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

　　肚子有点饿了……

　　她等多久啦？

　　蒋荔打了一个大呵欠，看看墙上的钟。

　　两点十五分……那个纪玄之居然让她等了快三个钟头，前面那十个都还没算完吗？

　　丢下手中的书，蒋荔拿起叉子，卷起盘里的意大利面，这是刚刚那个穿西装的男接待端进来的午餐。茱茱还真是有情有义啊，听他说她坚持在门外等我，不枉她刚才要把算命的机会给她了，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边吃边盯着对面墙上的大幅画作。嗯……画不错，食物也不错。蒋荔迅速解决午餐，又翻了几页书。

　　又打了一个呵欠，吃完午餐血糖上升，而且这个牛皮沙发好柔软，坐起来好舒服哦……蒋荔的眼皮越来越重、书本的铅体字越来越模糊、图片跟图片重迭在一起，整个人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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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门被推开，发亮的黑色皮鞋步覆稳健地移近，地毯吸收了鞋跟的声音，沉睡中的蒋荔浑然无所觉。

　　水蓝色衬衫袖子折在手肘处露出肤色白皙的手臂，男子拾起掉落在地毯上的书本，修长的手指在波浪翻覆的书页间时隐时现。

　　『荷兰放弃与天争地，建筑师学习与水共生……针对气候暖化、海平面上升的环境变迁问题，荷兰开发出最具革命性的新型住宅……』疏密有致的睫毛细微搧动，墨般的瞳仁随着横式印刷由左至右地游移。『百分之六十的国土低于海平面，针对气候暖化的冲击，荷兰是少数可以拿出因应对策的国家。荷兰建筑师还地于河，在水上盖屋，与水共生……』

　　翻手一转，看了看书的封面，标题是－哥本哈根会议后的欧洲升降，下面一串副标题：边陲化或再次站在世界中心的舞台？

　　他以为时尚杂志或是言情小说比较受女性欢迎，关于全球环境变化的议题，女人应该都觉得生硬且无聊－这绝对不是成见，而是个人生涯将近三十年的数据显示。

　　眼锋一瞥，年轻女孩犹在熟睡中，马尾略微蓬松，散乱的发尾未梢爬在透着粉红色的脸颊，结论是－

　　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女人。

　　他手里的书比她更具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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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痒！

　　翻了一个身，绑着马尾的发带受沙发牛皮面的摩擦溜至发梢，柔细的发丝搔痒她的脸颊。蒋荔抓抓脸，眼球在眼睑下微微转动。

　　她睡多久了？睁开眼，是黑色牛皮沙发的椅背。

　　背有点凉。蒋荔伸手摸了摸后背，抓了抓，把卷起的T恤下摆往下拉，再转一个身－她楞了一下。

　　有一个男人正坐在她前面的单人沙发上看书！

　　蒋荔立刻坐起身。

　　修长的双腿交迭，那男人单手拿着书本阅读。

　　蒋荔伸长颈子看他，然而书本遮住他的脸。哥本哈根会议后的欧洲升降？那不是她的书吗？

　　「咳……」她清咳了一声。

　　男人没反应

　　蒋荔坐直身子。「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着了……请问纪先生算好前十个客人了吗？」

　　那男人还是没反应。

　　他干嘛故意装作没听到？蒋荔皱了皱眉，看着墙上的壁钟快接近下午四点，她站了起来，走向完全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你好。请问纪玄之现在有空了吗？」

　　这男人依旧纹风不动。

　　她虽然很不想打断别人读书的兴致，也很高兴有人跟她一样对环境议题有兴趣，但是现在不是专心看书的时候，她还有正经工作要做。「我是他的第十一个客人。」

　　男人总算有一丝丝小小的动作－他的手指轻轻翻过下一页－继续阅读。

　　搞什么鬼！太没有礼貌了吧！回她一句话会怎样！蒋荔移过身去，两手撑在长形茶几上，身子微微往前倾，探头看这男人的卢山真面目。

　　哗！好帅哦！蒋荔眨了眨眼。

　　魔犬周刊里的厂商广告常有英俊帅气的模特儿，她眼前的男人一点也不会剸给那些经过特别造型的男模特儿。

　　她盯着他清俊的五官足足有十多秒之久。

　　看书的男人微微往上扬，然后，「好看吗？」

　　「呵……」第一反应就是颇羞涩的傻笑。太好看了！

　　「帅？」男人发出一个单音节，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却仍然胶着在书本上头。

　　「嗯……」她脸都红了……连声音都好好听！

　　「如果我想请妳与我共进晚餐，肯吗？」男人还是没看她一眼，手指又翻了下一页。

　　蒋荔的心跳得好快。哎唷……应该不会有女生说不肯吧！

　　男人的嘴角越扬越高，这次，他总算肯放下书本，正眼看她。「点头？摇头？」

　　蒋荔小鹿乱撞的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五官的比例是那么恰到好处，镶嵌在最恰到好处的位置，看着他的正面，蒋荔就觉得一切都是浑然天成，彷佛你站在米开朗基罗的戴维像前面，你惊呼、你震慑，米开朗基罗为什么这么雕？因为大师亲眼看过俊美无俦的天神！？这世上真有天神！？迎着她发直的眼神，男人微笑。「妳还没回答我，想跟我约会吗？肯就点头，不肯就摇头。」

　　第一流的艺术出自神启，这男人就是第一流的艺术品……天上谪仙人……说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吧……蒋荔点了一下头，咬着下唇傻傻的笑。

　　男人的笑很得意，像是老师出了一道习题，听到学生给了一个他预定好的解答。「虽然是快了一点，但我提议吃完饭再去看个电影如何？」

　　好害羞哦……「今天刚好是星期五，有不少新片上檔。」她完全忘记自己有要务在身了。

　　「是啊！今天刚好是星期五，那么晚上可以待晚一点，妳应该没有门禁对不对？」

　　「对。」蒋荔又点了一下头。「当然，我已经二十四岁了。」

　　「看完电影，还可以去看个夜景，不然，去夜游，如何？」

　　「好啊。」蒋荔点点头。

　　男人突然收住了笑，定定的看着她。

　　怎么啦？蒋荔眨眨眼。

　　「我突然觉得妳好像一只招财猫。」男人面无表情的说。

　　轰！所有的血液全往她头上冲，她觉得脸颊好胀好烫！

　　「招财猫就是不停不停的点头。」他轻描淡写的说，再次拿起书本阅读。

　　理智随着他冷凉嘲酸的话一丝射的塞回脑袋。蒋荔总算明白什么叫做好想地上有一个洞能让人立刻钻进去！

　　「女人对长得好看的男人通常没什么抵抗力，遇到帅哥就像是一只只会点头的招财猫。矜持？个性？原则？那是什么东西……是吧。」

　　「你说够了没有纪玄之！」他真是越说越离谱，他该不会以为她一点反击都没有吧！

　　蒋荔一把用力的抽走他正在翻页的书。「这本书是我的！」她把书丢进包包。不给他看！

　　「妳知道我是谁？」他扬眉。

　　他不要把她的智商估这么低好吗！「依你这副尊容，又大摇大摆的跷着二郎腿看别人的书，我会猜不到你是谁！我不晓得你为什么会说招财猫，不过根据我的推测，」依据她的职业类别也常需要利用到的家伙。「你应该是偷听到我说的话，不是你用窃听器，就是在客人里面安排SPY向你通风报信。烂人！」

　　「烂人？妳刚刚还因为我这副尊容意乱情迷。」他记忆犹新。

　　「那是女人的第一本能反应。就好像看到一件漂亮衣服、鞋子或是包包－你有没有好好的观察过疯狂血拼的女人？」

　　「充满物欲的女人有什么好观察？」

　　「男人也没清高到哪里去！」她跑过几场世贸的车展，「你们看到名贵跑车和Show girl还不是一样像一只饿了三天三夜的狗。」

　　纪玄之没说话。他……是喜欢名车没错。

　　蒋荔扳回一城。她就是要堵得他说不出话来。「纪玄之，我看你根本就不会算命。第一，算命是机率，你每天算十一个，只要蒙中一个，那一个出去后帮你大肆宣传，再加上网络谣言，那你就红了！第二，你装窃听器还有派Spy在顾客当中，偷听顾客在等候时的对谈，自然要蒙中的机率就高！第三，你就是在卖脸，你的顾客清一色都是女客人，她们才不在意你是不是骗吃骗喝的算命仙，因为她们心甘情愿让你骗！综合以上三点，我可以大胆推论－你，纪玄之－根本就不会算命！」太好了！这就是她下周要交给小瘦镖的结论，接下来只要她顺利拍到他的照片就行了。

　　她的包包呢？蒋荔四处张望。装有针孔摄影机的包包掉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她伸长手，捞过来，偷偷伸手进包包打开电源，将包包放在膝上，把固定在铆钉的针孔镜头对准他。

　　谁料到他突然站起身！？

　　可恶！他太高了！蒋荔抬起头，咬牙。

　　该死的，这样她怎么拍他的脸啊！小瘦镖说不求脸部特写，就算是侧面也OK，但是现在这个角度只能拍到他的西装裤，若把包包往上抬一点，估计能拍到他的腰部一带……腰部……她没那么饥渴！而且要是只拍了腰部的照片让出版社的人看，他们不把她想成欲求不满的大色女才怪！

　　「妳说的没错，有些女人来这里找乐子，有些女人来这里碰运气、有些女人……」纪玄之转过身，背对她。「则是意图不轨。」

　　「哈、哈，」蒋荔干笑几声。「论命馆搞得像牛郎店。」他看出什么了吗？是不是真的天生神力啊……「有几个女人来这里不是意图不轨？」

　　「但有的人特别坏。」

　　心脏咯咚地猛跳了一下。她咽了一口口水。她只跟茱茱说过自己是记者，而且茱茱的嘴巴也很严，在论命馆她们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的在一起，她从没听茱茱说溜嘴过……他该不会真的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蒋荔绕到他跟前，抬起脸，用一种既惊且惧又夹带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一只珍禽异兽。

　　纪玄之垂下眼。这女人长得真普通，身高也是普通的……矮。头发是普通的黑，眼睛是普通的亮，鼻子是普通的挺，嘴巴是普通的不大不小。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个太普通的女人。

　　「我是你第十一个客人，请帮我算算。」她要测试他是不是真的这么灵。这已经不是为了在小瘦镖面前抢功，而是出自她本身的好奇心。

　　「妳不需要不是吗？」

　　「我现在需要了。」快给她坐下来！这个单人沙发的位置刚好，铆钉的镜头正对着他。「请坐，我要算命。」

　　他偏直挺挺的站着。「想算什么？招财猫。」

　　「不要叫我招财猫。」她咬牙切齿。

　　「那荔枝？」

　　这家伙……「我叫蒋荔。」他果然暗中偷听她说话。

　　这个『非常』普通的女人还蛮有趣的。纪玄之的嘴角轻轻向上飘。前面那十个无病呻吟的女人实在是倒尽了他的胃口，他觉得她们是在浪费他这一整天的美好时光……但是这么一个极其普通的女人为何让他看不透？

　　「坐下！」蒋荔指着他原先看书时所坐的单人沙发。

　　纪玄之索性双手环胸，用一个很悠闲的姿势，背靠着墙壁。

　　好，不坐是吗……蒋荔慢慢移步到茶几旁，故作镇静的拿起包包。

　　「请把妳的包包放下。」

　　「不要！我的钱包在里面。」

　　「那就把钱包拿出来。」

　　「我背着包包才有安全感。」

　　「想要有安全感应该是把包包搂在怀里，而不是一定要挂在肩上将包侧背依某个角度跟高度对准我。」

　　这家伙！蒋荔既狐疑又生气的瞪着他。

　　「算命师善于察言观色，可是有些职业别的观察力也被要求需要特别敏锐，例如侦信社……或记者？」

　　镇定！一定有很多同业派狗仔潜入想偷拍他，所以他才会这么防备，他不是真的有超能力！「我都已经无助到要上门求你指点迷津了，你居然还怀疑上门求助的客人，这样很没有职业道德。」

　　「职业道德？」这男人又笑了，那嘴角荡出一波又一波嘲弄的笑意，还一脸他有没有听错的表情。「现在很多职业都不讲道德，例如－」

　　「不要再例如了！」他越说她越毛！

　　「为什么？」纪玄之笑着问。现在的他无空细想，他今天的笑好像是从跟这个女人对话开始。

　　「你一定会讲……」蒋荔突然把话收住。他一定会讲记者！不行，她不能一直提记者，频率越高，会越加深他对这两个字的印象，他的脑袋会对『记者』这两字更敏感，而且……她自己也会心虚啦。

　　「我当然不会讲记者－哦……妳是吗？」

　　蒋荔停止呼吸了两秒，然后，脸胀红，他看穿她？然后，摇摇头。她不喜欢被人看穿……没有人喜欢被人看穿！

　　「依据我的专业能力，」纪玄之哂然一笑，「妳应该是从事文字编造的工作。」

　　文字编造？这算是明着损还暗着损她？「你的专业能力？一般算命师不是都要看命盘或是看星座，不然就是摸骨、手相之类的，你、你、你……难道你是看面相！？」蒋荔的马尾早就在睡觉的时候散掉，她赶紧把包包丢下，两手凌乱的拨着长发遮住脸庞。

　　乐不可支的笑意跃上弦月般的黑眸。「那是『一般的』算命师，」一般的三个字还特别加重语气。「当然，有非常多的女人希望我摸骨或看手相，」他看到他说非常多的时候，发丝凌乱间她吐出一条长长红红的舌头。「不过，我不喜欢随便跟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是，你玉洁冰清。」切！「你果然是看面相的。」

　　「不是。」

　　「不然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妳？」纪玄之不冷不凉的说：「这是商业机密。」

　　「你就是要告诉我……」她顿了顿，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为什么说我是……从事文字编造的工作？」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不要问我为什么……对厚……这是他的口头禅，她觉得头昏。「你这样真的很机车，哪有人不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这样怎么能叫人信服。」

　　「结果准确就让人信服。更何况，记者小姐，」纪玄之双手环胸，弯着腰，脸龙对着她发丝乱爬的脸庞。「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没有解答，尤其是『命运』－是没有办法去问为什么；因此，会问我为什么的人，基本上，都会令我不禁怀疑起这个人的智商。」

　　「这……」他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可是－她不想承认他说得有理！这样她会很没面子，而且－等等－他刚刚叫她什么？「我、我不是记者！」蒋荔连忙否认，张嘴的同时有几根发丝飘进她的嘴巴里面。

　　「OK！妳现在不是记者，但明天也有可能会是记者。」

　　「太笼统了！算命师就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顾客自己去核对，就像你说什么文字编造者，有很多职业类别－」

　　「我断定妳是记者，这样可以了吗？」

　　他居然把局说破了！「猜对职业有什么了不起，」对，她是记者－怎么样！「算别的！」

　　蒋荔从包包里拿出一件小外套穿上，她可是带足了家伙才敢上门挑战！右手袖扣藏有迷你式照相机的镜头，镜头有条连接线能启动外套内里的数字相机。

　　豁出去了！她心里盘算，等下她拍完，马上冲出去，把相机偷偷塞给茱茱，就算那些个大男人真的想出搜身这种烂招，也搜不到什么东西，只希望茱茱跟她的默契够……短短几秒间，蒋荔的脑筋转了几转，她一咬牙，就算没有十足必胜的把握，但是也只能拼了！

　　只见蒋荔踮高脚，伸手把纪玄之的脖子勾了下来，右手的袖扣朝他脸的方向胡乱照了一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开，火速的背着包包，拉开门冲出候客室。

　　纪玄之楞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自己被偷拍，不过，他没有生气，而是陷入极度的困惑之网，眼神一片茫然的望着开启又关上的门……

　　她是第一个……令他无法看透命运预演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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