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锦衣卫使用的客船也并不比定北侯派出的大船小多少，而且里面很有内涵。

　　长青领着秦颜一等人走在甲板上，长青和顾凛不同，侃侃而谈，不惹人厌烦还能调动气氛。

　　“公主不是长青奉承您，您真的特别和善，”锦衣卫中最多的是宦官，只有少部分是侍卫，长青是内监出身，他伸手托着秦颜的右手，“假如今天这事让别人碰到了，恐怕我家千户大人回京就要不好过了。”

　　“怎么个不好过法，据本宫所知能越过锦衣卫向陛下进言的人可不多，又如何能为难你家千户大人。”如今锦衣卫虽不说只手遮天，但论吹枕边风谁又比得上锦衣卫，秦颜对长青的话并不感冒。

　　“公主此言差矣，这东厂的规矩甚多，特别是严厂臣作了这厂臣后，若是有闲言碎语入了厂臣的耳，不等陛下责问，厂臣就能让下臣们褪几层皮。”说道这里，长青特别应景地打了个寒战。

　　秦颜笑了笑：“可你又如何得知本公主不会回京多说什么，或者是本公主身边人说些什么。”

　　“公主身边的恐怕不会，一是公主管束得严，二是公主身边的赤芍姐姐自然也不会。”长青放开秦颜的手，率先推开了二楼最靠里的一间屋子的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公主的房间便是这里了，有些简陋公主不要嫌弃，若是有什么需要请和臣下说。”

　　秦颜微微颔首，“有劳了。”

　　“公主想来今天也受到了惊吓，臣下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长青行了礼，转身出门还将门关起。

　　秦颜确实累了，长青一出门就做到圆桌前的木凳上，单手杵着头。几个婢女也不耽搁，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来。

　　“这长青公公虽看着挺和善的，但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佩兰边给床铺新换被单边说。

　　“是有些。”茯苓将秦颜的服饰一一放入衣柜中，顺便拿出一套常服，方便秦颜等会儿换：“毕竟是锦衣卫，能和颜悦色地对咱们已经不错了，这些人大都是常年在龙躬前伺候的，哪那么好相处。”

　　秦颜睁开眼睛，扫了两人一眼：“都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了还这么乱嚼舌根子，要不要我送到顾大人那里给你们长长规矩。”

　　长青刚才那一番话虽是一般，但却是在暗中提点她。这锦衣卫办事向来隐秘，如今与她们联系到一起，自然是要守住这嘴巴，若是还像以前那般随意，恐怕回京就要被请到东厂喝茶聊天了。

　　这顾凛是这东厂出了名的冷面煞神，年纪轻轻能到这样的地步，手段自然是不言而喻。而且他并不像其他锦衣卫是平民出身，他是京城兵部尚书顾家的三公子，背后的家世显赫复杂，陛下敢用他自然也是看中他做事的不留情面与六亲不认。

　　如果她记得不错，赤芍在来她身边之前就是在顾凛手底下做事的。虽然她从来不怀疑赤芍对她的衷心，但毕竟首先赤芍要先是锦衣卫然后才是她的婢女。

　　然而今天的事情显然并不像报上来那要简单，应该是他们锦衣卫中出了什么事，她只不过是在装傻罢了。

　　“赤芍，你传令下去，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听到任何的闲言碎语，若是有人胆敢再提，你亲自去处理。”秦颜不想给人留下话柄，只能事先把能做的都做好，她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我头疼得厉害，要去榻上躺躺。”

　　茯苓过来扶了她，说道：“公主不如去床上休息。”

　　秦颜脱了鞋上了塌：“不了，去床上睡多了晚上不好睡。”说完等撤了头上的珠钗，便躺下了，翻了身，隐隐能闻到一股木樨的香味。

　　是顾凛身上味道。

　　想来是佩兰粗心，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在一层的客房内。

　　“公主是这样说的？”顾凛背身站在窗前，一只手摩擦着窗棱上的花纹。

　　“是。”赤芍单膝跪在他的身后，口气是不曾有过的严肃。

　　“你去吧。”顾凛不回头，吩咐道。

　　赤芍站起来准备退出去，但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这件事情公主是有分寸的，还请大人不要动公主身边的近位，公主的心腹不多，若没了他们在京城的日子更不好过。”说到后面，自己底气都有些不足。

　　顾凛抚摸花纹的手也顿了顿，转过身看着赤芍：“你的话太多了。”

　　赤芍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惊，福了福身，只得退出去，出了门，才感觉到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她离开东厂已经三年有余，而顾凛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冷淡，高高在上，不可触碰不可忤逆。

　　她这样说已经触碰了他的逆鳞。

　　反而顾凛并没有觉得赤芍话有什么不妥，他能走到这样的地位并不是单单靠果断无情能做到的。他抱着手背靠着窗棱，思考着赤芍的话。

　　说实话他对安平公主是有几分恻隐心的，他是因职责缘故上前查看那个躺在雪地的女孩儿，也是奉旨照顾她。先是无情，后是怜悯。却没想到因为照顾安平公主受赏，从此一路青云直上。

　　这样的感情是复杂，他当年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到方才无意揭开她面纱看到她脸上的疤痕，他埋在心底那一点点感情，都被翻出来。

　　他抿紧了唇，坐到桌案前处理事务。

　　这边的秦颜不知是这几日坐船有些劳累，还是她真是受了惊吓，午觉未醒，就起了高烧，一张脸烧得通红。

　　茯苓佩兰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定定地看着连翘给她把脉。而连翘也是有些焦急，把完了脉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顺便又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过来说道：“不行，烧得有些高，需要给公主用药，但是不知道这船上有没有药材。”

　　“不如去找长青公公吧，找锦衣卫配些药，公主身体不好，拖不得。”茯苓咬咬牙，转身出去找长青了。

　　长青一听是这件事，二话不说当即就告诉了顾凛。

　　“公主发烧了？”顾凛在桌案前一坐就是两个时辰，本就疲惫，正想去休息一下就听长青这样报告。

　　“是啊，”长青赶紧递了一杯茶上去：“是公主的贴身女官来找小的，说烧得挺严重的。”

　　顾凛接过来喝了一口，另一只手捏了捏鼻骨，说道：“叫上大夫，和我一起过去。”

　　“是。”长青赶紧出去准备去了。

　　顾凛和大夫还有长青到秦颜那儿的时候，连翘正拿浸了冷水的帕子擦她的脸庞和裸露出来的脖颈。顾凛和长青本是内监也没有避讳，直接绕过屏风到了里面，刚好见到连翘解开秦颜锁骨上的盘扣，斜开的衣襟刚好可以看见里面妃色肚兜的肩带。

　　长青觉得尴尬，赶紧低了头在一旁站定，佩兰被突然进来的两个大男人惊得没回过神，眼睁睁地看着顾凛走到床面前，制止了连翘的动作。

　　“你先下去吧。”顾凛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躺在他面前的也不是一个妙龄女子。

　　他将手搭在秦颜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开口说道：“进来给公主诊脉。”说完把被子牵起来盖在下巴以下，将床上的纱帐仔细地放下来。

　　这个大夫是锦衣卫到杭州后聘请的，锦衣卫中大部分人是北方人，连着几日的行船很是吃不消，这才找了一个大夫。

　　寻常民间的大夫那里懂宫中那些避嫌的规矩，伸手就想给秦颜诊脉。

　　顾凛赶紧拦住他：“且慢。”

　　说完转身找佩兰拿了条丝巾，轻附在秦颜的手腕上，才道：“可以了。”

　　这大夫因知顾凛等人是锦衣卫也不敢多问，上前细细诊了脉。

　　过了片刻才放下手，说道：“这位姑娘是惊吓过度，又邪风入体，近日来又休息不够，再加上身体底子不好，这才起了高热。”

　　“去开药方吧。”顾凛上前将秦颜的手袖放下来，轻放回被子中。一连串动作下来，比长期服侍秦颜的佩兰等人还要标准细致。

　　秦颜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众人也是竭尽全力地为她提供方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药也送上来了。连翘常年服侍秦颜，动作也是极其熟练，只是顾凛这座大神在这，难免紧张，药碗端在手中都抖了抖。

　　顾凛也不忙着离开，就在圆桌前坐下来。这样让屋里的三个丫头压力更大了，做什么都是针芒再背。

　　终于佩兰鼓起勇气，对顾凛说道：“千户大人，公主服了药应该一会儿就没事了，大人不如先回去吧。”

　　顾凛淡淡地瞥了佩兰一眼，说道：“不必了，我记得从之前的船上送来的东西还未收拾，你们先去吧。”

　　顾凛也是嫌这几个战战兢兢的婢女在眼前晃得烦人，索性随了佩兰的话下了逐客令，将几个婢女打发出去。

　　佩兰一听这样的话下意识就想反驳，茯苓赶忙拉住她给顾凛福了福身：“那就拜托大人照看我家公主了，婢子们就先告退了。”

　　出了门才行了一段路，佩兰就巴巴得开口问道：“茯苓姐姐为何要这样做啊？将顾大人一个大男人留在公主房中有碍公主清誉啊，而且明明是公主的屋子，怎么反而将我们赶出来？”

　　佩兰撇了嘴，一脸不情愿。

　　“你这个小妮子，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张嘴尽会乱说。”茯苓皱了眉，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这顾大人在进锦衣卫之前是先皇后宫中的掌事公公，那里有什么大男人。”

　　“再说了，顾大人一个三品官员能亲自照顾公主已经很不错了，在锦衣卫中大部分都自视甚高，顾大人已经很好说话了。”

　　佩兰撅了撅嘴，但对茯苓的话不置可否：“但姐姐你看这顾大人生得如此好，和那天仙一样，那里像那阉人的样子。”

　　“还在乱说话，”茯苓瞪了她一眼：“他是如何身份，长得如何，要做什么都不是我等身份能随便议论的，况且现在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求于他人，这张嘴更是要管牢，你听明白没有？”

　　佩兰做了一个鬼脸，赶紧应了她。

　　房中的顾凛待她们都出去后，才走到床边，将秦颜的手拿出了再切了一次脉。

　　长青不解问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再看看，以防万一。”顾凛替秦颜掖了被角，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疤痕上，瞬间又移开了。

　　“确实，之前咱们没有收到公主提前回京的消息，却让这水匪知道了，现在公主又病了，不得不仔细一些。”长青仔细一想，事情也就明朗了。

　　他的话也就是顾凛心中所想，之前因奉陛下之命为了来年能顺利南巡提前来杭州围剿水匪，在杭州偶然见到安平公主，他就派人暗中探查过她的行踪，而她突然决定提前回京，也没有消息传过来。但后来他们沿途剿灭水匪正要直捣黄龙时，不仅走漏风声，公主的行程还被水匪盯上。

　　如今不得不防，但公主现在病着，更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索性他直接在她这里，也好防微杜渐。

　　“你先出去吧，把奏报拿过来，我在这里处理。”顾凛说道。

　　长青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大人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合过眼，还要看奏报吗？”

　　顾凛不欲回答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长青无法，只得将东西送来。

　　顾凛坐在塌前处理事情，许是秦颜之前在这里躺过，榻上有一股梅花的冷香，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床榻间沉睡的人。

　　眼神深邃，一双眼中只有那人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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