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调解

　　小刘几乎是被那一句“一百万”给震傻了，她一时间脑子里一团乱麻，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而她这幅呆愣着的模样看起来倒会叫人觉得她是在发呆。

　　小刘对面的人本等着小刘听了这些话能有些表示，却见她是这个样子，不禁怒气更上心头，骂她：“你都在想些什么呢！”心中生出点懊悔，心想我就不该看她长得还算不错，就给她放水，哪晓得这人脑子完全不行？都这个情形了，还是这么不着调！

　　这一怒问出口，终于把小刘从惶惶然中惊醒，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语无伦次的说：“这……黄主任，我不知道……我真没想到……我手机坏了……怎么，哪来的一百万啊？”
　　她这幅又可怜又茫然的模样，兴许黄主任平时见了，还能生出几分怜惜之心，但此时小刘才从睡梦中醒来，身上乱糟糟的，可怜却不可爱，更何况再可爱的人，在一百万面前都要变作面目可憎的了！黄主任听这推脱之话听得满脑子官司。

　　他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你手机坏了不晓得去修？！昨天那么大的事，别说你手机坏了，你就是……”他说到一半，忽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在楼道拐角处探头探脑，似在看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心下一激灵，收了声，转而对小刘说：“……走，进去说。”

　　他这骤然和善的语气叫小刘受宠若惊，她忙说：“您请进……”

　　黄主任不说话，进门了，接着把门给关上，看了看小刘，还想骂，但骂人的一口气断了却没那么容易接上，他伸手点了点小刘，又放下手。

　　小刘看黄主任那模样仍像有气似的，怕黄主任又骂她，就说：“黄主任，你进去坐坐？”

　　黄主任也不反对，两人就进去屋内。然而进屋一看，黄主任不禁眼角抽搐。只见屋子里乱糟糟一片，食物包装袋从堆出个小尖的垃圾桶里掉出来，茶几上一个吃了一半的外卖盒子，沙发上则横七竖八甩着许多衣服。小刘脸上也红了，说：“黄主任，不好意思，我收拾下。”她去把衣服抱起来，朝卧室走去。黄主任本想说不用收拾，他马上就走。但转念一想，估计这话没那么容易说完，也就去沙发上坐下，等小刘出来。

　　没等多久，小刘出来了，还换了身衣服，梳了个头发，走过来时又给黄主任倒了杯水。她把外卖盒子推到一边，把水杯放在黄主任面前，说：“黄主任，实在抱歉，我这儿有点乱。”

　　黄主任心说你这哪是有点乱？但这不是今天的重点，他看了看小刘，小刘这时还挺乖，知道站着让他训，而她现在这模样也比先前那邋遢德行好上许多，黄主任看着也就心平气和些。他喝了口水，长叹一声，说：“小刘啊，你挺懂事的，怎么就把阮先生给惹了？我先前骂你，实在是我生气。我今天到你这，也是昨天联系不上你，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太着急了！”他越说越觉得憋屈，就把小刘当个垃圾桶，开始往外倒自己心里头的苦水，“……昨天不是都好好的？结果，嘿，没头没脑的郑秘书就给我打电话，说，你的护士犯事了！阮先生也不高兴，这单生意黄了，还叫我以后都小心着点，当心哪天被警察给端了！我当时可真是一头雾水，问了他好半天，他才说是因为你，小刘，我看你平时都会做事的，怎么不声不响就给我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啊？”
　　小刘心里咯噔一下，说：“我……我也不知道啊……都好好的……”她说得自己都委屈，“谁知道他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黄主任看她这模样，是还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他又想开骂了，但想了想，忍住了，说：“人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找你麻烦吧？你给我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别瞒我，我也问了郑秘书，他说你是违约，说你在照料病人上头不用心。要是个普通病人也就算了，闹脾气打小报告什么的也都有，我带你去道个歉也就算了，那病人不是在昏迷？你做了什么让人家都能说你不用心？我今天联系郑秘书，已经是联系不上了，你说话可别给我说漏了！这也是为你自己好！”

　　小刘先前听黄主任上来就是一句“那么大的事儿”，还以为他都知道了，没想到黄主任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正有几分窃喜，又听黄主任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老老实实的把昨天的事都给说了。说的时候她还想着，本来她也没做什么啊，实在是那个阮先生太小题大做了。谁知道她说完了，还强调了下昨天阮先生有多冷酷，本以为会十分同情她遭遇的黄主任，却重重拍了一下茶几。

　　那声音可真是响，听得小刘吓了一跳。

　　“别说阮先生了！要是我早晓得你做了这事，我早把你给开除了！”黄主任怒说，“你是不是还觉得委屈，啊？那病人也委屈啊！这花了好几十万雇来的专业医护人员，就是这么做事的？！嚯，扎针给手腕子上扎出血了，这就是普通的护士也不能做成这样子吧？！输液袋到时间就得换，还能给忘了时间，还说没回多少血？你不看看那病人什么样子了，你都能说出这话？！”

　　小刘张了张嘴，想给自己辩解，黄主任一看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又说：“别说有的没的，你就说，要换了别人，你觉得这个工作质量对不对得起她拿的这么多工资？！对不对得起人给的几十万？！”

　　小刘把嘴给闭上了，低下头。黄主任还当她终于知道错了，没想到听到蚊子嗡嗡叫似的声音，说：“……给钱的也不是他啊。”

　　黄主任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被小刘气得，耳朵都坏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小刘，说：“你说什么？”他大声说：“给钱的不是他？！给钱的那位要你照顾的不是这个病人？”

　　小刘抬头了，眼里都是泪，她抽噎着说：“黄主任，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我不是有心的。”她哭得好不委屈，“输液袋……真是第一次，以前都没有的！我……”她也知道自己真是错了，可还是有点不想认，拼命的想把责任给推出去，忽然她灵光一现，说：“我以为这病人……就是个普通的……谁想到这么上心啊……”她看黄主任没有骂她，只是皱眉看她，就继续说：“我以为……他就是以前接的单子那种有钱人的宠物……我没想到……”

　　黄主任听到这一句，才算懂了。他说：“你是以为，他跟上个单子的那人一样，就是老板包来玩玩的？”

　　小刘点头。

　　黄主任反而又怒了，说：“好哇，要不是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给我捅了多少篓子！人家就是被包的又怎么了，老板愿意出几十万来叫我们照顾他，我们肯定得把他给照顾好了！他是什么人碍着你了吗？！”

　　小刘被骂得害怕，忙说：“没有！我上次没有这样的！就只是这个病人，就这么一次！”

　　黄主任肯定是不大信的，他心说这事有一有二就有三，哪可能只有一次？他十分失望的看着小刘，摇头，就起身要走，小刘生怕黄主任不管她，当即什么都顾不得，又说：“黄主任！真的，我没骗你！我……我是给他扎针扎坏了好几次，但我第一次的时候就给郑秘书说了，他说了没事的，我还问了他这人是阮先生什么人，他说不是什么人……我就信了，阮先生也没来看过他几次，我……”

　　黄主任停住了，去看小刘，只见小刘那张脸上又有怨气，又有不忿，他忽然说：“小刘，你是喜欢阮先生？”

　　小刘啊了一声，没说话，黄主任却已经明白了。

　　黄主任很觉无力，又觉得好笑，他说：“行吧，我知道了……”他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个转机，他说：“收拾收拾，等会儿我带你再去找找郑秘书，到时候你记得就这么说，说你喜欢阮先生，才做了这么个事，你得诚恳的道歉，知道吗？”

　　小刘说：“黄主任，这……这能有用吗？”

　　黄主任其实觉得不太管用，毕竟那个阮先生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现在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说：“你做错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多想想？现在只能试试了！”
　　小刘含糊的嗯了一声，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黄主任说：“还不快去收拾下？愣着做什么呢？”

　　就见小刘慢慢抬起头来，说：“黄主任，其实……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

　　黄主任看她那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猜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心中一紧，问：“什么事？”

　　小刘本来是不想说的，但现在不说，到时候徒劳无功的黄主任恐怕要更生气，一咬牙，说：“这理由我和阮先生说了，他……他没理我。”

　　黄主任一听，倒不多意外。他说：“没事，阮先生可能当时正生气，你现在再去说说，诚恳一点，女孩子嘛，人家也不会和你计较。”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点虚，毕竟阮先生要他们照顾的可是男的。

　　小刘看黄主任还想让她去道歉，知道是瞒不下去了，就说了实话：“我……黄主任，我不是给病人换晚了输液袋吗……我当时本来记着的，是和我朋友聊微信，我就给说过头了……我当时跟她说了点病人的坏话……正好阮先生来了，听见了……我手机就是那时候被摔了……”

　　“……”黄主任还有点不死心，问，“你都说了些什么？”

　　小刘心中忐忑，还是老老实实回忆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我说，也不知道阮先生看上这个病人什么了，他……”她一横心，把后面的话也一气儿说了，“他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长得也不好看，不知道是怎么勾引人的。现在的好男人怎么都被狐狸精给骗了，还都是男的，听说男的都……挺恶心的……”

　　黄主任听到这就知道没必要听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而正好小刘被他的脸色吓得不敢再说，一时间屋子里只听得他的骂声回荡：“不用找阮先生了，他发这个脾气真是半点不奇怪！小刘，你不知道说人坏话得避着点人吗？我刚刚骂你看到有人来了都知道忍了，你那点牢骚是多了不得，半点不能忍，一定得在人家的地盘说了？！”说完，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再不想看小刘一眼，重重摔上门，走了。

　　小刘十分委屈，在屋子里站着，过了好一会儿，眼泪才落下来。她一边抹泪，一边去打开电脑，登上联络工具，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都跟她朋友发过去，末了问：“这真是我的错吗？”

　　她朋友在线，没多久就发过来消息，说：“……婷婷啊，这……真不好说的，不过有钱的都是大爷，那一百万你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这一问，小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只恨网络另一端的朋友看不见，她发消息：“就这么点事，能算上违约吗？一百万……我没有……我手机还被摔了，我还没找他们赔呢……”
　　对面发来六个点。
　　过一会儿，又问：“婷婷，你们这个医护团队难道不合法吗？怎么秘书叫你那个主任小心警察啊。”
　　小刘：“我……我不知道啊，他应该就是威胁吧。这些人什么做不出……他们不就是出生好点吗，就这么欺负人。”
　　对面：“……哎，也是，不过这样一来，可能黄主任就真要不管你了。”

　　小刘输入“谁稀罕……一个死胖子……”输到一半，终于崩溃，满心惶惶的想，究竟该怎么办啊？

　　她也不想再和朋友聊下去了，坐着发了会儿呆，决定先去把手机修好，然后再找黄主任，要不就找郑秘书。一百万……她实在是没办法。这时候她心里头还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那一百万不只是针对她的。

　　但这想法在去找黄主任时，被无情的掐灭了。黄主任对她说：“……也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认了，至于你，好自为之吧，有一百万等着你呢。”

　　小刘又去找郑秘书，可根本连对方的面都见不上。她正无措间，又接到她爸妈的电话，消息是黄主任告诉她爸妈的，毕竟这工作也是她爸妈向黄主任要来的。她爸妈一开口就是骂她，听得她心生委屈，想要不是你们给我介绍的这工作，我能到这境地？到下一刻，又听她爸妈说：“……没事，婷婷，家里房子卖了，这钱也就差不多了。你回家吧，别怕，别哭啊。”
　　小刘哭了。这短短一天里头，她哭了好多次，眼睛都哭肿了。幸好这时候是下班时间，人们来去匆匆，没多少人注意到她。她一面哭，一面发了狠的想，我一定得找出法子——！

　　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她谁都见不着，求情也不知道朝谁去求，她现在是确确实实的走投无路了。忽然她想到，我……我可以去那个别墅守着！总能遇到的！

　　别墅实际上是在一个小区里头，所幸安保还认得她，就把她给放进去了。但她进不去别墅，外面好几个保镖守着。她这时候倒不着急了，就在外头远远看着。本来她也没指望一天就能管用，毕竟之前半个月，也没见过几次阮先生。没想到晚上九点时，整座别墅突然灯火通明，一辆车远远驶来，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正是阮子濯。

　　远远的，也看不清阮子濯是什么神情，但他步履匆匆，好像很着急。
　　小刘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别墅里头……能有什么事呢？忽然，她心头一跳，不期然的想到那个躺在床上，苍白的年轻人，与他古怪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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