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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我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盯着环形舞台的台阶已经有半分钟了。
“诶?”
耳鬓厮磨的新人终于发现了他们身后一副可怜模样的伴娘,于是林颦儿果断开了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贾越秋笑得像只偷吃的狐狸一样:“夏久瑜待会儿要上台唱歌。”
我一刀白眼杀过去,他却越发得意嚣张。
花样的流程,铁打的规矩,现场需要应变,可白字黑字写好的策划,不该被个人情绪左右,除非实施到了全线奔溃的地步,否则凭什么放弃?
我所在意的,即便毫无指望,也要硬着头皮走到无路可走。
是谁算准了我不会拒绝?
呵,还真是捏中了我的七寸。
林颦儿狐疑地瞥了身边一眼,再看向我时,眉间已经染上了浅浅的忧色:“不要紧吗?我是劝你放开自己一些,可没让你一下放这么开,台下站着这么多人,你别唱着唱着就哭起来。”
我无力地拉了拉嘴角,干笑道:“哭……不至于吧……”
“放心,委屈不到你的好伴娘,有傅语冰在……”贾越秋好声好气地想去捏捏怀中那人细嫩的小手,不料却被狠狠拍下。
“你说谁?”
贾越秋撇撇嘴道:“傅语冰啊——喏,就是那位帅气的伴郎小哥。”
帅气的伴郎小哥此时正认认真真地拿手帕擦拭着他的口琴,垂着脑袋,好像连个余光都没飘过来。
我费力地眯眼偷看着,突然有些丧气,瞬间又懊恼起来——夏久瑜你在期待什么?多可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原来他就是那个该死的傅语冰?你不是告诉我他叫艾斯吗?”
“Ace是他的英文名呀!”
“你……”林颦儿一时气结,挥着粉拳就冲他胸口砸去。
台上的林爸爸正正经八百地念着那页密密麻麻的演讲稿,一个凛然的眼神毫不掩饰地递过来,林颦儿立刻乖乖站好,贾越秋也正容亢色起来。林爸爸很是满意地笑笑,清了清嗓,念得更加抑扬顿挫了。
我竟觉得有些好笑。
印象里高中有个男生,也总爱这样正经八板地读书,语文课时只要一有朗诵,他必定是第一个举手的,八百头牛都拖不住他对朗诵的热爱。
我从未想过他会对我告白。
我不爱与人交流,向来喜欢缩在自己的保护壳里,在学校里一直是默默的,他这一举动着实吓坏了我。
那本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午休下课,我正惫懒地趴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铅笔盒上那只苍蝇傻傻搓腿的样子,突然感觉眼前的阳光被一道黑影遮得结结实实,不免有些奇怪,抬起头,恰好撞见那个男生飘忽的眼神和红透的耳根。我心里一凛,暗暗感到一丝不对劲,果然,下一秒他便抓着手中的信纸,正经八板地朗诵起来。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啊!久瑜同学!你可知我,一眼万年……”
我脑中发懵,一时间只知道诧异得瞪着眼睛。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当我回过神来,已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要紧……不要紧的……”我强压着心中恐惧告诉自己,想要努力放松自己快要崩坏的神经,“夏久瑜,你不要怕,他们没有恶意的。”
可是,为什么内心还是叫嚣不停呢?
那些人,或站在前排,挑着眉毛起哄,嘴里发出阵阵怪叫,或几个围聚,各自咬着耳朵,笑得别有深意,他们……让我太不安了。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指尖酸麻,手腕抬也抬不起来,只能将双手攥拳交叠在膝盖上,僵直着身体,连脚踝上都没有了力气,从胸腔里传来的浓重的呼吸几乎掩盖了耳边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恍惚过后,涣散的视线渐渐清晰,落在眼里的便是傅语冰气恼的模样。
“你是被告白告傻了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委屈,眉头不自觉蹙起,眼睛里也有了雾气,他愣了一瞬,紧接着叹了一口气,把我依然攥着拳头的双手轻轻揉开,抚摸着我掌心汗湿的指甲印痕,再抬眸时,眼底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他说:“小鱼儿,你以后不要听别的男生的告白。”
他说:“你这么怕人,又不会说话,会伤了人家纯情少男的心的。”
他说:“可是你毕竟是第一次被告白,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吧。”
他还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逃课,便是在这处回忆里。
他偷偷带我溜进音乐教室,把藏在柜角的旧吉他掏出来,轻轻抹去上面的灰。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盘腿坐在地上弹着吉他唱着歌的模样,老老的吉他音很是不准,但印象中他仍旧弹得十分好听。
那时他唱了什么?喔,对了——是《甜蜜蜜》。
我叹了口气,看着这满眼的梨花,就像层层叠叠的雾气,朦胧垂坠在乌黑的夜里。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仿佛要顺着血液,渗透进温热的身体里。我手心的汗,就这样在攥紧的指缝中,一点一点弥漫开来。
现在我站在台上,抚着话筒架的指尖微微颤抖,满脑子都是《甜蜜蜜》的旋律,仿佛中了魔魇,挥之不去。
下一秒,便情不自禁开了口。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低回婉转的吉他声不出意料地跟进,柔和的音色宛若清风,滑过耳畔,心间酥酥麻麻地痒。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像是隔了水雾,台下难得地安静,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接续,只得缓缓开口,嗓音的清亮里抹了不经意的哑。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拨弦的人似是染了几分情绪,甜美的曲调里几声轻轻巧巧的滑音,倒像是若有若无的呜咽,让人听了不免伤怀。
我突然好想扭头看他,可没过几秒又自暴自弃地沉寂,心上好像长了抹不去的褶皱,没有疼痛,却叫人十分别扭。
“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眼前是皱缩的色彩,清冷得像是一幅抽象派大师的画作,只有重重叠叠的影子,郁郁葱葱的花树,和深深浅浅的琴声。
“啊,在梦里。”
我有些恍惚,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与那琴声,眼睫一闪,便添了两道清泪。
“啊,在梦里……”
一曲终了,苦涩的滋味泛上心头,呛得我不知所措地流泪。
夏久瑜啊夏久瑜,你终究绷不住了。
你曾以为你的蜷缩会带给你慰藉,可你还是被那抹锲而不舍的温暖诱出了保护壳。你也曾以为他会护你一世,等你丢了壳,再回来找他时,他却已不知去了哪里。
见识过海洋,便不会惊叹山涧的灵丽,他是海上的云雨,沉浮了你的心,你已经溺毙过一次,如今更是在劫难逃。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嘈杂地让我无力躲避,有人似乎想要冲上台来,不知为何又失去了动静。
肩头一暖,我的背脊便让一股温热的托住了,陌生的气息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令我险些窒住了呼吸:“小鱼儿,跟我走。”
小鱼儿……
有多久了——七年,我已经七年没听过有人这样叫我了。
我曾今无数次宵想与傅语冰重逢时的情形,或回环曲折,或直截了当,我都能面不改色,而绝不是如同今日这般失控。
我身上披着他的外套,手被他牵在掌心,每走一步,便更加失魂落魄一分。
“傅语冰……”我顿住脚步,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哭腔,“你去哪儿了?”
他背对着我,低头沉默着,渐渐放开了我的手。
不远处发电机轰隆作响,吵得人心烦意乱,细碎的灯光一点一点穿过树叶,稀稀落落洒在四周,冷意瞬间席卷了我。
我突然冷静下来,看着他的背影,情绪变得很凉很凉,胸腔里好像升起一座冰山,我拼命凿了又凿,却仍旧是冰雪:“傅语冰,英雄救美开心吗?”
他终于转身,低沉的嗓音被夜风拉扯出了几分廖寂:“不开心,我没料到你会哭。”
“我自己都没有料到……”我怔怔望着他面目的轮廓,一时间只觉心潮难平,“真可笑,为什么无论过去多少年,一旦遇见你,我就情绪化得不像原来的自己了呢?”
“这不可笑。”他的身形逆在月光里,看不清脸,却能听见他声音里无比的认真,“你的情绪化,比什么都来得更生动,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是骨子里的你。”
眼泪一不小心又糊住了视线,我赶紧低头,却还是沾湿了下睫:“骨子里的我,不过是是一只成日忧思竭虑的可怜虫罢了,谁窥看到了,都觉得不忍,就像你曾经给我的同情一样,就仅仅是怜惜,想拿来就拿来,想带走就带走。”
“我不是……”
我毫不客气地截住了他的话:“我很感激你曾经给予我的怜悯,让我懂得了依赖的意义,也感谢你当年毫无保留的抽身,让我明白了依赖只是外力,不是自我的坚强。你了无音讯的初些年,我以为失去了世界,后来才知道,我自以为是的世界和井口一样小。蜜糖和砒shuang,我都尝过了,也甘之如饴,而现在,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好好的。”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骇人的事,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我转身,才听见他说:“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么在回国的这段时间里,我不会打扰你。”
我死命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皮肉:“是啊,真心话,我不再需要你了。”
模糊的视野就像一张素色照片,落英遍地的白,树影斑驳的黑,单调得令人心底发凉,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把之前憋足的一股劲瞬间退散得干干净净。
傅语冰,听了这些话,你会不会难过?
反正我觉得自己挺难过的,而且这会儿大有越来越难过的趋势……
婚礼会场一切如常,似乎从未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到过,然而我一走进人群,就被林颦儿拎了出来。
“你看你,妆都花了。”林颦儿慢慢揉开我攥紧的双拳,拿纸巾一点一点擦拭我的眼角。
掌心里指甲的掐痕火辣辣地疼,心慌,只觉得心慌,连脚底都在发麻,我沉默着,只有乱了频率的呼吸依稀可闻。
林颦儿一下一下轻抚我的背脊,细声慢语地念着我的名字,语气温柔到了极致,“久瑜啊久瑜,你现在完全被自己的害怕和无望困住了,你需要放松,知道吗?久瑜,放松下来……跟着我,呼气,呼气,呼到眼冒金星,再深吸一口气……”
我机械地执行着她的命令,几番重复,几次缺氧,终于一点点卸下了那股从肩头径直蔓延到背脊的僵意。
“没事了,久瑜,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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