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生

　　“我们这样算什么？”
　　雷尧看着她，她的眼里没有一点波动，似乎只是想要问他，只是要个答案。
　　“你觉得算什么？”他别过眼，他不能看她没有神情的眼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这句话是他当年对她说的，现在他才知道，当初她是怎样一种心情。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可能。”她手臂的肌肤还和自己的贴着，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脉搏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是你为了报恩才领养回来的弃儿，是你为了家族荣誉可以抛弃的玩物，是你光明磊落的一生里最大的污点，你说是你可笑，还是我可笑？”说着说着杳生轻笑了起来
　　“这样你还要我怎么去试一试，当初不要我的是你，这五年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过我，想起过我怎样挣扎着活到了现在？”杳生用手描绘这个人的眉眼。
　　“你没有，你回答我说没有，其实你只是怕我死了，你报不成恩而已。好了，你的恩报完了，我们两不相欠。”杳生的手在这人的眼睛上停了许久，她在手术台上就在想他只是为了报恩而已。她只是要一份纯粹的爱，一份只是因为她是谁而来的爱，她已经26了，她知道自己会慢慢老去，和一个不管是谁的人过一个平淡的生活，或许她会一个人生活下去，一个人，像她来到这世界上就是一个人一样。
　　他的眼皮在抖，杳生在他脸上捏了捏，
　　“你也三十几了，该成家了，我不可能拖累你一辈子的，你放心。”杳生的笑容太刺眼，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对，你五年前就该结婚了，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出现了。”杳生推开他扶她的手，拿过床边的拐杖，留他一个人。
　　“轩柯，麻烦你来接一下我。”她宁愿欠别人的，再也不要欠他的，这段时间，是她要的最后。
　　雷尧就这样站在那里，直到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他才疯一样追出去，离杳生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停下来不敢再上前，杳生站在车边，对着他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轩柯，我好累。”杳生趴在窗边，声音戚戚袅袅
　　“轩柯，我欠你太多，但是我在这种时候能找到的人只有你。”
　　“轩柯，我想，我只有下辈子来还你了，我要放下一切，重头开始了，你懂吗？我要忘了他，忘了你，忘了以前的一切。”杳生哽咽着
　　“你能不能原谅我？”她渐渐哭的不能自我，双手捂着脸，一声一声的抽噎着
　　“我爱你，雷尧，我爱你，我爱你…..”她一声声的重复，
　　贾轩柯把车停了下来，转过身，用手拍了拍杳生的头
　　“好，我原谅你，我帮你走，你不要哭了，不是要重头开始吗，要开心的重头开始，下辈子你就嫁给我，来报我的恩。”他心里苦涩，但他爱这个女孩太久，只要她要的，她都给。
　　“我好痛啊，好痛….”她抬起全是泪痕的脸，捏着心脏的位置。
　　“好女孩，别哭了，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贾轩柯一下一下抚她的头发。
　　杳生哭累了，止住了眼泪，贾轩柯才启动了车，送杳生回了学校，罗清一直等在寝室楼下，杳生打电话的时候贾轩柯就在她宿舍楼下，罗清就在窗帘背后偷偷看他，看他接了电话慌乱的走了，她就下楼来等着，猜到是和杳生有关。
　　看着杳生那副样子，终归是个女孩子，一下子就哭了。
　　“你是去救灾的，怎么倒像是灾区人民啊。”罗清扶着杳生，看向贾轩柯，贾轩柯摇了摇头
　　“你不是最能装了吗？你这个样子是要给谁看。”罗清越想越伤心，她这些天其实很担心，但是和贾轩柯赌气，一下都没有问过杳生，她觉得自己混账极了，杳生对她那么好，她为了个男人就这样对她。
　　“杳生，你要好好的，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不好？”罗清在脸上随便抹了两把。
　　“罗清，别说了。”贾轩柯止住罗清
　　杳生没让他们两个进屋，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腿上的伤差不多要好了，这两天要麻烦罗清照顾我一下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杳生最后看了一眼贾轩柯。
　　罗清还在抽噎，但她一向听贾轩柯的话，她有好多话要说，但是一个字都不敢说，贾轩柯自己心里烦，看见罗清哭，心里更是烦乱。
　　“哭什么。”
　　“我就是想哭。”罗清不敢看他
　　贾轩柯倒是被她这句委委屈屈的话弄笑了，他没仔细看过罗清，知道罗清的身份后，一直担心她对杳生另有所图，后来才知道，她是对自己另有所图，罗清是千金小姐，一直是很娇惯的人，这些年追着贾轩柯，一个人也没少吃苦，此时仔细看她，瘪着嘴，委屈得不得了，五官小小巧巧的，眼睛已经哭的有些发红了。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顺势一下扑进贾轩柯怀里，呜呜呜的哭，贾轩柯进退两难，心里第一次为了这个女人柔软，却不知道，他居于深井已久，眼看井水就要将他淹没，有人丢了绳下来，只要他想，就能自救。

　　杳生这一夜竟然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了天亮，这些年她梦里总要醒来，有时候明明睡得很好，可是半夜还是要惊醒，做梦的时候大多数是他，冷漠的他，被她气的瞪眼的他，用竹条打她的她，却唯独没有梦到过好的他，温柔的他，为她讲题的他，她生病守了一夜的他。她认定了他的不好，连梦里都是不好的。这一觉醒来竟然觉得再世为人了。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办，打了辞职信，将这些年他给她的东西全部放在一个箱子里，她最后从衣柜里拖出一个保险柜，里面是她从小到大过生日的时候收到的那个生了她却丢下她的女人的东西，最近收到的她没看，现在突然很想看看，她心里知道这些都是雷尧帮她给的，这五年她躲着他，前三年都没收到，第四年突然收到，她吃了一惊，她从他走后在没有过过生日，因为他就是在她生日那天走的，生她的那个人也是生下她后就抛下了她，她的生日是不快乐的，全是被丢弃的记忆，所以她不过。
　　她打开那个只看了一眼就放下的箱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身警服，很有些年头了，她慢慢的把衣服展开来看，将衣服抱在怀里，她想感受一下母亲的温暖，却只有冰凉的衣服，她把头埋在衣服里，想记住母亲的味道，可是鼻腔里只有衣服放久了的霉味。
　　方进找来的时候，杳生不吃惊，方进一路上想找话说，但看着杳生那张本来极美却全是冷漠的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路上都很安静。方进在山下等杳生，杳生一个人沿着山路往上走，她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人的墓碑，杳生看着碑上的照片，她和这个人长的很像，嘴巴像，鼻子像，只有眼睛，照片上的那个人有一双极其端正的杏眼，她自己的眼睛是凤眼，应该像她的父亲，左脚还是有些不方便，她还是缓慢的跪了下去。对着墓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杳生深呼吸了几下，“妈妈。”
　　她没有这样叫过，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母亲和父亲的存在是她因为有人抢她出生开始就戴着的护身符，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个东西很重要，把那个小男孩的脑袋用石头砸出了一个洞，对方家长找到孤儿院来的时候，看见她是个孤儿，也就算了，只是她躲在孤儿院护工背后听见那个年轻的母亲，同情悲悯的说“算了，你们还是要好好看着这些孩子，没有父母实在是太可怜了，出去惹是生非这辈子更是完了。”
　　被她打伤的那个小孩子看见自己母亲就要这样算了，着急的喊“妈妈！”见他母亲没有反应又去拉他父亲“爸爸，宝宝脑袋痛。”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同。那个年轻的父亲安慰了那个男孩，催他的妻子走“走了，宝宝说脑袋痛，没有爹妈教养的孩子也不可能去计较。”
　　她那时不懂，后来懂了，她没有父母教养，她在别人眼中是多么可怜的存在。
　　你知不知道，我原来好恨你们，可是后来我原谅你们了，谢谢你们把他带到我身边，尽管这并没有让我更好，却让我知道，我也是可以有个家的，妈妈，我不懂情滋味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你们的故事，多么不屑，多么不解，多么不能原谅你们，后来当我爱上他，我总算明白你，如果是我，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妈妈，我爱你，谢谢你生下我，让我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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