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给爷笑一个

　　穆家私塾所在的地点虽然也是姜家庄范围内，但与其他人家之间还有一段路——这也是情理之中。村中家长里短，鸡鸣犬吠，毕竟不是个读书的地方。以往外村人偶尔路过，都夸赞这私塾像个读书的好地方。

　　只不过那都是穆先生在世的时候了。如今这光景，穆霜实在不能对这偏远之地赞一声好。她才出门，雪就下来了，且越下越大。只片刻，就织成了一片茫茫白幕。穆霜背着一口书箱，脊梁都要被压断了，却只得尽力赶路，想要去庄上求援。

　　谁知大雪一下，连路都辨不清楚，走了许久还不见人家，这才发现情急之下竟走错了方向，一直到了山脚下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穆霜站在原地默了一默。是穿越以后承袭了原来那个穆姑娘的笨呢，还是她原本就这么笨？亦或是她的笨和穆姑娘的笨合在一起，笨上了一个新台阶？

　　这大风大雪的，往哪边走啊？

　　这一迟疑间，先前走路出的汗被风吹了个透，登时冷彻骨头。穆霜看着茫茫雪幕，心道这雪不知几时才停，还是先寻个背风处等一会。遂四下打量，愈发朝着山下走去。

　　山脚下树木已是很密，风小了很多，雪也被挡住了一部分。穆霜卸下书箱，在一棵树下坐了，心中停了盘算，淡定地看起风景来。反正现在束手无策，先等雪停了再说。对于困境，穆霜历来淡定。她一生只有两次无法平静，都不是因为眼前的困难。一次是被骗到大宴现场，强行戴上戒指，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订婚宴，还有一次是更早的时候——

　　风雪声中，突然传来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上面有人么？”

　　穆霜回过神来，四下打量，根本没有人影。半晌，又听到问：“上面有人么……我掉进坑里了。”

　　穆霜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连忙四下搜寻，满地都是白雪掩埋的落叶枯枝，并没有明显的深坑。穆霜循着声音绕来绕去，忍不住问：“你在哪？”

　　那人不知为何沉默了半天，才无奈道：“约在你前方二十步。这是猎户捕兽的深坑，边缘多被覆住了，你须得留心，切莫踩空——”

　　他说得十分详细，只是稍微晚了些。话音未落，穆霜已经惊叫一声，整个人都摔了下去。原来踏着的地方，露出一个草草掩盖的洞口来。

　　今儿个这晦气！

　　穆霜揉着脑袋爬起来，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一抬头，却见幽暗的坑中，坐着一人。那人一双眼睛亮如鹰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略微带了个淡漠的笑，正冷冷看着她。也不知是天气阴冷，还是别的原因，这人往那一坐，凶气四溢，活生生叫人觉得是坐了一头狼。

　　穆霜抬头的瞬间，心跳几乎都停了。却不为别的，只为那看笑话一般轻蔑的眼神。心底那尘封已久的伤疤被这眼神利刃般刺了个通透，几乎要一口血喷出来。

　　她不禁笑了——人扛不住的时候，不都是一笑缓缓，然后继续扛着吗？

　　穆霜笑了一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道：“你不是问上面有没有人？现在上面没人了。”

　　那人噗的笑出来，旋即嘶了一声，一条腿微微屈起。原来是那条腿早受伤了。

　　穆霜心想至少我掉下来没受伤呢，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走上前去，看了看那人的伤——却有些意外，竟不是摔伤，而是明晃晃的一道刀伤。

　　怪道这人看着就人高马大的，却只能坐在这里出不去。这坑也就一人高罢了，使使劲穆霜自己就能爬出去。只是那刀伤颇为狰狞，虽然包扎过了，还是看得出伤口深长，想来是动不了的。

　　“掉下来多久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才应道：“大约是昨天早上掉下来的吧。”

　　“昨天这里都没人经过？”穆霜十分意外。这里虽是山脚，但离村子也不算特别远，不下雪的时候，猎户们是常来常往的。

　　那人含混地应了一声。穆霜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临走前匆忙带的那个饼，递给他道：“你饿了吧？这个是早上剩下的，给你。”

　　那人依旧是多看了她几眼，才接过去，略一迟疑，将饼分作两半，还了一半给她：“看你就这一个饼，一起吃吧。”

　　穆霜并未多想，因闲着也是闲着，便低头咬了几口。那人这才将手里的半张饼三口两口吃完了。又看了她一会，再开口时声音便没那么冷了：“姑娘，贵姓？”

　　“穆霜。”

　　“怎会孤身来到此地？”

　　“……祖父去世，被一泼妇霸占了房子，想出来寻人帮手，却因大雪迷路。”

　　“你不是姜家庄人？”

　　“我是。”

　　那人沉默片刻，慢声道：“你该不会是说，你就住在庄上，却一出门就迷路了吧？”

　　“正是。”穆霜破罐子破摔，平静地说。说完又咬了一口饼，怡然自得地咀嚼着。

　　那人想了想，扬眉道：“不过一个村妇。等天黑了你扶我出去，我让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寻你麻烦。”

　　穆霜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吃完了，这才回过头来，慢条斯理地说：“天黑？你道是要去杀了她灭口吗？”

　　不等回答，站起身来将洞口覆着的枯枝败叶捅下来，用脚归拢在一处，回身向那人伸出手：“这坑里虽然不冷，却很潮湿，对伤处不好。先出去吧。”

　　那人很惊讶似的看了她片刻，忽然露出一点笑容。却不是此前目睹她掉下来时那冷漠的笑了，反而卸下戒备，十分亲切。他亦伸出手，将她那只手握住：“穆姑娘，在下周成。”

　　“唔。”穆霜随便一应，根本没打算记住，估计着自己明早起来就会忘了是粥成还是饭成。双手用力，将周成拉了起来。

　　周成在这湿冷的坑里停留过久，又失血太多，猛然起身难免头晕眼花，立时松开手，转身去扶坑内土壁。一阵眩晕中，只觉得倚在了什么温软之物上。好容易这阵眩晕过了，才看清是穆霜扶住了他。只是他身量过高，不经意间便整个人倒在了她身上。亏得穆霜身量娇小，竟没被他直接撞翻。

　　穆霜也没多说，待他好些了，自己先踏着方才捅下来的枝叶积雪，费了很大力爬出坑去。又回转身来，将周成又拖又拽拉了出去。

　　这会雪已小了，外面天光明亮。穆霜这才能看清周成满身的血迹，又何止一处刀伤。翻毛的青袄上，尽是一团一团的暗红。

　　“别看了。”周成摆摆手，忽然想起什么，扬眉一笑：“穆姑娘，没人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么？”

　　这一笑倒是三月春光一般灿烂得紧。穆霜拍拍衣服，应道：“我娘因生我而死，我从未见过我爹，是被祖父带大的。少人管教，许是短了些礼数。雪快停了，告辞。”

　　“嗳！”周成赶紧叫住她，“说好的帮你赶走泼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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