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少爷的陪读

　　第四章 风景，在另一端
　　上海，是个繁华却又光怪陆离的城市。置身于这里，晟皓的长相不再格外引人注意。现在他的身份只是张家一间丝铺一名普通的送单员。每天将各种定单交到与张家有生意往来的各国洋人手上。
　　六小姐给的他钱在第一天来到上海就被人偷个精光，那是他人生中最为凄凉的一天，起码逃难时还是和母亲与弟弟一起的，即使冷了也会有个怀抱让自己靠。而那一天，他在偌大的上海，分不清方向，呆呆站在一处，被人流冲撞得象秋风中即将凋零的最后一片叶。没有妈妈和弟弟，没有佑和，没有朋友，在黑夜中抱紧自己，这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谁也不是谁的谁了.
　　他没有去找张颐润，只是怕张老爷为难，要知道老夫人毕竟是他的娘亲，收留一个从她那里偷跑出来的下人，有违中国人传统的“百善孝为先”。做送单员的工资只够勉强填饱肚子，好希望快点长大，起码能多找到几份工作，多攒些钱在茫茫的大上海寻着亲人。
　　这天中午，晟皓回来的比往常晚了一点。其他工人都已经吃完了，厨娘见他半大一个小孩也不容易，把早上剩下的两个馒头塞给他充饥。晟皓谢过她，一个人走到商铺后院的水井边，打了一桶水，先洗把脸，然后就着凉水吃着干馒头。
　　生活早容不得他自怨自艾了，下午还有数不清的事等着去做呢。前厅好象来了个身份挺大的客人，大伙儿都跑过去看热闹。晟皓咽下一口馒头，不凑那热闹，要是来的是个英伦或美国的客户，等下还要自己去做翻译，赶紧填饱肚子是正事。
　　一堆人似乎往后院走来，晟皓还在寻思着该不该注意形象回避一下时，中间被掌柜哈巴着的那个人朝晟皓看来。
　　是……“佑和 ……”晟皓一口凉水回上来，呛得差点没喘上气。
　　“安晟皓！”佑和也出乎意料，“你怎么在这儿？”看到他被呛到了，佑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快步上前仔细看着他，又瘦又黑，比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落魄。佑和一皱眉：“怎么吃这种东西？扔了！”
　　他还是一惯的少爷脾气，说出来的话总是冷冰冰的。晟皓虽然知道他是这种臭脾气，可还是难受起来，一声不吭地任他把自己手上的馒头扔在地上。
　　“六姐不是让你去找我爹吗？爹和大哥说你根本没去找他们，你急死我了！”佑和拉着晟皓就往外面走，留下弄不清状况的掌柜和一堆伙计。
　　上了车，佑和让司机把车开回张家在上海的公馆。晟皓一直没说话，眼泪眨着眨着就快掉下来了。佑和把手帕递给他：“哭吧，我知道你难受。以后我再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晟皓身子轻轻颤抖着，一只手抓紧佑和的衣袖，另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滚烫的泪灼过脸颊，无声地滴落到衣服上。看着因为自己的话哭得肆无忌惮的晟皓，佑和心中疼痛得幸福，感谢佛祖，找到他了，不然真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回到了张公馆，晟皓先到张颐润那边请了安，并说了自己未来恳请他收留的理由，张颐润很是欣赏。
　　“晟皓，我果然没看错你。不仅深识中国的礼仪传统，还恪守诚信一直在张家做事。”张颐润略为思索一番后道：“的确，我娘亲有些迷信，所以她老人家有时处理问题不免偏颇，我做为儿子不该提她的不是。你暂且也不要待在张家了。”
　　晟皓的心一沉，连他都要赶自己走了？
　　“我是想让你和佑和一起去英伦留学，学习管理。毕竟以后张家是佑和的，他不能没有帮手。”张颐润一想到自己儿子刚才急得想暴走的样子，就暗自开心。他的这个儿子，一直都不怎么买大伙儿的帐呢，这回让他看看老爹的厉害。

　　巨型的客轮已经远离了大陆。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象副画卷般慢慢占满视线，呼吸着纯正野性的海风，晟皓觉得体内一种新的力量正在苏醒。
　　佑和从未见过大海，他爱极了这种包容一切的王者气势，人类的一切在它的面前都显得渺小苍白。
　　两个孩子长久地站在甲板上，对未知世界的新奇和憧憬，让他们忘乎所以，直到入夜了，被侍者再三催促，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卧房。
　　卧房里面，佑和看着晟皓轻快地走见盥洗室刷牙洗脸，他很开心呢，上船之前还在想念妈妈和弟弟的伤感心情都消退了。
　　到英伦后就剩他们两个人了，他会比以前开心吧。晟皓从不甘心做一个下人，佑和见他第一面时就知道了，他们是平等的，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佑和！想什么啊？”晟皓晃到正在发呆的佑和面前，看他那一脸甜蜜的样子，真怀疑英伦才是他的故乡。或许是被老夫人给折磨惨了，离她越远越觉得安全。最近听佑和说，他也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被允许到上海的，留学的事都没敢跟老夫人提，就先斩后奏了。
　　“想美丽的英国啊。”佑和笑起来，晟皓的样子真是可爱呢，竟然穿着船上为客人准备的浴袍,大大地挂在小小的身上，中间的腰带还扎的紧紧的。
　　“这样不累么？”佑和笑着揽过晟皓，给他重新把浴袍的腰带扎好。
　　“好了，好了。你快点洗洗睡吧。要不要我给你弄？”晟皓被他的温柔搞得心跳不紊，好奇怪的感觉哦，再次见到佑和总觉得他身上有了种不同的味道，让自己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想靠近再靠近。
　　佑和洗完出来，看到晟皓已经躺在他的床上睡得香甜了。灯还亮着呢，就累成这样？关掉房间里的壁灯，只留床头一盏昏暗的装饰灯，佑和在自己床上躺下来，好安静，听到大海的呼唤了，柔软低缓，幸福无语。

　　船到伦敦，晟皓跟着佑和下了船，穿过熙熙攘攘的接送的人群，看到不远处，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撑着丝制的太阳伞站在人群外，朝他们颔首微笑。
　　“那是我的ANNA姑姑。她曾是奶奶最疼爱的小女儿。”晟皓听佑和介绍之后才发现，她全身都是英国贵妇的打扮，但细看却是纯正的东方人。
　　“你好，佑和。长成英俊的小伙子了啊。”美丽的妇人手轻轻朝身后的司机一挥，他立刻去帮着仆人把佑和他们的行李搬到车上去。
　　“ANNA姑姑，这次要多麻烦你了。”佑和不习惯一见面就被夸外貌怎样，毕竟和这个姑姑没见过几次面，生疏得很。
　　“我很乐意为你们效劳的。”ANNA的目光转向晟皓问道：“你好，小绅士，是佑和的小伙伴？”她朝晟皓伸出手背，晟皓屈膝低头亲亲她的手：“你好，美丽的女士，我叫安晟皓，是……”
　　“姑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来留学的。”佑和看得出晟皓很讨ANNA的喜欢，也稍为放下心，自从奶奶那样对待晟皓后，他现在很在意家人对晟皓的态度呢。晟皓听到佑和这样介绍自己，稍兴奋但随即又涌上些自卑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呢，去我的家里喝着下午茶聊？”ANNA拎着大大的裙摆转身上了车。

　　ANNA的家在伦敦最为繁华的地方，在那样的地方还有一栋如此奢华别致的公寓，可以想象到她在伦敦也是很有地位的上流人士。
　　管家给他们拉开大门后，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向他们展开。完全不同于张家东西合壁的豪华私宅，这里就是纯粹西式的贵族品位建筑设计。地板上铺着精美的法国地砖，黄金做成的悬挂式烛台上的水晶灯和透过玻璃顶照射下来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大厅，犀牛皮的沙发看起野性而奢华，壁炉前一尊青铜女神象高贵优雅。沿着楠木的螺旋扶梯可以上到第二层，白色的维多利亚式扶手上镶嵌玉石，显出主人不仅身份尊贵而且富有非凡。
　　“这里一般用来开派对。佑和，以后你可要经常邀请同学来姑姑这里哦。”ANNA正说着，一个胖胖的女仆走过来用英文说道：“夫人，下午茶已经给两位尊贵的先生准备好了。”
　　“哦，谢谢你，LUCY。我们这就去。”ANNA点点头，那个女仆便领着他们去了小客厅 。
　　这间屋子看起来舒适而明亮，垂直相邻的两扇落地窗充分采集了阳光，外面的温带阔叶植物仿佛将人拉进大自然。与窗帘同色系的一套米色布艺沙发，简洁温暖。透明的玻璃茶几上摆放着银制的茶碗茶碟和各色小点心。大肚茶壶里冒出的香气在室内飘荡，引诱着佑和和晟皓乖乖坐到沙发里。
　　“你的姑父布兰达勋爵这几年都在印度，所以佑和你们就不用拘谨了，把这里当成在中国好了。” 边喝茶，ANNA边向两个孩子介绍起了家里的情况，“给你们做下午茶的是厨娘LUCY，她做的糕点是最好吃的。给我们开门的那位是JOES管家，他可是个万能管家，所有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还有收拾房间的凯特和AMY，她们只有在上午收拾房间时才会出现。其他事，最好还是自己动手。佑和你这个大少爷也要哦，晟皓？”
　　ANNA发现晟皓一直对着墙上的油画发呆：“喜欢吗？”
　　“恩，”晟皓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觉得很漂亮，但不知道是什么花。”
　　佑和也朝那幅画看过去，大朵大朵开得艳丽诡异的金色菊花状的花朵挤进视线，乍看挺普通的，多看两遍，觉出些阴暗悲凉。
　　“我也不知道呢。要问湛望了。”ANNA叫来管家，让他去叫湛望下来会客。
　　“湛望？”佑和想起来，他是姑姑和前夫的儿子。刚才没有听姑姑提起，都差点忘了。“是我弟弟吧。上次姑姑去中国时，听您提过一次。”
　　不大会儿，一个年轻高挑的身影走进房间。佑和和晟皓都对同一年纪的湛望充满好奇，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晟皓惊叹，真的是有血缘关系呢，看起来好象佑和啊。秀气的眉，细长的眼，挺直的鼻，尖削的下巴，粉嘟嘟的小嘴，只是肤色过于苍白了点。佑和则有些小小的心理不平衡，这家伙长的跟竹竿一样，弟弟怎么可以长得比哥哥还高。
　　“妈妈？”湛望看着坐在沙发里的两个人，让妈妈破天荒把自己放出来的重要客人，就是面前这两个小孩？
　　“望，这是你堂哥佑和，这是他朋友晟皓。”ANNA对湛望说道，“他们来英国留学，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所以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知道了，妈妈。”湛望很听话地正式和佑和晟皓打招呼。
　　“你们好，我叫李湛望，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湛望来了个九十度鞠躬。佑和和晟皓虽然觉得滑稽，但也不好意思在ANNA面前表现出来。
　　“望，”ANNA头疼地纠正道，“那是日本人的见面方式。”
　　管家突然进来打断他们，“夫人，史密斯小姐的电话。”
　　“好的，你们先聊，我就失陪一下。。”ANNA的离去让反而让气氛有些紧张。。湛望雍懒地坐到ANNA刚刚坐的地方，挑起丹凤眼近乎无礼地打量着对面两个人。佑和也不示弱，唇角弯起一丝道不清意味的笑。
　　“这么说，你是我哥哥？”湛望朝佑和问出一句，这个家伙一身倨傲，肯定就是张佑和了。
　　“是你的荣幸。”佑和冷淡地开口。
　　晟皓暗叹，两个不好相处的大少爷碰面，简直是碰撞出北极的冰花。
　　“厄，我叫安晟皓，是佑和……少爷的陪读。”晟皓也不想掩饰自己的身份，即使是被瞧不起，也不要别别扭扭地装少爷。
　　湛望不满地朝插话的晟皓投去一眼，却在看清他之后楞了一下，
　　“好，好象只猴子啊……”湛望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茶给喷出来，还是只混血猴。金发蓝眸，五官小巧，加上对招风耳，简直就是中国有句古话所描述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是“前无古猴，后无来者”。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是我的人。”佑和一看湛望那开始闪光的眼神，心里警铃大作。
　　“看看不行啊，便宜都让你捡了。”湛望撇撇嘴，他这个堂哥还是个霸占欲很强的人呢。
　　佑和皱下眉，这句话好耳熟啊，谁也这么说过的。晟皓开始很乖地看他们兄弟俩不友善地眼神冷战中。这时ANNA从那边接完电话过来，晟皓只好再度开口：“湛望少爷，这幅油画里画的是什么花？”
　　湛望也听到ANNA的脚步声了，变换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语气淡然：“彼岸花，引领灵魂去另一个世界的使者。”
　　晟皓呆住，低低确认道：“彼岸花？”
　　“望，你累了？回房间休息吧”ANNA一过来就把湛望赶回自己的房间。佑和刚好烦着这个没大没小的堂弟，巴不得他早点消失。
　　“再见，晟皓。”湛望走到晟皓身边时，忽然执起他的手印下绅士的一吻。然后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走出小客厅，留下三个被他此举惊呆了的人。
　　真是个怪人，晟皓在心里暗暗抱怨，我又不是女人，干吗用这种方式！
　　ANNA也只好尴尬地笑道：“晟皓真的是很特别呢，湛望是很喜欢你的才那样做的。”
　　喜欢就可以那样了么！佑和现在只想把晟皓的手一遍一遍仔细擦干净，湛望那个死小孩，敢碰晟皓，不想活了么！
　　继续和ANNA寒暄一阵后，两人便随着管家到为他们准备好的房间休息。晟皓就住在佑和隔壁，ANNA也猜到晟皓的身份大概只是佑和的附加品，但她倒是觉得这孩子天生的贵族气质，不该被当成奴仆来使唤。
　　晟皓还没好好欣赏完自己的房间呢，佑和就进来了。
　　“干吗都不敲门？”晟皓转过身随口说出一句。
　　佑和有些不开心，以前都是直接进晟皓的房间的啊。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晟皓面前，看着他，直看到晟皓有些心虚虚的感觉才开口道：“手给我。”
　　乖乖伸出只手到他面前，佑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另一只手。”然后一把拉过晟皓的另一只手，到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给他仔细地洗干净手背。
　　无聊，亲的又不是他的手啊。晟皓偷偷鄙视下佑和。抬头看镜子里佑和似乎看穿自己在想什么似的，于是吐吐舌头：“佑和，你讨厌湛望？”
　　“说不上，反正不喜欢他。”佑和用毛巾给晟皓擦好了手，也不管他惊讶的表情。走到他的软软的大床边坐下。
　　“晟皓，”佑和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唤着他。
　　“恩？”晟皓乖乖坐到佑和身边，他是最不能抵挡这时的佑和了，下巴低下更显得纤细，唇形漂亮地吐出他的名字，抬起黑色的眼眸幽幽看着他，象一滩深泉，安静美好到令人窒息。
　　“以后不要再对别人说你是我的陪读。在这里你是自由的。”虽然舍不得晟皓脱离自己的世界，可晟皓的内心是无时不在追求着平等和自由的吧。佑和看着他，又认真地加上一句，“你永远是我的人，请不要忘记。”
　　晟皓张张唇，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内心似乎朦胧地觉察到一点不同的东西，却无法表达。最后只能用一个胡乱的点头敷衍过去。
　　佑和自嘲般地站起身：“我出去了。以后会先敲门再……”
　　“佑……”晟皓突然往下拽住佑和的手，佑和一转头的刹那，两个人的唇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印上，究竟是佑和还是晟皓，是无意还是故意，现在似乎有些难以追究清楚。
　　心跳如雷，偌大的房间装都快装不下这心跳的声音。晟皓狼狈地虚软着往床上倒下去，他只想让软软的大床把自己埋起来，然后说,说些什么。但佑和也顺势倒下来压在他身上，两人连身体之间都没了一丝空隙。
　　一种恐惧，是期待的颤抖的幸福的恐惧包围住了晟皓。他希望佑和做点什么？还是不要做点什么？在他完全糊涂的时候，佑和的唇小小地变换了一个角度，正式亲上他的。佑和的气息温热地洒在他的脸上，软软湿湿的唇咬住他的唇，晟皓本能地张开唇，迎接那湿腻腻的小舌滑进来。两个少年在青涩欲望的指引下，忍不住想要得更多，却不知如何是好。身体和唇舌只是笨拙地接触，小心地纠缠摩擦，却热得有些不可思议，象要涅盘的凤凰。
　　午后的风有些大，和着静谧的阳光冲进室内，把刚刚晟皓还未来得及放回原处的一卷诗歌集翻得“噼里啪啦”。
　　猛地两个人被惊醒般，唇与唇之间离拉开了一段距离，是太紧张抑或太恐慌，现在他们只能喘息着，静静听风的恶作剧，他们好象吻得久了一点。尴尬到无言，晟皓轻轻推下佑和，他把身体挪在了一边，微合上眼，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听到他呼出一口气，晟皓面红耳赤的闭上眼，最后在有些温暖的风的逗弄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晚上吃饭时，佑和似乎已经忘了下午的事，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牛排。晟皓看到他诱人犯罪的红唇时，脸又轰地红了，几乎要把小猴脑袋埋进食物里了。
　　Anna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下嘴角，关切地问道：“晟皓不舒服么？还是不习惯这里的食物？”
　　“没……谢谢，晚餐很棒。”晟皓感觉佑和也朝自己这边看来，慌慌地想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湛望怎么不一起用餐呢？”
　　“他都是在自己房里吃的。谢谢晟皓的关心哦。”Anna温柔地一笑，看起来真的是很宠湛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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