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阶

　　晨起，薄雾氤氲，山间朦胧。

　　客兮很早就在客屋的檐廊候着，墨发也没束起，只是把髻角直至后方的头发随意的用一根发带系着，发尾也是如此。肩上披着裘领斗篷，手上也捧着个小巧的暖炉依偎。

　　他听见檐廊一边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心中一悬，握着暖炉的手也紧了几分。来者一身劲衣，头发随意用木簪绾起，双瞳剪水，螓首蛾眉。

　　客兮眉头轻蹙，没有动作，眼里似是阴云。俄而，一双柔荑似得手搭在他的肩头，帮他把斗篷的带子系上。客兮只觉得心中一悸，又沉了下去。

　　“昨天你在门口站了很久。”郁林秋开口，语气淡淡的，一个字也没多说。

　　“是，站了很久。”客兮闭目沉思，觉得眼角有丝酸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郁林秋看了看前方高台上的日晷，“卯时一刻。”

　　客兮颔首，从衣襟里掏出一支木簪，侧身递给她，缓声道：“既然要出门，礼数就要周全，劳烦了。”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袅袅的青烟一样，刚刚脱口，就随风散去了。郁林秋也不多言，接过木簪，轻轻的解开客兮的发带，动作仿若清风一般温和。两人只言不语，心却不知还在否。

　　郁林秋在这古月山呆了很多年，自从师父十五年前带回来这双腿瘫痪的人儿，除了每日在沈大夫那边医治宿疾，就是被她照顾着的。每日都会聊点什么，从小家聊到大家；从山川聊到河流；从近处，聊到远方。两人一起的时间不长，所以每次客兮聊起什么，郁林秋都会侧耳倾听。

　　客兮本就对医学也些许造诣，沈大夫见他有几分天资，自己又没传承的衣钵，就收他做了唯一的弟子。所以每日有事没事都在沈大夫的药院里，但闲时，还是会和郁林秋谈谈很多大江南北的事儿，郁林秋也时不时的往药院里钻。

　　如今双腿渐渐好转，但用药后劲着实猛烈，身子也没当年结实了。而几年前郁林秋的师父四处云游去了，沈大夫也随后去民间济世救人，这临崖阁便暂时由客兮当家做主。

　　帛玉在早早候在他屋子门口的南社的带领下，稍稍来迟。客兮和郁林秋在听闻脚步声后双双回首，看来者一眼。帛玉也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让主人等候良久，觉得有些失礼。

　　“穆司昭已经提前去了，摆渡人也在湖面候着，你快先去吧，”客兮紧了紧身子，见他还想问什么，便又说道：“我这双腿不大方便，随后就到。那边的事也不劳你费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帛玉见他如此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不由得哼了一声。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处事周全，面面都有顾到，但总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似得。

　　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客兮准备将暖炉收到袖子里，想了想，却又递给了郁林秋。后者微愣，接下，不由心头一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客兮同时坐着轮椅小心翼翼的从前方的斜坡滑下，摇着轮椅继续向前，平缓的陆地上，郁林秋会时不时会帮他推一会儿。如果帛玉来时有细看，他会发现来时的台阶中间都会有段平缓的斜坡，方便客兮下山。

　　当帛玉乘着扁舟到达温陵时，抬头就看见穆司昭在不远处的小茶馆坐着，穆司昭也在看着他。只见南社疾步向前，帛玉也就默默跟了上去，期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逆向而行的人，说了声抱歉，但对方理都没理，虎着脸走了。帛玉皱眉观望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耳后根有颗明显的黑痣。

　　到了茶馆，穆司昭起身行礼，递给帛玉一封信，并说道：“先生让我一见面就交给你。”

　　帛玉思索着接过，回想起与客兮临别时的话，拆开信件抖了抖，眉头微皱。

　　信上说夏侯爷在协助处理好京中一件命案后，就来到温陵游玩。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也就是说他还留在温陵。具体方位穆司昭会带帛玉去的，到后不要惹事，也不要出什么岔子，一切等客兮到了再做权衡。

　　处事之谨慎，防患于未然。帛玉只能顺势而行，登上来时南社驱赶的马车，对周围的行人都有刻意的观察。最终他放弃了这种不会产生任何线索的方法，他放下丝幕，琢磨起了这位临崖阁阁主的事。

　　他应该早就对这件事有所调查，且是刻意而为。又对夏侯爷的踪迹行事了如指掌，到底是在盘算些什么？他提到过朝中可能有大臣与楚夷有所联系，联系先前的线索来看……

　　这朝中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那么这突然重新出现的临崖阁，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客兮又如何。

　　与帛玉不同的是，客兮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登岸。

　　船家帮他把轮椅放在浮桥上，客兮道了句多谢，在郁林秋的搀扶下缓缓上岸。船家也没多留，长杆一登就退去了。这里渡湖的船家基本都是临崖阁的人。

　　郁林秋推着轮椅在清冷的街道上走着，客兮坐在轮椅上闭目沉思，没有留意的意思，反而是郁林秋左看看右瞧瞧，对什么都有兴致。

　　郁林秋基本没出过古月山，对新鲜的事物肯定很好奇，因此客兮也没觉得奇怪。
　　拐过一个街角，客兮闻到一股包子的香味儿，眼帘微抬。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微妙的“咕噜”声时，哑然失笑。

　　“我记得你每日早起都会用青盐洗齿，就算没有，也必然会晨嚼齿木，”客兮淡淡开口，看着手中的暖炉，“去买几个吧，你应该带了盘缠。”

　　郁林秋闻言一笑，一路小跑到了小贩那儿，客兮在后面摇着轮椅跟着。前者很快就买好了包子，准备过来继续帮客兮推轮椅。客兮伸手一拦，道了声不用，让郁林秋先吃早膳。

　　“你不吃吗？”

　　“不用了，起来时有喝清粥。”

　　客雨楼内，帛玉正吃着碗素面，他有些焦急，时不时的往门口张望。刚来到客雨楼时，他觉得奇怪，但细想，客雨楼确实是温陵有名的赏景住区，以夏侯爷对风景的热爱，应该会选这个地方。确实是自己太紧张，多虑了。

　　穆司昭也很急，甚至比帛玉更急。素面摆在他面前，他却一口也没吃，一直看着门口。还会偶尔走到门口朝外四处张望，来回踱步。

　　南社从后院出来，看见这幅场景，蹙了蹙眉头，露出不解的神色。他觉得这两个人都太紧张了。人这么活着一定很累，不由心生同情。

　　“哎，南社，”穆司昭见他来了，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问：“琦儿怎么样了？最近心情怎么样？衣服穿的够吗？冷不冷啊？”

　　南社见他连珠炮似的开问，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心道今天司昭是怎么了？怎么搞得跟客兮先生似得。刚想开口，就见穆司昭转身跑去门口，心中那个郁闷。

　　穆司昭和帛玉都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轮椅的声音，但这并不能使他们悬着的心平复下来。

　　当客兮与帛玉面对面的坐着，前者明显能看到后者的不安表现。

　　“现在要做什么？”帛玉开口问道。

　　“做该做的，”客兮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已经知道他派谁来了。”

　　帛玉听他下言。

　　“那人的耳朵根后有颗痣。”

　　客兮说完，见帛玉有些不安，心里也浮现出几丝不妙。按道理说反应不该这么大的，除非是……

　　“你看见了？”客兮突然撑起身子站了起来，面露紧张之色。一旁坐着的穆司昭和南社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心道先生你还是安分的坐着吧。

　　帛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在想此时夏侯爷最可能在什么地方呆着，这里是肯定不可能的，人流太多，太杂乱。撞到的那个人也不是朝这里来的……

　　突然脑海极快的闪过一丝亮光，语气略带颤抖的说了句：“肯定是枫林……肯定是……”

　　客兮见状马上就让穆司昭和南社带着帛玉赶着马车去枫林，郁林秋刚端来一壶茶，见他们都走了不由狐疑起来，客兮二话不说让她把茶壶放下，去门口牵匹马追上去。郁林秋虽然还没搞懂状况，但还是抓紧时间赶过去了。

　　客兮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揉了揉微微阵痛的头，好一阵子没说话。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吴英竟然如此耐不住性子，原以为他杀了贾方文之后会安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熬不住了。真是高估他了。

　　但以吴英谨慎多疑的性格来说……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会出此下策。那么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客兮支会小二一声让他把陆子易陆少侠叫过来，自己则在原地候着。

　　他的手在轮椅的台面上很有规律的敲打着。还没有开始钓鱼，鱼就已经吃饱了。看来想要稳坐钓鱼台，还需要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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