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月

　　谢珏牵着梨树跟在卫长衣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梨树一双大眼一会儿看看街左边，一会儿看看街右边，没半点紧张的样子。
　　卫长衣其实也在注意着两人的举动，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书生挺有趣的。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却挺有胆色，被一群官兵带走了也不急不躁。
　　当然更有趣的还是他牵着的那个孩子。
　　卫长衣偷偷地瞥了梨树好几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心想着哎哟这孩子可真嫩哦，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像糯米一样。
　　这孩子也似乎不怕自己和旁边的这些士兵，注意力还被街边各种各样的店给吸引去了。
　　真想和这娃娃说两句话。
　　这样想着，他已经默默地靠近了谢珏，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身旁的小孩子。
　　梨树正好看够了右边的小摊铺，转过身就想看看左边，这一回脸就觉得有人在看他，于是抬起头来和卫长衣对上了眼。
　　其实梨树之前除了顾昀以外从来没见过带刀的人，并且顾昀即使带着刀也一副贵公子的样子十分优雅潇洒。而眼前这个人一把刀就这么扛在肩上，半长不短的头发扎得老高，看起来特别的威风。
　　他从小就很好奇谷外的生活，对那些书上写着的江湖、大侠之类的更是有一种莫名的憧憬。
　　因此，他虽然不大喜欢与人亲近，见到卫长衣这挺威风的样子时，还是微微一笑。
　　卫长衣抽了口气愣了愣神，不禁仰天长叹：妈的这小子太可爱了！要是老子生的就好了！
　　不过一想到这个事儿，他就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个光棍，不由得又沮丧了一小下。
　　谢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丰富的表情，然后和梨树对视了一下，就见那孩子眨了眨眼睛小声说了句：“师父，这个哥哥好有趣。”
　　他点了点头，心里还想着：好吧，别人一听名字就要抖三抖的人，梨树觉得有趣得紧。
　　“卫统领，”谢珏见卫长衣一双眼睛像是黏在梨树身上扯都扯不下来那模样，不禁咳了一声，拉着梨树往旁边挪了一步，淡淡地问着：“最近长安城是不是出了些什么事？”
　　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梨树呢就被人打扰，卫长衣有些不悦。而且，身为嫌疑人居然还和自己搭话。于是他一扭头，不回话。
　　梨树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满：“你对师父怎么这么没礼貌，看起来并不是书中所写的那些大侠。”
　　说着，他轻轻悠悠瞥了卫长衣一眼，也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卫长衣一见，马上笑盈盈地说：“别这样，小糯米。是我错了。”
　　谢珏一叹气，卫长衣这是怎么了？吃迷药了？
　　见梨树幽幽地回过头扫了自己一眼，又接着扭过头去，卫长衣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大错事一样不得劲儿。就站直了身子回着谢珏：“嗯，最近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
　　“莫名其妙？”谢珏提起了几分兴趣。莫名其妙死人的事每天都多了去了，这事儿都打扰到皇上那去了，得有多莫名其妙？
　　“嗯，”卫长衣见他一脸疑惑的样子，也有心要试试他，就接着说：“死的都是丐帮弟子，凶手都是朝廷大臣的儿子。”
　　“哦，”谢珏顿了顿，“都像刚刚那样？”
　　“什么死法都有。最近长安城中丐帮人数增加了不少。江湖人嘛，自然是吵着要朝廷给个说法，要求杀人偿命。几个大臣急得都快吐血了。”卫长衣一想到那些平日里有些趾高气昂的大臣们最近都快急出病了的样子，乐得咧嘴一笑。
　　谢珏点了点头沉思着，怪不得这事要惊动皇上了。朝廷和江湖本就互不干涉又相互牵制。这事一出，要是不给个交代，那些江湖人士必定是要大闹长安的。
　　卫长衣见他不说话了，便有心注意了一下谢珏的神色，看起来他的确是不知情，也不想问些更详细情况的样子。
　　见谢珏不再多问，他也乐得轻松，伸手戳了戳梨树的脸蛋儿：“小糯米，这下不生气了吧？”
　　走在旁边的手下们都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这卫统领居然说了这么多话一个脏字都没带，真是天要下红雨了。
　　这时就见梨树和谢珏对视了一眼，对着自家师父眨了眨眼——计划通。
　　然后他就回过头去看着卫长衣，还擦了擦刚刚被这人戳过的地方：“我不叫小糯米。”
　　他对卫长衣的态度明显好转了起来，也不生气了，就告诉他：“我叫梨树。”
　　“哎哟，”卫长衣一挑眉，“居然有人的名字叫做梨树，哈哈哈哈，你爹爹是不是也姓梨啊？”
　　那小孩子一听他这话，有些不开心：“梨树是我的小名，我大名叫做谢可可。”
　　卫长衣一歪脖子，笑得一脸欠扁：“怎么跟个娘们儿的名字似的？你爹爹给你起的？”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见梨树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半天，才低着头道了一句：“我没爹，他们都死了，师父把我养大的。”
　　卫长衣的笑就这样僵在脸上，他有些尴尬地摸摸头。正想道个歉，却见谢珏眼神冰冷地看着自己，便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三人就这样气氛诡异的走到了恒王府门口，卫长衣对着身后一挥手，那群训练有素的暗卫们就做了个礼，各自回了岗位。
　　紧接着他又看向谢珏，微微一挑眉，那意思——请吧。然后，自己走在前方带路，身后依旧跟着谢珏和梨树。
　　进府后三人绕过几个小弯朝着后花园走去，还没走近，卫长衣就一眼见到凉亭中站着的人，于是高声叫着：“王爷，犯人给你带来了。”
　　同时看到凉亭中那人的还有谢珏，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那人还是没变，好好的个王爷，从来不穿什么繁杂的衣服，就身着一件青白色的衣裳，上方的头发盘了个髻用白玉簪别住，下方披散着些碎发，极为潇洒。那模样不像是个王爷，倒像是游-行江湖的侠士。
　　只可惜...
　　梨树悄悄地对谢珏说着：“这个叔叔好潇洒气质真好，可惜看不见。”
　　谢珏闻言微微一叹息，他也觉得可惜。
　　对面凉亭里的那人也听到了他们几人的声音，脸带笑意的朝着他们来的方向转去，那人一双眼极为好看，可惜仔细观察的话便能发现眼眸里稍稍有些死气，少了分神采。
　　“卫长衣，我让你好好把谢神医给我请回来，你倒好，把人家当犯人了？”
　　“神医？”卫长衣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谢珏一番，又联想到梨树的姓氏。这莫非...“这莫非是圣手谢珏？我说呢！平常哪有男人穿紫色这么骚气的衣服。”
　　谢珏听言，停下了前进的步子，眯眼望向卫长衣，他身旁的小梨树似乎被卫长衣的话惊到了，立刻就抚着他的背替他匀气，还边说着：“师父冷静......”
　　亭中的人也像是被惊到了，一个健步冲到了两人面前，刚刚好将卫长衣挡在身后，也跟着梨树说着：“谢兄，冷静，冷静。”
　　卫长衣一个劲纳闷，听说过这个神医脾气怪，也没怪到这地步吧？不就说了声他穿紫色衣服骚气吗，怎么个个都像天要塌了似的。
　　何况这神医明显不会武功的样子，难道还能把自己吃了？卫长衣想着就看了过去，这一看，刚好对上谢珏一双冰冷的眼睛，他心里也惊了一下：好冷的眼神。
　　卫长衣这人看起来很没脑子但是在为人处世方面还算机灵。他虽然之前不认识谢珏但也听过圣手的名号，再一想王爷对他的态度很是亲近，估计是友人吧，没必要和自己人把关系弄僵不是？于是就打着哈哈：“这颜色嘛也要看是搭配什么人，先生你穿这衣服不但不违和，反而有种神秘感，真是帅气得紧。”
　　谢珏回转过头，也不理他，拉着梨树就和身边的人边聊着边走到了凉亭里坐下了。
　　卫长衣摸了摸鼻子，也跟上。

　　“六爷，近来可好？”谢珏看了看对面的人，开口问道。
　　他口中的六爷，自然就是当今圣上的六叔，先皇的亲六弟恒王秦之胤。
　　说起这位六王爷，也算是个传奇人物。据说他出生那日，薛贵妃屋顶几只祥鸟盘旋，发出极为悦耳的欢叫声，众人都惊奇着说这是祥召，若生的是个皇子，那必定是人中之龙。
　　当晚，薛贵妃就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当时皇帝老儿可是乐坏了，觉得这儿子是天赐之子，当下就给起了个名字——秦天胤。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皇帝老儿醒来，就见到之前报吉的那几只祥鸟都死在了院子中，浑身烧焦死状奇特。
　　当时皇帝身边有个能人叫做赵双烬，据说有通天卜卦的本事，他当下就给皇上说，这六皇子的确是天赐之子，命数极好。但凡事都有物极必反这么一个说法，命好必招冤仇，大吉必伴有大凶。
　　皇帝当时心烦意乱，就问他有什么法子可以破命数。
　　那赵双烬算了一卦，告诉他说这皇宫虽是福地，但是却和六皇子的福气相冲撞，须得把他送出宫，十六岁之前不得回宫，方可避这一难。
　　于是，刚刚生下来还没能被薛贵妃抱暖和的秦天胤就这样被送出了宫。薛贵妃一觉醒来发现孩子不见了，气得掀开被子就去找皇帝理论，最后气晕在宫殿内，落下病根，没能等到孩子十六岁回宫就去世了。
　　再说秦天胤出宫前，那赵双烬还给皇帝说，天胤这名字过于招摇，可以给六皇子带来大吉也易带来大凶，不如改为秦之胤，意为秦氏之子嗣，这样也可以多得一些庇护。
　　于是，秦之胤全新的生活开始了。

　　他和谢珏认识时是在关外，那时两人都没说破身份，只当对面是江湖中人，相见恨晚。那时谢珏只知道别人都叫他六爷，自己便也跟着叫了。到后来才发现这六爷原来就是邺朝的六殿下。
　　秦之胤虽是个王爷，却没半点架子，人也亲和得很，这一点从他平日的说话作风就能看出来。
　　就比如现在他正坐着和卫长衣谢珏两人潇潇洒洒地喝酒，没半点王爷的样子。
　　一听谢珏问他话，他笑了笑回答着：“近来事情多得我都快没时间喝酒了，哪能过得好。”
　　嘴角抽了抽，谢珏就默默然扫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心里除了喝酒以外还能想点别的事不？好歹是一国王爷。
　　他想了想，心下也了然，就问着：“你说的是丐帮那件事吧？六爷信中说有事相请，莫非就是这事？”
　　“嗯，”秦之胤知道他刚刚才亲眼见到了个丐帮弟子死掉，可能会有些什么发现，于是也不搭话，等着他说。
　　果然，就听到谢珏继续说着：“刚刚在醉香楼里的那个丐帮弟子死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中毒？”卫长衣听到这儿也来劲了，心说，乖乖，好么，怪不得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一推就死了，感情是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谢珏冷冷扫了他一眼，又抿了口酒，在卫长衣快急死的时候才又慢慢悠悠开口：“对，方才我用银针测了一下，的确是中毒身亡的。可是时间紧急，没来得及再检查得更多了，只拔了他几根头发，等会儿看看能不能检查出什么来。”
　　卫长衣一听，这简直神了，就几根头发就能检查出来是中的什么毒？
　　他没问出口，谢珏却已经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于是冷冷说道：“下毒也是个技术活，要是我想毒死卫统领你，别人拔光了你的头发也是检查不出来的。”
　　卫长衣脖子一冷，往回缩了缩，还朝梨树挤眉弄眼了一会儿，那表情像是在说——你师父真记仇。
　　梨树接受到了他的信息后凉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别过了头。
　　秦之胤看不见，不过感觉却很灵敏，他一听动静就知道卫长衣和个小娃娃对上了。便好奇着：“这孩子是梨树？”
　　“哦”谢珏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梨树，便很自然的回道：“对的，六爷你之前也见过。”
　　“都长这么大了？”秦之胤显然一愣。
　　梨树这时候也很乖的叫了声：“秦叔叔。”
　　“哦哟，好嫩的声音！”秦之胤乐了，一抬手把他抱到了怀里，还用手捏了捏他光滑白嫩的脸蛋，这一捏就更高兴了：“怎么越长越好看了！”
　　梨树在他怀里蹭了蹭，闻到了他身上清凉的味道，不由得觉得很舒服。
　　谢珏拿着个酒杯瞥了眼在秦之胤怀里蹭的孩子，摇了摇头：感情之前梨树对别人冷淡不是因为天性如此，而是因为看脸？这小色胚。
　　这边三人倒是高兴了，可卫长衣却不开心了，他愤愤不平地看了看六王爷怀里的孩子，心里别扭着，这小糯米自己还没来得及抱呢！
　　三人又喝了会儿酒聊了会儿天，就带着梨树去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梨树以前在家里就谢珏一个人宠，现在一出来被三个人宠，吃得肚子滚滚圆，被谢珏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卫长衣要赶着回宫述职，就别过二人转身走了，谢珏也要查查看头发里有没有什么线索，于是也跟秦之胤别过之后，在管家的带领下，把梨树抱到了他们居住的房间去了。
　　将梨树放在床上，盖得严严实实，谢珏难得的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他看得出来梨树今日很高兴。
　　他捡到梨树时这孩子不过一岁多，衣上全是血。他去城中打听了一番才知这孩子前晚家中经历突变一家老小全部被屠。
　　他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被救出来的，救他那人又为何把他丢在路边。但是遇见即是有缘，他便捡了这孩子带在了身边。
　　后来他归隐，也就带着孩子一起，收了他做徒弟，想着让他在宁静祥和的花谷里长大。
　　可不知道梨树是不是天生神才，那时他不过一岁，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家人都死了。
　　这么几年来谢珏对他可以说是无微不至，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孩子好似渐渐的有些淡忘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可是从小养成的那淡然又早熟的性子是改不了了。
　　虽然梨树也有开心的时候，却从不曾像今日那般兴奋到不行。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什么地方都想去凑凑热闹。
　　看来以前真是闷着他太久了，得空的时候还是该多带他出来看看的。谢珏摇了摇头，轻声走出了门。
　　他住的这一处小院里只有这一个客房，旁边还空出来个小房间专门供他研究用，院里十分安静。秦之胤知道他喜静，这个安排也是很上心。
　　伸展着双手活动了一下，谢珏正打算走去旁边的小屋里研究研究那丐帮弟子的头发。却停下脚步，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刚刚走出门的时候好像看到个白影？
　　他转过身，就见到小院里正坐着个人，熟悉的衣裳，熟悉的发型，熟悉的...刀。
　　“啧。”谢珏一眯眼，正想给那人说些什么，却见顾昀伸出一只手放在唇边示意他安静。于是他就真的不说话了，靠在一边的柱子上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美得不像话的人。
　　此时，就见顾昀双眼一凛，右手一挥，像是向旁边丢出了个什么东西。随后，就传来清脆的“叮——”一声。
　　谢珏一皱眉，有人？
　　下一秒，就见着个灰色的身影直冲向顾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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