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影到林轩

　　夜幕深，灯火明。
　　玉龙池波光粼粼，倒映着那座玉楼瑶殿——媻娑楼。
　　“小姐，有贵客送来一捧花篮，可好看了！”阿盈声如出谷黄莺，在门外巧笑道。
　　梅香寒扫了一眼满屋的礼物，慵懒应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媻娑楼的花儿还不够多么。”
　　阿盈笑道：“它不一样，是七色的！”
　　梅香寒生了好奇之心：“哦？拿进来我瞧瞧。”
　　一道身影夺过阿盈手中花篮，阿盈还没来得及反应，木门便被拉开。
　　“梅小姐有礼！”是男人的声音。
　　梅香寒讶然回头，一张陌生面孔呈现眼前，眉眼间的鬼黠之色让她估摸到了几分来人的身份。
　　他向梅香寒施礼：“梅小姐不施粉黛也如此明艳动人，能得见小姐素容，实乃三生有幸！”
　　“好油的一张嘴。”梅香寒笑着起身，她的目光落在来人手中的花篮上，那是一篮七色莲花，居中有一红一白两朵荷花含苞待放，蓝、黄、红、粉、紫五色睡莲将红白荷花包围，七色呼应，绚丽多彩。
　　梅香寒娇媚一笑，“阿盈！”
　　阿盈从门外冲进来，面带愧疚：“抱歉，小姐……”
　　梅香寒淡然道：“把贵客的礼物收下吧。”
　　“是！”阿盈笑盈盈地接过男人手中七色莲花，跑去把花篮摆在墙角立凳之上，识趣地退出房内。
　　梅香寒含笑，请男人坐下，她瞥了一眼对方腰间的月纹银刀，一边打茶一边笑道：“原来是朝廷的人，难怪东家明知我堂下不见客，却也让你进来。”
　　男人笑了：“梅小姐好眼力！只不过我不曾见过你们东家……”他凑近梅香寒耳侧，轻声道，“我是趁夜悄悄溜进来的！”
　　梅香寒咯咯笑了：“当心你家司主罚你！”
　　男人有些诧异：“你知道我的身份？”
　　梅香寒笑道：“殷司命若不想被人认出来，还是先把破月刀藏好吧。”
　　殷彻手抚银色刀柄，恍然笑道：“原来是我的刀出卖了我。”
　　梅香寒道：“谁人不知月影司新贵殷司命脚踏登云靴，腰配金缕袋，手持破月刀，您这般的大人物不回栖玄寺，却来见奴家，若落到那些嘴碎的口中，奴家可就成了‘红颜祸水’咯。”
　　殷彻反问道：“你很怕流言蜚语么？”
　　梅香寒笑着递去茶杯：“人言可畏，怎么不怕。”
　　殷彻笑着接过茶杯：“我不过是想见一见名动九州的‘梅花魁首’到底是怎样的绝代佳人。”
　　梅香寒媚眼如丝：“可有让殷司命失望？”
　　殷彻瘪了瘪嘴，又摇了摇头。
　　梅香寒眼波流转，面露哀伤：“看样子我还不能令殷司命满意。”
　　殷彻沉吟一声：“嗯……梅小姐比传言中更艳冶柔媚、颖悟绝人，唯有天上仙尚可一比！”他笑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梅香寒展颜而笑：“殷司命这张油嘴还品得出我这盏茶的玄妙么？”
　　殷彻抿了抿唇：“不夜侯很香，美人更香，回味无穷！”
　　梅香寒被逗得眉开眼笑。
　　殷彻笑着，眼神却瞄去窗外，夜幕低垂，花荫中影影绰绰有道身影，殷彻笑着起身，来到窗边，叹道：“哎呀，这二月梅花盛放，夜色弥漫，良辰美景岂可辜负？”
　　梅香寒顺着殷彻的目光望去，“这几株梅花开了败，败了开，年年如此罢了。”她抚顺衣袖，言语虽不屑，却已然来到窗前，立于殷彻身旁。
　　微风浮动，树影婆娑，一个男人站在花影中，他双手抱臂，倚靠树干，眉眼抬起又垂下，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梅香寒愣住。
　　殷彻道：“艳如桃李，傲霜独立，美哉！”
　　梅香寒随即回神笑道：“是么……我听说栖玄寺的樱花才是无与伦比的。”
　　殷彻耸了耸肩：“可惜除了月影卫之外，擅入栖玄寺者格杀勿论，不然待到樱云成霞，便可带你去寺中一睹为快。”
　　梅香寒叹道：“奴家可不想身首异处，不得善终，还是殷司命自个儿赏吧。”说着，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殷彻笑了：“我刚办完事，还未曾回栖玄寺复命，应该有人会比我先欣赏到寺中早樱。”
　　“哦？哪位大人这么好福气？”梅香寒垂眸为殷彻沏茶。
　　殷彻回身盯着梅香寒，一字一句道：“司命荣若虚。”
　　梅香寒手中的茶壶悬空停滞，一滴水自壶口滴落杯中。
　　殷彻偏头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时辰不早，我得走了。”他向梅香寒恭敬施礼，“今日叨扰，改日再向梅小姐郑重致歉，不知可还有机会？”
　　梅香寒轻轻放下茶壶，起身行了一礼，笑答道：“进门是客，梅香寒恭候殷司命再次大驾光临！”
　　殷彻脸上浮起得意的微笑，转身朝门外走去。

　　栖玄寺。
　　月光清冷，照亮铺满樱花的石板路，阵风拂过，樱花纷纷落下，竟比清河两岸的桃花还要繁盛。
　　落花成雨，一道挺拔身影立于古刹前的樱花树下。
　　殷彻见到对方，不禁扬了扬嘴角，他不急不慢地走进寺门，与树下之人擦身而过。
　　“去哪里了？”冷冽的声音问道。
　　殷彻驻足停下，回身笑问：“荣司命何时开始关心我的行踪了？”
　　荣若虚双手抱臂，面无表情道：“难保你不会为月影司招惹祸端。”
　　“你是否太过敏感？更何况我刚才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你不都一清二楚么？”殷彻挑眉一笑。
　　月光照亮荣若虚的眼眸，他沉默不语。
　　殷彻走到他身边，凑近他身侧嗅了嗅，叹道：“荣司命身上的梅香还真浓啊！”
　　荣若虚斜眼蔑视殷彻：“你知道你说这句话的下场么？”
　　“怎么，想杀我？”殷彻眼珠一转，他笑了笑，“你吃醋了？”
　　荣若虚眼神突然变得犀利无比，他紧握落月剑，随时要拔剑而出！殷彻疾速后退一步，手也搭上了腰间破月刀，两人争锋相对，杀机一触即发！
　　忽然耳边刮起风声，樱花落英缤纷，两人迷了眼，再看清时，叶千重已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们二人欲为何事相斗？”叶千重问道。
　　殷彻收势，笑道：“早就听闻荣司命的落月双剑乃江湖一绝，可以凭一人之力横扫整座苍梧山，属下想领教很久了。”
　　荣若虚放开握剑的手，冷冷道：“你还不够资格。”
　　殷彻瘪了瘪嘴，白了他一眼。
　　叶千重微微一笑：“司主久候多时，是时候面见了。”
　　两人齐声道：“是！”
　　三人走进香台所在的院落，东厢房内传来令人脸红的喘息声。
　　叶千重看了看身后二人，荣若虚和殷彻步入厢房，齐齐对帐内之人抱拳躬身：“拜见司主！”
　　“滚出去！”
　　叶千重也走了进来，沉声道：“司主，两位司命有事禀报。”他说的平淡，语气却充满震慑力。
　　轻纱薄帐被撩开，罗衣玉腕，香汗融化了脂粉，厢房帐内的席上风光旖旎，令人惊叹！
　　明月天慌忙坐起身，席上美姬为他披上衣衫，原本威严难犯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所为何事？”
　　殷彻眉眼低垂，不敢直视，他抱拳过头：“启禀司主，已有叛贼青萝的消息！”
　　“是么？她在哪儿？”明月天站起身，玉肌赤肤的美姬为他穿戴。
　　荣若虚却视若无睹，直言道：“叛贼青萝已在清河现身，想必是冲六合宴而来。”
　　明月天道：“哦？她竟如此大胆，敢在此时现身玄都？”
　　荣若虚没有说话，殷彻接道：“一定是为了墨匣！”
　　明月天冷哼一声：“她当年逃过了迷雾林和阴河酒馆的两次追杀，实在可恨！我倒要看看，她如今有什么能耐，能逃过六大派围剿！”
　　荣若虚和殷彻抱拳：“全凭司主吩咐！”
　　明月天顿了顿，双目不由自主地瞥向叶千重。
　　叶千重上前拱手道：“司主何不命二人一同随行参加六合宴？若青萝现身，便可合力追捕擒拿，绝不放过！”
　　明月天大笑道：“不错！你俩随我一同去！”
　　荣若虚、殷彻双双颔首：“是！属下遵命！”
　　殷彻眼角带有笑意，侧目而视荣若虚，荣若虚面色依旧冷漠，眸中却流露出不言而喻的怅惘。

　　清河十华里。
　　夕阳刚刚收敛余晖，清河河面倒映着一只七板船。
　　河岸最末的一间陋屋里，烛火跃动，将佳人忙碌的身影投到轩窗上，阿轩双手背过头，半躺船篷下，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影上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倩影起身吹灭蜡烛。
　　见灯光熄灭，阿轩迅速起身，用脚尖挑起竹篙，撑船停靠在十华里渡口。
　　苏顾影推门而出，见阿轩撑船而来，她欣然一笑。
　　阿轩欠了欠身。
　　苏顾影走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问道：“三个月内，每日酉时送我去媻娑楼，子时接我回十华里，可接？”
　　阿轩不可置信地抬头，诧异道：“姑娘你……”
　　“我叫苏顾影，你也可以跟别人一样叫我阿苏。”苏顾影浅笑道，她将银锭放入阿轩手中。
　　阿轩手捧银锭，迟疑道：“我……我叫林轩，你也可以叫我……阿轩。”
　　苏顾影莞尔一笑：“好。”
　　河道两岸的红灯笼陆续被点亮，灯火照不清彼此的脸，唯有眼中映入万千光辉，清波荡漾了月光灯影，斑驳了碧水桃花，朦胧了眼前的惊鸿倩影。
　　苏顾影登上船，笑问道：“你是专门等我的么？”
　　林轩顿了顿，低头答道：“是，玉龙池一直都是酉时迎客，我估摸着申时三、三刻来接阿苏你正合适。”
　　苏顾影微微一笑：“有心了，多谢！”
　　林轩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小船刚驶过六华里，数十条船朝他们围了过来，林轩见势不对，想要调转船头，却被迎面而来的船只拦住。
　　“二位去哪里呀？”风十二从船篷里走上船头，高声问道。
　　林轩见是风十二，沉声问道：“风爷这是何意？”
　　风十二冷笑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抢了我好几天生意，还问我何意？昨日我复诊，大夫从我腕骨中取出两根绣花针，这清河十里内，绣花针使得最好的就是你船上的这位苏绣娘！”他大怒指向苏顾影。
　　苏顾影身形未动，眼神已瞄向风十二。
　　风十二走上林轩的船，对上她的双眸，笑道：“苏姑娘的针法这么好，也是清河不可多得的人才，何不让我风爷疼一疼？”风十二凑近苏顾影脸颊，却在离苏顾影面颊一寸处顿住身形。
　　他低头一看，林轩手中的竹篙正抵在自己的胸口。
　　风十二不解道：“你干什么？”
　　林轩道：“不许碰她。”
　　风十二笑了：“你阻止得了我么？”他一个眼神，四五个会武的船夫跳上来，三三两两地缠住林轩手脚，令他动弹不得！
　　林轩怒道：“风十二！你不要胡来！”
　　苏顾影一双厉目盯着风十二，她笑了笑：“风爷最好别碰我，也最好别碰他。”
　　风十二俯身笑看苏顾影，轻笑道：“哟，这是威胁我么？我今日穿了十二锁子甲，你的针法再厉害，也伤不了我！”
　　就在风十二说话间，苏顾影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玉扣，只要风十二再往前一点，她便一剑穿入风十二心口！
　　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风十二不知怎的，双目有一股蓝色流光在旋动，他突然挺直腰板，笔直地跳入清河，在清河中像只鸭子瞎扑腾：“救、救命！”
　　船夫们惊呼大叫，纷纷放开林轩，前仆后继地跳入河中救人。
　　林轩快速将船靠向桃叶渡口，对苏顾影道：“阿苏，你快去玉龙池避一避！”
　　苏顾影忙问道：“那你呢？”
　　林轩淡然一笑：“风爷他不会水，奈何不了我，你快去吧！”只是淡淡一笑，感觉就像是三九天风雪之后的第一缕阳光，轻柔却又极具温暖。
　　苏顾影颔首。
　　进入彩楼欢门前，苏顾影回头看了一眼，林轩向她点了点头，她才安心地走进玉龙池。
　　众人将风十二托出水面，风十二“哇”地吐了一大口水，他双手牢牢扒住船身，抹了一把脸，仰头笑问道：“怎么样，她信你了么？”
　　林轩回身，俯视风十二，语气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深沉冰冷：“你不该碰她。”
　　风十二皱了皱眉：“我这叫入戏！不然她如何会信呢？我还没说你呢，谁让你使用幻术让我跳水里了，不知道我怕水么！”
　　“咚——”林轩将竹篙立在风十二手边船板上，船身晃了晃，河面晕开一圈水波，岸边翻起尺高的水花，风十二吓得立即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若再敢碰她，我废了你的手！”林轩蔑视一眼风十二，语气尤为坚定！
　　风十二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他嘿嘿一笑，连连摆手：“不会了不会了！”
　　林轩收回竹篙，风十二看见船板上凹下去的圆孔，不禁咽了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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