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元年第001号处分决定

　　走廊天花板上冷白色的顶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修长的黑影，林顿的脚步很急，一时只听得见皮鞋鞋跟跺在地上有节奏的闷响。两扇门同时出现在眼前。

　　当初结婚的时候林顿就觉得结婚和离婚办理的办公室仅有一墙之隔这个设计实在太膈应人，不管人家来结婚还是来离婚看着心里都不舒服。

　　林顿脚下一停，走进了结婚登记的隔壁。
　　办公室里只有个小姑娘，对面摆了两张椅子。姑娘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脸有点红，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请问您是帝国公民还是星际外来移民，如果是外来移民请出示身份资料。”帝国对这方面有严格的界定，只有出生在帝国版图内的才算是帝国公民，其他不论从联盟还是无国籍人士移民到半人马座帝国都只能获得外来移民的身份。
　　不过这也只是近几十年才有的规定，毕竟帝国公民几乎全部曾经是联盟公民，整个帝国都由原联盟衍变而来，就像蜕去一层旧皮，底子仍然没有改变。
　　这项法规让外来者不管在生活还是别的什么方面都比帝国公民费事儿很多，诸多限制中唯一的闪光点就是行动比较自由，不会受到帝国的监控。
　　而一个土生土长的帝国公民从出生起就会被注射一枚液体芯片，这东西将会融合人的生物信息以实现永久绑定，从这一刻起记录他所有已注册的身份信息、生活轨迹，直至死亡，这意味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每时每刻都在国家机器的监控之下，但好处是芯片装载了所有需要身份绑定的生活功能，再加上生物信息几乎不可能被盗取，也给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所以这种液体芯片在诞生伊始就引发了极大争议，这么多年来随着所谓的民主和自由不断被强调，反对的声音不减反增，不过帝国元老院一直没有给出回应。

　　小姑娘见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就隔着桌子递过来一个仪器。林顿拿着那东西驾轻就熟地对着脖子晃了一下。
　　仪器“滴——”一声，发出的蓝光照亮了他颈侧一小块细白的皮肤，细看皮下隐隐有一块暗色的银光流动。小姑娘手里光脑弹出的屏幕上快速列出了他的身份信息。
　　林顿静静地坐着，房间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有些发暗。
　　对面的姑娘对照着信息在他脸和屏幕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狐疑道：“这不太像啊，芯片又不可能出错......你最近做了基因手术吗？”
　　林顿：“没有。”
　　基因手术是帝国针对人口持续负增长提出的一项解决方案，已经实行了好几年并且一直在不断改进，但是目前只能达到减缓人体细胞代谢速度的效果。现在帝国的人均寿命已经达到三百岁，除了十几二十岁处于成长期的时候身体数据会变化较大，之后的一百多年人们都会保持青年时的样貌，直至进入老年。
　　姑娘摸着下巴：“唔，二十五岁，也过了发育期了......你情况有点特殊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记得以后有事没事隔一段时间就来一趟，你的面部数据变化很大......喏，你看，”她把屏幕转过来，“这是你五年前的照片。”
　　林顿猝不及防看见二十岁的自己，不由得陷入沉默。
　　他自己看自己当然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几年前稍显青涩。林顿对自己现在的模样很满意，他甚至觉得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本来的样子......林顿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话，简直莫名奇妙。
　　其实要说林顿的面容变化很大确实有点夸张，只是相比前几年他给人眼前一亮的艳丽基本上不见踪影了。五官趋向于普通，柔和圆润的脸部轮廓变得锋利而深刻，乍一看上去觉得这人有点冷淡，时间久了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用莫尔的话说，就是他从来没见过长得比林顿还有味道的Beta。
　　姑娘看他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情绪不好，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离了之后再找个更好的。我这里先给你留个记录，到时候转给我同事让她帮你换一张照片，省的再排一次队了，你的名字是......”她抬头看了一眼频幕。
　　林顿正想跟这个热情的女孩子道声谢，姑娘突然一拍桌子，大喊一声。
　　“哎！你不是那个......”林顿被吓了一跳，姑娘脸更红了。“两年前第一个领证的，是不是你啊？”
　　看林顿点头之后，姑娘兴奋地说：“我就说怎么有点面熟......你们那事儿当年还上新闻了呢！你变化太大了，我都没认出来......”她小声道：“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林顿笑着说谢谢。
　　姑娘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伤心道：“你怎么也离了？虽然自从Alpha能和Beta结婚后帝国离婚率就高居不下，可是你和沃伦先生这对真是......当初多少人羡慕你们，我还说你们看起来感情很深，不然为什么赶着要结婚啊？没想到......”
　　林顿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离了以后找个更好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沃伦先生连打了几个喷嚏，擦了擦鼻涕继续哀怨地喝着排骨味营养液。

　　这边，坐在林顿对面的姑娘红着眼睛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进入后台修改数据。
　　几秒种后，她看着林顿郑重道：“好了。现在我宣布您和沃伦·莫尔的婚姻关系正式解除，祝您以后的生活愉快。”

　　林顿从信息登记处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晚上没有下雪，但是风刮得很大很冷，路上没有几个人，大家都来去匆匆的，想要赶快回家。
　　林顿的心里空荡荡的，斩断了他和这个社会唯一的联系之后，又回到了这种熟悉的自由里。他空有一个目标，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追随，只能一直向前，自我安慰也许走着走着就能找到答案了。

　　很多年以后，后世有人评价说这是一条艰难而伟大的路，经历了无数的曲折，最后通向一个庞大国家光明的未来。但没有人知道，前人们的脚步曾经多么沉重，这条黑夜中的道路是如此漫长，而其中的孤独，无人知晓。

　　林顿在人家屋檐底下站着悲伤了一会儿，直到他的光脑响了一声。他点开来一看，是莫尔的讯息。
　　【林顿你怎么还不回家？都这么晚了！不会跟哪个野男人去鬼混了吧？你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快点回来，老公洗干净了在床上等你~~】后面画了一个噘着嘴的小人。
　　林顿：这智障。
　　心里被温暖和难过同时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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