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洛小希一股脑跑到了秀央宫，临到门口又匆匆停下，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等通报，向几位宫女打听近况，才知道许玉妍中毒太深，危及腹中孩子，这几日昏迷不醒，好不容易今早醒来吃了点粥，方才睡着了。
　　“姑娘，娘娘有请。”门口一道身穿粉色的宫女福身笑道。
　　洛小希顾不得礼仪，飞也似的跑进去，还未走进便闻到一股浓厚药草味，几位端着血水的宫女缓步而出，身后几位太医挎着药箱无奈摇着头，洛小希隔着远远向几位太医福了身，便也走进去。
　　明亮的堂内毫无生气，白色纱幔被窗外的微风扬起，可见床榻上躺着一病弱的人儿，脸色苍白如纸，她闭着眼睛就如死去般。
　　洛小希心中刺痛，原本的怒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虽然利用过她，最终还是放过了她，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她逼迫自己到这般田地？
　　“云凤？”许玉妍迷糊之间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展颜笑道：“你来了。”说罢便要坐起，身边的宫女弯身将她扶起，把枕头靠着她的背，这才坐好。
　　许玉妍屏退了左右，泛白的唇咧开笑，拍拍床沿示意她过来。
　　洛小希依言坐过去，沉默半响，道：“我都知道了。”
　　闻言，她并不意外，只是颇有些无奈，微微笑道：“我本无意将你牵扯其中。”入宫以来，唯有小希对她无微不至，她早已当她是好姐妹，原想悄悄安排她出宫，不想殷王爷早已找上了她，所以她便将计就计，不想走到今日地步。
　　“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她已身在其中，退出的办法只有死。
　　许玉妍看她的眼神未免有几分歉意，张了嘴，却止不住咳起来，血染红了白被单，洛小希伸手去号脉，神情沉重。
　　她端来小圆桌上还未喝完的药汁，放在鼻子闻闻，小心抿了一口，疑惑：“这药材是谁开的？”
　　许玉妍不解：“是太医院老师傅开的，怎么了？”
　　“药材中混有一味名叫‘甘遂’的草药，虽有缓急止痛之功，但是更有终止妊娠的作用，如今你身子气虚，若继续服用恐有性命之忧。”究竟是谁要致她于死地？
　　许玉妍静静听她说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开口：“既然是老师傅开的药方自有他的道理，兴许过几日便好了。”手轻软无力抚上自己的肚子，轻描淡写的声音淡淡：“如此孽障本就留不得。”
　　洛小希心情复杂，挽起手帕替她擦拭嘴角的血，好半响才吐出一句：“可以给我一个真相吗？”话到此处停住，她眼中的悲伤迫使再说不下去，或者她亦是悲伤的吧？
　　静默许久，两人没有再说话，过了半刻，沉静声音轻道：
　　这一切来得促不及防，现在抽身已经来不及，她知道了太多秘密，王爷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想知道真相，死也要死个明白。
　　许玉妍绝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平静如水，惨淡笑道：“十年前有一平民之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五口其乐融融，可有一日忽然涌进许多黑衣人，他们将女孩爹爹、弟弟、妹妹都杀了，就连当时怀着身孕的娘亲亦被他们破膛开肚，生生将婴儿挖出，一家四口死在女孩面前”
　　“不止如此，那些黑衣人为了毁尸灭迹竟然放火烧了她的家，女孩得高人相救，护她安然离开，十年之后，女孩混进秀女入宫，为此，她还杀了两位毫无关系的女子。”
　　许玉妍看向她，语气平淡如常，好似是在说着别人家的事情，目光凄婉感人，使闻着之人不知觉也跟着悲伤。
　　真正的许玉妍确实已死，而就在她带上面具之时，莫云凤也爬上岸，她本想连莫家小姐也一并除去，正想动手之际官兵已经赶到，无奈之下只能进宫再做打算，而后来她竟然说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二人熟络之后，便慢慢打消了杀念。
　　洛小希静静听她讲完，又呆了半日，才起身告退，宫女在前面引路，她低首沉思绕过长长回廊，眼看即将到门口，她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往回跑。
　　宫女不明所以跟在后面，碍于她与娘娘相熟模样不敢招来侍卫，只能一路跟着她走，去到了后院正在熬制药材之地。
　　洛小希将熬药的姑娘推一边，砸碎了药罐。
　　“姑娘！你在做什么！！”宫女惊呼，急忙走上前，可来时已晚，黑乌乌的药汁已撒一地。
　　洛小希看着地上药材，几不可闻叹气，拿起一片甘黄药材，扯出笑意：“这味药材性子烈，娘娘身子承受不住，所以病情更严重，以后熬药悄悄把这味药拿出来，不可声张，明白吗？”
　　宫女们点点头，洛小希又交代了几遍，才放心回宫。
　　该帮的都已帮，她的命如何就由她决定吧。
　　皇上次日苏醒，病情反反复复，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殷王爷代其执政，因近日城中失踪妇女渐多，命将军先长逸巡逻京城保护百姓安慰，幽兰一教被连根□□，城中再无妇女失踪，皇上的病亦再无起色，宫外流传关于紫河车之事越传越烈，更有一位自称是十年前受害人击鼓鸣冤，指控皇上就是当年主谋人，此事一夜之间传遍京城人，百姓民心惶惶。
　　锦御宫内，太后李氏听得宫女回禀，气得浑身发抖，拿起茶杯朝宫女砸去，只听见‘啪’一声，便是玻璃掉地的叮咛声，洛小希在殿内抬首看去，那人跪在地上低着头，鲜血从她额头流下，染红了白皙的脸蛋。
　　众人跪下。
　　这几日皇上陷入昏迷，后宫妃子听说紫河车之事，惊吓得躲得远远的，只有太后日日来此照料皇上。
　　“究竟是谁在宫外散播这荒唐的谣言！？马上将此人带到哀家面前！！”
　　众人低首不语，太后见众人毫无反应，怒极反笑，一把拔出侍卫的长剑，指着她们，杏眼圆睁：“连你们也无视哀家的话吗？”
　　“太后请息怒。”清朗地声音高声道。
　　锦御殿大门被两位太监打开，以殷王爷为首，一左一右分别是身着红棕色长袍先长逸与素色长袍的玉面少年，次下便是身着官府的大人们分两侧跟在身后，宫女们起身退守一旁，洛小希看见如此大的阵仗委实吓一跳，忙藏在最后，只祈求殷王爷当她是透明的。
　　“殷宇其你好大的胆子，区区王爷胆敢带百官擅闯皇上寝殿？！”太后李清娇以长剑指着他，杏眼怒视，似乎要把他碎尸万段。
　　殷宇其走到她面前，离剑尖两寸之处停下，一身明黄长袍衬得他高贵容华，气质非凡，细长的眼眸含着温润笑容，只见他轻轻抬手将剑拨开，动作谦逊有礼，他的笑容明明是温润如风，上杨的唇偏偏含着一丝盛气凌人。
　　李清娇自然受不住他嘲笑的目光，挥着剑朝他劈去，却被轻易躲开，怒斥朝廷官员：“来人啊，将此逆贼拿下！”
　　殿内众人跪下，无人敢动，太后吃惊，长剑脱手‘哐当’掉在地上，清咛声音游荡在空寂的殿内。
　　“好你个殷王爷，你可知道擅闯皇上寝殿是死罪？”李清娇语气咄咄逼人，气势已弱不少。
　　“近日城中流传紫河车之事想必太后亦有所耳闻，‘幽兰教’杀人无数危害百姓，我军已将邪教一举迁灭，活捉了幽兰教之首罗幽。”
　　殷王爷说话时，身后已有两位侍卫架着满身是血迹，散着头发的男子走入大殿，洛小希相隔太远看不清他的容貌，看他衣裳都被鞭子抽烂，想来是受了不少刑罚，侍卫将他仍在地上，他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还能看到起伏的呼吸，她真以为他死了。
　　“罗幽已招认，江湖上失踪的妇人，其腹中孩儿均是被制成紫河车运往宫中药膳房，供皇上食用。”
　　李清娇面不改色，攥紧拳头，仰天大笑：“区区江湖无赖的话，你也敢在哀家面前说。”
　　殷王爷早就料到她不会承认，回首示意，先长逸让开一步，他身后缓缓走进两位女子，一位长得慈眉善目，年约四五十，身形微微臃肿，只见她搀扶着一位消瘦的白衣女子进来，几日不见她面色更是苍白，眼色无神顾盼，低帘牵出浅浅笑意。
　　她其实长得很美，明眸皓齿，是娇滴滴古代美人，如今看她病弱模样，更是显得可怜楚楚。
　　“这位是当年受害人之一，公孙氏，字怡姑娘。”
　　公孙怡端端正正朝着太后行了大礼，轻声道：“参见太后娘娘。”
　　众人哗然，虽听闻有妇人前来击鼓鸣冤，莫不想跪在堂下的不正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许氏？！
　　似乎清楚众人所议之事，公孙怡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底下已是议论纷纷，见她模样不过十八九岁，秀女入宫已有半年之久，她竟能伪装得无人知晓，确实使人震惊。
　　洛小希心酸，已不忍去看，她假扮秀女进宫，在这种情况下公布自己的面目无疑是死路一条。
　　“你、你！”李清娇指着她说不出话，高声喊道：“来人呐，把这贱人拖下去！”就算她不说都已知道内容，当年之事被挑起，而这公孙怡出现在这里，无疑是策划好的。
　　“太后何不听这位姑娘说完。”殷王爷的声音冷摄全场。
　　“公孙自知犯了死罪，不敢求太后饶命，今日在这里，是想诸位还天下一个公道。”公孙怡说话时，又是恭敬行了大礼，温柔的声音巧巧道：“十年之前，幽兰教四处诛杀怀有身孕少妇，以明火烘烤，当时皇上还是太子之时，我曾亲眼看他将此吃下，他为杀人灭口，命人追杀，在打斗之时伤及他左肩，直到如今仍有疤痕，各位大人若是不信，一验便知。”
　　“胡言乱语，本宫今日便杀了你！”太后怒叱，拾起地上长剑，作势要斩。
　　先长逸快步上前，以剑鞘来挡，她手中的剑飞出，被他稳稳拿在手中。
　　李清娇愣住，握剑的手已是发麻，居高临下看目前的形式不由得冷笑，原来这个局他早已布好，她当年就该把殷氏赶尽杀绝，以除后患，如今确实她输一筹。
　　“皇上身上确实有伤疤，是他十岁那年贪玩在假山掉下所摔，先皇震怒，当时处罚了一干人等，此事宫中太医馆几位老师傅也知晓，找人核实便知，区区贱人所言，也只有殷王爷信了。”
　　“此事本王亦有所耳闻，可亲自为皇兄诊治的顾师傅却在一个月之后死在房内，其弟子在他身上找到一张药方，”顿了顿，侍卫递上一张纸，殷王爷展开，笑道：“此药方正是当年顾师傅亲自所开，本王已向太医馆核实，此药方所治并非是摔伤，而是剑伤。”
　　“就算是剑伤又如何？你能证明皇上就与当年之事有关吗？”李清娇脱口而出。
　　“确实不能。”殷王爷顺着她的话说道，侍卫押着两位小医师走上前，手捧着盘子，里面装满了一块块状如拳头大小，表面凹凸不平的黄白色物体。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皇兄一直服用的药膳便是紫河车。”
　　“王爷饶命啊，奴才是奉皇上之命看守药材的。”两位小医师毕竟是年少之人，又是磕头又是哭喊。
　　李清娇闻言爽朗大笑，此前她已派人杀了荛先生，宫中一群老太医根本不识得这是何物，更别妄想指证皇上。
　　“紫河车这名字倒是新鲜，你要如何证明这药材便是婴儿呢？”
　　殷王爷笑而不语，目光看向守在侧的宫女，洛小希不小心迎上他的目光，冷冽而强势，让她几乎不敢动，只听见清冷的声音道：
　　“光禄大夫之女，莫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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