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客远行

　　当年十月周家大爷娶了清风县牛山镇著名的“铁公鸡”—涂善魁的长女，因着姑爷毕竟是位举人老爷，所以涂善魁这次嫁女倒也大方，给女儿陪嫁了二十八台嫁妆。当天看景儿的乡亲们大感意外，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皆是满嘴赞叹牛山镇有名的老姑娘这次真是嫁了个好人家。
　　周大奶奶涂氏三朝回门后，便把周家的掌家大权拿了起来。此后管家周保只负责外院事物。
　　周家二爷也启程回了京，准备参加元和二十一年的春闱。
　　涂氏虽然生在乡野，却是个一心想拔尖儿的主儿。之前见自己的表哥周成智生的仪表堂堂，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的读书料子。便一心想着只有嫁给表哥，以后才能人前显贵。于是到了一十七岁依然不肯嫁人，可愁坏了涂善魁。要说这涂善魁虽然是个铁公鸡，却独宠这个女儿，即使家里那三个儿子也比不上这个女儿讨他欢心。
　　要说这涂氏一十七岁还未嫁之时，也是心里急的不行，表哥是她从小以来筛选的最好的选择了。自己多次向喜爱自己的姑妈暗示，愿意永远留在她身边孝顺她，可是不知道姑妈是真不明白还是是假不明白，一直未有给她回应。自己的老爹摸不清姑妈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开口，谁都知道表哥一十九岁的年纪中了秀才却没有说亲，是为了中举后说门好亲的。
　　周二太太在二老爷的授意下，来涂家透露周家大房的大爷要在当地择一淑女结为连理之事，把周大的各个条件一说，涂大小姐心里已是愿意了九分。待几日后在周二老爷家“不期相遇”后，见周家大爷也是生的仪表堂堂，身上更有一丝乡下难见的潇洒气质，这心里便愿意了十分。而周大首次见到涂家大小姐的时候，觉得此女虽没有京城女郎的大方端庄，却也别有一番温柔婉约之气质，那娇羞难言的模样很是让人挠心。所以在二老爷一家的帮忙下，两家很快便商定了好日子，成了亲家。
　　自从周家大爷娶了亲以后，夫妻二人很是相得。见娇妻理家并未出什么差错，便放心去二老爷柜上学习经商，宅里一应事物皆交给娇妻打理。
　　前文说过这涂氏乃是个尖酸刻薄之人，作为新嫁娘不得不装的贤淑大度。实际上早就看孙姨娘母女不顺眼，只是这刚成亲，和夫君正是和乐之时，不想做让周大对自己有什么怨言之事。所以虽然心里讨厌这孙姨娘母女，但并未做些什么，只是表明态度的忽视她们而已。而周大成婚后，和娇妻正是情浓，一直未踏进孙姨娘的小院儿。下人们往往是踩低捧高，此时见大爷大奶奶都不把梅香院当回事，便也躲起懒来，对梅香院的事物都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孙姨娘气的生生揪烂了好几条帕子，可是也无可奈何，知道此时自己凑上前去，也只会讨得没趣，只能咬牙忍着。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元和二十年的冬天。距离三年一次的春闱只有三个月了。为了不耽误考试，周家二爷没有回乡与家人团聚过年。
　　这天一大早，清风县周家众人去给周老爷问安时，待众人散去，独留周大有事要交代。自从罢官在家，周老爷的精神气儿越来越差，这才短短两年，就感觉想去棺材里睡觉了。
　　周老爷一阵咳嗽舒爽了才开口问道：“老大，你二弟即将参加春闱，让你送去过冬的银子送到了吧？”
　　周大回道：“已按爹爹的吩咐，半月前已派人送去。哦，倩红还准备了一些过冬的衣物也一并送去了。” 伸手在袖筒里摸出一封信来，示意周老爷身边的周大钟呈上去。便接着说：“昨儿去送东西的小柱子才回来，说是老二让问您好，还带了这封信回来。”
　　周老爷拿到信，抖抖索索的拆开，又抖抖索索的摸出一副玳瑁眼镜戴上，眯着眼看起信来。看信上都是些问候亲人好，报平安的话，知道看不出什么别的来了，便收了起来。
　　周大见老爷子精神不太好，便主动告了辞。
　　今年秋天，周老爷拿了两千两银子给周大在县城大街北边开了一家绸缎行，叫花想容。比城南周二老爷家的“周记绸缎铺”不知高雅了多少倍。因着周大举人的身份，以及店内仿京城式样的装修风格，清风县稍有点资产的都去花想容买绸缎，仿佛能沾一沾这高雅的调调儿。几个月后，周大便把本都赚了回来，周老爷终于觉得周大算是立起来了，有了这生钱的本事，以后只要能照顾点老三，自己也就可以闭眼了。为了不让周大一家觉得周三是累赘，所以此时周大赚的钱，周老爷让其自己做主，不必入公中的帐。周三的花销还是记在自己的账下。
　　周大出了浩然堂，没去花想容忙生意，而是直奔回自己的院子蔚然居。原来周大奶奶年初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周老爷给取名为周瑞泽。一家人爱的不行，都喊他瑞哥儿。近日，瑞哥儿开口学说话了，已会喊娘亲，却还不会喊爹爹。这让周大感到有点小挫败，最近卯着劲儿的教儿子说话。
　　涂氏正在榻上逗瑞哥儿玩，见周大回了屋，便让奶娘把瑞哥儿报到西次间去休息。自己亲自给周大端了一碗茶，柔柔地问道：“大爷，父亲刚才留你说了什么？”怕周大觉得她爱打听事，便又加了一句：“非是我想打听你们爷们的事，只是近日年关在即，又要带瑞哥儿。我总担心这一忙便没把家管好。”
　　周大接过茶来，因刚才走的急，正好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道：“你们女人啊就是爱瞎想。”把茶杯随手搁在榻上的小几上，揽着涂氏接着道：“生了瑞哥儿你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就算管家有点疏忽那也不算什么事儿。左右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再出差子还能差到哪儿去？”
　　涂氏主要是想知道周老爷单独留夫君说了什么，见周大信了自己胡诌的话安慰自己却不提她想知道的那些，心里虽有点甜蜜却又觉得腻味。以前觉得自己的夫君千好万好，相处久了，发现实在算不上什么精明人儿。
　　只好试着问道：“难道是关于二弟的事？”然后故意拧着眉头，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说：“二弟也不容易，这眼看春闱在即，连年都不能回来过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只要开了春，二弟能高中，以后可就是官身了。”
　　见娇妻说道官身时一副羡慕的样子，周大心里却是一顿烦躁。接着思绪便飘远了，想着自己曾经也有机会参加春闱，有机会成为百官一员。却不得不为了这个家，经起了商。就算自己以后能当官，这段经商的经历也会被同僚所攻讦。
　　涂氏见周大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一下子没了刚才的笑影儿。多少知道些周大的遗憾，这其实也是她的遗憾。毕竟就算周二能高中，今后虽说能帮衬自家，尤其是儿子以后读书还要多靠周二，但是侄子毕竟不如儿子。一想到今后二弟媳很可能是京中的官家小姐，身份上压着自己一头不说，二弟家的侄儿们也可能比自家儿子优秀，这心里也开始油煎般的难受。
　　一时间，夫妻二人皆陷入沉思中，室内一时静的有些奇怪。突然西次间一声儿童的啼哭，伴随着奶娘哄孩子的声音，打破了这副安静的画面。像画中人物都活了般，涂氏快步走向西次间看究竟，周大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加上心中不爽便出了门。
　　虽然花想容和周记绸缎铺在县城大街的一南一北，但是花想容开起来后的确影响到了周记绸缎铺。所以周大便提了几色礼品上门拜访，探探二叔的口气，希望不要因为生意的事儿影响到两家的交情。
　　其实周二老爷是很生气的，感觉周大就是媳妇娶进门，媒人抛过墙的典型代表。这周大学经商，娶媳妇，哪个不是自己出的力，现在可好了，把自己的生意都抢走了。再加上自己的大儿子周成智今年秋试未过，大房的二侄子听说来年的春闱大有把握，心里更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此时周二老爷正在小妾香芬屋里，听到下人来报周家大爷来了直觉不想见。但是香芬却眼咕噜一转，附在周二老爷耳朵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周二老爷双眼精光大盛，便在香芬的服侍下穿戴完毕后去见了周大。
　　周大本就诚心来拜访，加上周二老爷心里有些打算，所以一时间叔侄二人也算是相谈盛欢。
　　又一眨眼，春闱便过了，周家二爷中了二甲进士。当周老爷接到喜报的时候激动的厥了过去，醒来后听说次子留京做了编修，更是喜不自胜。他不禁为当时没有卖京城宅子的决定而感到骄傲，他就知道他们周家早晚还有再回京的一天。自古，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能进翰林院，这可是顶顶清贵的差事了。
　　周家二爷衣锦还乡之时，清风县大街挤满了看景儿的人。周家一时宾客满堂，周边有点名望的富豪乡绅皆齐聚周家，一睹进士风采。
　　极致的热闹过后，即使像平常一样的宅子，此时却显得有些冷清。尤其是周老爷的身体自从在大喜的刺激下，更不行了。在周老爷弥留之际，把家产做了分配：祖宅给了长子，京中宅子留给次子，京郊的田庄留给三子。家中现银一分为二，给了下面两个小的。接着便要长子次子的亲口保证照顾好三子，才能安心闭眼。周二见大哥仿佛悲伤的失了魂魄似的迟迟不应，眼见老爹要死不瞑目了，赶紧说道：“爹爹放心！孩儿一定会照顾好三弟，让他走正道，娶妻生子。”
　　周老爷子手一松，便去了。周家没挂几天的红灯笼全部换上了白纱的，一时间周家大宅满眼缟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