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那些年那些事

　　第三章
　　闲着没事干，日子就过得万分漫长。住在陆园才不过几天，轩墨就觉得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了。诚然，陆伯伯和陆伯母的关心让他很感动。但是原先在家里，他就是那霸王的性子，敢于挑战家规的极限，平日里面不拘小节惯了，他在陆园里就变成拔了刺的刺猬，灰溜溜的，连句话都不愿多说一个字，生怕得罪了别人。陆夫人见他整日郁郁寡欢的样子，就唤了陆家的两位小姐来待客。
　　在言轩墨心里，传统人家的闺女都是矜持得紧，况且是南方的大户，又是像陆园这样的阔府。可是陆家的这两个女儿可让轩墨大开了眼界，什么“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古训根本就不能在这两个女子身上应验。陆家三小姐和四小姐都是二八年纪的姑娘，比他小了几岁。她们都在念师范一年级，两都穿着蓝袄黑裙的学生装。本来轩墨尽量装成是老成持重的模样，可是他本性的幽默和不羁惊不起挑逗，一开了话闸子，就招架不住了。开始，两个丫头教他说上海话，他怎么学着就像在骂人一样，结果性子一急张口就来了句：“你丫的……”逗得两个丫头捧腹大笑，说他是“伪正经”。北平的女学生都没有她们开放。他是个洒脱性格的人，很快和两个豪爽的丫头投契地聊开了。谈到北平的风土人情，两个丫头竟然也不比他少了解多少。谈话中他才知道，她们家对北平的言家早有耳闻了，对于国都的时世和风土都是听父亲讲或者报纸上的新闻。只可惜从未真正去看过，感到遗憾。说得正高兴，说到王府井的小吃，让姐妹俩谗得吞口水，妹妹陆芯茹突然乘着兴致说道：“过了年我们去北平玩吧。”话一出口，三人都一时沉默了。
　　“好啊！”言轩墨脱口而出。随后三人面面相觑，不由地大笑起来。年轻人言者无意，听者却有心。言阮亭和陆伯昌听到一群小辈们的闲谈，彼此会意地走向内室。说来轻巧，硝烟战火下，谁又有兴致去游玩北平城里的街巷胡同呢？现下的北平早已经沦为敌人的了。而上海和北平一样都是不自由的，租界的安全也只是相对的而已。年轻人不经意的谈话，让言阮亭内心沉重了起来。有一些责任和担子，不是说搁下就能够搁下的，孰轻孰重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阮亭，你……”陆伯昌默默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如当初分开的时候一样，这个男人在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倔强地不让他分担一丝一毫。
　　“没事的，不用担心。”久违的笑容在他脸上展开来。言轩墨做梦都不可能看到父亲这样的笑容。

　　又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就到了腊月十五，陆园热闹了起来。陆家的二少爷留学归国了。陆家的人除了还在战场上的大少爷义明，差不多都聚在了一起。陆芯茹和陆芯萌俩丫头现下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刚认识的言轩墨介绍给她们的兄弟姐妹。这次聚会主要是为了将近的年关，所以陆家的远亲也来了不少。轩墨整日都会应接不暇地看到许多达观贵人样的人物进进出出。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人们会想尽各种方法来享乐，可是战争蔓延的速度是那么迅速。也许明年，这些人都会因为战争而变成难民中的一员。也许明天天炸弹和大炮就来了呢。表面上的平和安静，暗地里时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轩墨惊奇地发现陆家的亲戚里面有好些个是衣着并不光鲜的人物。比如说，只身穿着一件洗白了的旧长衫子的，戴着遮住了半边脸的老学究眼镜的，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乡下的教书先生的。再比如说眼前的这位，皮鞋都破得不见光泽，裤管宽大得并不合体，陈旧的衬衫加了件薄背心，胸前还挂着一个黑色的大木匣子的。轩墨顺着那人的皮鞋往上瞧，入目的是一双茶色的眸子，正向他谦和地微笑着。如沐春风的笑容瞬间让轩墨怔住了，他看着那人向他走过来，思考着要怎么开口打招呼。
　　“欧阳，好久不见。”
　　“你好，义昆。”
　　轩墨身体顿了顿，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东北长衫的青年正在他身后，他正是陆义昆。原来那个青年不是在对他笑啊，都怪自己一整个下午都在胡思乱想，那两个丫头又没有来找他玩。想到这里，他的脸不自觉地发烫，幸好自己还未来得及开口，不然就给人当笑话啦。
　　“言轩墨！好啊你，喊你都不答应。一下午都在干什么呀！让人好找！”他背后被芯茹那小妮子狠锤了下，痛得他龇牙咧嘴。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把他当客人了，一点都不留情面。芯茹看到他的虾子脸，呵呵地笑他：“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于是轩墨万分无奈地又被这丫头缠着了。“芯萌呢？”
　　“她呀，去见她的情人去了。怎么，你想她啦？”听到她毫不害臊地说出根本不是大家闺秀该说的话，轩墨只有做无语状。暗地里对芯萌施与同情。今日芯茹穿得像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与她穿着学生装的时候相比更显得有女人味了，一袭过脚踝的蓝色长裙，身材姣好的她俨然是酒会上最出色的一朵花。她调皮地挽着轩墨的手，迎面走来陆义昆和刚才的那个欧阳。轩墨小小地尴尬了一下，才把目光自然地迎向来人。
　　“二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父亲老友的儿子，言轩墨。”陆芯茹对陆义昆道。
　　“你好，陆义昆。”有礼地伸手，翩翩风度。流过洋的人今晚却穿着东北的大长衫子，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目前为止，陆家人在轩墨心里的印象都不错，这个二少爷也是如此。
　　“言轩墨。”他不吝于接受别人的好意，热忱地与之握手。
　　“什么嘛，根本就不用我来介绍啊。你们真是不给我面子！”芯茹丫头撅着嘴巴，亲密地向言轩墨靠过去。而轩墨则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这丫头，只会欺负人。轩墨，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从小就听父亲提起言伯伯，很高兴你能来和我们一起过春节。我们家的亲戚多吧，呵呵。哦，对啦，我旁边这位，欧阳远。你们认识一下吧，以后就都是朋友啦。”陆义昆把欧阳远推上前来。
　　“你好。”那人毫不羞涩地与轩墨握手，脸上似乎浮现着笑容。但他语气淡淡的，与这喜庆的气氛不太融洽。
　　“幸会。”轩墨回礼，动作却有些僵硬。欧阳远的眸子里面透露着刻意拒人千里的颜色，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什么，轩墨觉得这个人不好相处似的，与陆义热情形成强烈对比。此时他的笑容让轩墨觉得不真实了起来。近处一看，轩墨才发现对方居然比他都还高了半个头，白皙的面孔看起来应该是个少爷样的人，可是他那衣着只能用寒酸来形容。无论如何，这个人应该都不简单，单看陆家二少爷对他的态度，他们二人应是多年的朋友了。
　　酒会很自由散漫，陆家的人穿插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其间，陆芯茹被邀约去跳舞，言轩墨看她娴熟的动作，就像花间的蝴蝶一样，他一直接受着那丫头时不时投来的嗔怪的眼神。奇怪地摸摸头，自己好像没有惹她大小姐生气啊。
　　“言轩墨！你要让我把腿跳折了才高兴啊，都不会替我解围！”一曲舞毕，大小姐怒目相向地向他走来。
　　“啊？我看你跳得满高兴的嘛，再说啦我要怎么替你解围？”女人心莫测这句话还是有很大道理的，轩墨此时此刻才深深体会到。
　　“笨蛋一个，本小姐很累了，你就不可以在别人邀我的时候绅士地说，‘对不起这位小姐只和我跳。’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芯茹撅着嘴巴，冲轩墨一阵粉锤。这让轩墨不好意思了起来，周围聚集了很多妒忌的目光。
　　“芯茹，你又在欺负人了！轩墨脸皮薄，可禁不住你的死缠烂打。”陆义昆走过来，身边依然是跟着欧阳的。见到他们，轩墨如见救星，好象芯茹是很怕她这个二哥的。
　　果不其然，大小姐立刻笑脸相迎地跑到她二哥面前，什么累啊乏呀都不见了踪影。轩墨打心底里感谢陆义昆，向他们二人微微颔首。
　　“二哥，我不想呆在这里，今天这些人都好无聊的啊。我们去‘夜上海’吧。把轩墨也带去见识一下。欧阳哥哥也好久没有去过了吧。”陆芯茹撒娇道。
　　“好啊你，你二哥我刚回来，就被你当冤大头。”陆义昆亲昵地点了下芯茹的额头，语气里默许了这个主意。“轩墨意下如何？”
　　“好啊，我来上海好些天了，从来没有去过夜市。”他也想去看看传说中的上海夜市，那灯红酒绿，霓虹闪烁下的繁华。
　　欧阳也没有异议，于是他们一行四个人趁着大家玩得正酣的时候，就偷偷从陆老爷子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陆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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