该轮到大哥了，明年估计就是二哥和五哥，等她再大些，六哥也要娶妻了。可是面上不能输，气势不能输，沈长温眼也不抬，头也不转：“怎么可能？只有我大哥缺心眼。”

　　柳慵正要答话，就见沈佑安幽幽地出现在沈长温背后，笑得人畜无害，拍了拍她的肩膀，嗓音温润：“父亲，我们小七看起来等不及了，要不让她先上去吧？”

　　“...”

　　苏玉胥此时恰好停下，乐声也随之停下，殿上一片安静，众人都等着沈徽开口。沈徽看了一眼沈长温，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若是她想，今日便随她心意。”

　　沈长温本来气极，却只能换上笑容，抱起无名站起身，朝着下方微微颔首。她本来占了其他姑娘的位子就不好，若是再拒绝，恐怕她的面子都要丢光，不过还不忘拧了一把沈佑安，轻提红裙走下去，坐在正中央的软垫上：“献丑了。”随后抬手放到弦上，缓缓拨响第一个音。

　　众人眼中只余一个红衣姑娘，笑颜如花，皓腕凝霜雪，眉如翠柳，眸似繁星，再配上一袭大红，衬得面颊更为白皙，吹弹可破。就在众人几乎无心在意琴音的时候，偏偏音宛天籁，空室传响，绕梁不绝。直飘入每个人的耳朵，搅得心头一阵荡漾。

　　琴声轻快却又带些若有若无的悲伤，且清脆动听，听起来或缠绵悲切，或泉水叮咚，或如走马摇铃，总教人想起从前风雨如晦的时候。大梦倥偬，一朝人世，来路隔山万重，去时触手可碰，却又不敢碰。

　　柳慵赞赏似的点点头，正要夸她琴技超凡时，忽地面色一变。

　　不知从何地而来，门外头冲进几缕尚未炼完的妖魄，半成人形，只有上半身而无下半身。按理说应该速度很慢才对，但是这几只半魄却速度如飞，并且目标明确，直冲着沈长温而去。准确地说，是冲着沈长温的手而去。

　　速度太快以至于周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几只半魄就飞了过去，柳慵刚要展开知秋唤出沧浪兽，就遭柳木徵按下手来。沈佑安与沈徽毫无出手的意思，沈长温的哥哥也只是静静看着。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猜到背后有人故意要废了沈长温的手，不过沈徽不敢动，其他各家长辈自然也是不动的。人群之中还有几位千金，因着连沈徽都不动了，嘴角还挂起嘲讽的笑，想着连你父亲都不愿救你，今日你引以为傲的这双手便是注定要废的。

　　同样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从看见沈长温惊艳众人的那一刻也许就开始了，也或许是从听见沈长温拨响琴弦的那一刻，咬牙切齿就未停过。

　　柳慵诧异地看着柳木徵，但实在没有时间问她为何这样做，下方就传来一声惨叫。

　　是个极其沙哑的声音，绝不是沈长温。

　　众人只见沈长温不耐地横过无名，一个旋身站起来面对着半魄，手中曲子也换成用以御魄的《两间》。她是不会炼妖，可是她没有说她不会御妖啊。这些千金莫非这么小瞧她？沈长温一边控制住想要冲上来的半魄，一边又咬破自己手指向半魄甩过去。

　　还好只是半魄，将血沾染到半魄身上，此半魄便可为自己所用，沈长温见半魄们不再冲向前，迅速拨响最后几个音，嘴角勾起笑，说道：“现在，去把刚才控制你们的人的手废了。”

　　半魄得了指令，冲到右旁的坐席中，朝着一个千金扑了过去。

　　那声惨叫便是柳慵听见的，众人尚处在为沈长温担忧的时候，沈长温已将元凶的手与其永远相隔了。

　　沈徽和沈佑安眼中透出隐隐自豪的意味。

　　可柳慵眼中的担忧还未褪去。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怒吼，沈长温下意识转身，就见一个面目狰狞少爷朝着自己冲过来，手马上就要掐住自己的脖子，躲闪不及，就只能看着他扑过来。

　　然后......

　　......

　　......

　　......

　　她就被吓醒了。

　　江不疏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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