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若君心

　　所以他还是决定远远的跟着她，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关心她。有时他们偶尔碰上，他也只是简单的点头微笑，借口说自己在周围办事，然后目送她背影远去。他的电话每天都会不断响起，老大派的任务，手下兄弟的汇报，死对头的骚扰，还有女人约他共度良宵，只是没有一个号码是苏菀打来的。他想，她或许早就把那张名片丢到哪个角落里了吧。

　　那天他在她家门口等到很晚，却始终不见她身影。她是仙蒂公主，不可能超过十二点回家的，可眼瞅着指针已经走过十一点半，她却仿佛跟这黑夜玩起捉迷藏似的。丁云墨开始忧虑，猜想她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苏家的管家也一次次把头探出大门外，又冲里面的人说些什么，似乎在安排司机出去找。
　　他也发动了车子，沿着大街小巷，不停的向前找去。对这样一个城市来说，午夜并不是一天的终点，繁华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一片歌舞升平。他寻着看上去与她相似的背影，一次次惊喜，又一次次失望。他的心也随着时钟滴答渐渐乱成一团，平时冷静清晰的大脑现在也罢了工，他越来越紧张，脚底似乎有一团寒气冲在心口挥之不去。
　　丁云墨又开到码头。这时的码头被夜幕笼罩，少了白天的熙来攘往，几点灯光映在黑色的海水上，与天上的冷月遥相呼应，海面泛起一层薄雾，像一团棉絮堵在他心间。
　　昏黄的路灯下突然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丁云墨的心猛然间动了一下，再仔细一看，那个身影正是苏菀。他匆匆赶到她身边，只一轻触她柔弱的肩，她便瑟瑟抖了一下，抬眼看他，眼中净是晶莹的泪。
　　“怎么了菀菀？”丁云墨蹲下身来问她，他怕看到她哭，那感觉痛过他身上新添的刀伤。他想她一定是受了人欺负，心中又开始腾起一团火焰，只要她开口说出那个欺负她的人，他必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苏菀抽泣着不说话，他更心急了，却不知从何安慰。
　　“为什么不回家呢？你知不知道，你家里人都很着急，我也……”他没再说下去，他感到莫名的一阵怕，怕苏菀知道他对她的心意，然后她会看不起他，从心底里把他划出自己的国界，那时他连跟在她身后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不敢回家。”她小声的应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成绩单，想给他看，却又缩回手去，把成绩单捏在手里，慢慢揉成一团，小手不住的抖，想努力抑制自己不听话的眼泪，双肩一耸一耸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丁云墨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这小丫头考试没考好，怕回家挨父亲的骂，才一个人躲在这里抹眼泪吧。他微微一笑，仿佛轻松了很多。学生时代，天大的事莫过于考试成绩，尽管走过之后才发现那是最微不足道的。
　　总之，她不是被人欺负了就好。
　　“行了，快回家吧。”他拍拍她的肩，“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不。”她倔强的崛起小嘴，眼中的泪还未退去。“爸爸从来都是很严厉的，我们兄妹几个没有一个敢不好好念书……这次考成这样，我哪敢回去……”
　　“再严厉也是你的爸爸啊。再说，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的。”
　　“不行……”
　　“回去跟你爸爸好好解释一下，这次没考好一定有原因，下次重新来过不就好了？”
　　苏菀极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把头摆到一边，连话也不愿多说。丁云墨垂下头去，不时抬起眼，小心翼翼的垂询着她的脸色，生怕再多说一个字，会彻底惹怒她。静默的空气像瘟疫似的蔓延在两人之间，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许久，他觉得该由他来打破这种沉默，便讨好的看着她，问道：“那……不回家，你想去哪啊？”

　　苏菀瞥他一眼，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蜻蜓在湖面轻点一下，涟漪微微，很快便又恢复平静。她转动着大眼睛，还是嘟着嘴，偶尔抿抿嘴唇，现出粉腮上两点浅浅梨涡。双脚前后来回踢着，几颗小石子被她踢得东一个西一个。
　　“我不知道……”她的心情不算太好。
　　丁云墨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她肩上，“先上车吧，这里海风凉，别吹病了才好。等上车之后你慢慢想，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这样可以吗？”

　　在他的车上，她想着想着却睡着了。丁云墨望望身旁睡着的她，心头涌出连他自己都吃惊的满足。他稳稳的开着车，尽量开的慢而匀速，尽量躲开路上偶尔出现的坑洼和小石子，只想让她好好睡一觉。她的睫毛像两卷黑珍珠帘，铺在嫩白的皮肤上，脸颊微红，透着少女的纯真，如花蕾初绽般美好，她的呼吸似乎带着幽幽的香气，他很想凑上去闻一闻，凑在她樱桃般的唇边，感受永恒的春日气息。
　　但他不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能这样守着她，他已经感到这是天大的恩赐。
　　直到汽车满满一缸油都跑完，他才找了加油站停下。苏菀醒来，发现夜色更深，问道：“我睡着了吗？”
　　“是啊。”他还是微笑的看着她。
　　“我睡了多久啊？”
　　他看看表，无法告诉她准确的时间，只能说：“大概一缸油的时间吧。”
　　“哦，这么久啊。”苏菀把头靠在座椅上，慵懒的眨着她的大眼睛，把他的外套又往身上拉了拉。他的外套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混杂着古龙水的香味。她从没闻到过这样奇怪组合的味道，在家里，父亲和哥哥基本不抽烟，也从不用香水，身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清水香，而他身上的气味，似乎将她带入一个她并不曾了解的世界。
　　“想好去哪里了吗？”
　　她眼中还有些迷糊，轻轻摇了摇头。
　　他重新发动车子，一路风驰电掣。道路蜿蜒，她猜测这应该是山路，两边的路灯飞速的向后退，和天上的点点星光遥相呼应，像是织成了一张闪着光的网。他停下车，她好奇的打量周围，山顶的风吹的树丛沙沙作响，单调的黑色却掩盖不了这并不单调的自然的声音，偶尔还有萤火虫闪过，一亮一暗，像是黑夜在对她眨眼睛。这里的一草一木不像她家花园里精心修整过的园艺，它们是大自然的孩子，透着一股勃勃的原始的生命力。从这里向下望去，夜之海上星星点点，她像是踩在银河彼岸，将要踏进河中赤足嬉戏了。

　　“喜欢吗？”丁云墨走近她身旁。
　　“嗯！”
　　苏菀不经意间和他对视，他对她的宠爱，像蜜糖似的从眼神中流出，又黏又稠，浓的化不开。她从没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注视过，学校里那些给她递情书的小男生，都像仰望女神一样的仰视她。
　　她的脸偷偷红了一下，随即移开了视线。丁云墨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刚才情不自禁带来的尴尬。他把她身上的外套又给她裹紧了些，说道：“山顶风大，小心着凉。”
　　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衬衫，头发被风吹的有些乱，却依然遮挡不了他硬朗的五官。她问他：“你不冷吗？”
　　“不冷。”他对她笑着。
　　她微微蹙起眉，眼底无限疑惑，“你这人真奇怪。”
　　“怎么奇怪？”
　　“若今晚是我家人找到了我，他们绝不会由着我这样整晚不回家的。”她脸上出现了一种轻松又调皮的神情，望着夜空伸了个懒腰，咯咯的笑着，“偶尔这样出来放肆一下真痛快！呵呵，你不知道，我的学校跟我的家，简直就是两个大监牢！”
　　他怎么会不知道。在她身后跟了这些年，她上学的样子，她回家的样子，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知道她不是个太喜欢念书的女孩，她只是喜欢在学校里和同学嬉闹的时间；她的学习成绩不好不坏，若不是苏守业的女儿，她在学校里只是个没人注意的小女生；她活泼好动，最爱体育课，她有条粉色运动裤，包裹着她完美的曲线和修长的双腿；她多才多艺，喜欢弹琴喜欢跳舞，只不过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还很怕周末下午的补习，怕每个月的月考，更怕学期临近结束时的会考，每到那几天，她就魂不守舍，托着腮瞪着书本发呆，叹着气求上天保佑能顺利过关。

　　苏菀继续对丁云墨念叨着：“我有时候真怀疑我是不是我爸爸亲生的，哦不，是怀疑我们兄妹四个是不是都是我爸爸亲生的……你知道吗，我们很小就没妈妈了，从小到大，爸爸对我们都很严厉，尤其是念书的事，我们上过无数补习班，请过无数家教……不过呢，我妹妹，就是小茉，她是最讨我爸爸喜欢的，从小她就是第一名，哥哥姐姐虽然成绩没有她这么好，但都比我用功……唉，只有我，是爸爸重点监视对象！”
　　说着说着，她抬眼看看丁云墨，还是觉得，这人真奇怪。除了小时候那几次碰面，她只见了他这两次，他总是同一个表情：认真的看着她，对她笑。他没有什么话，大多数时候他是沉默的，沉默的在她身边，甚至可以被忽略。
　　可是只有他，肯在她不想回家的时候陪着她，明知道她这样做不对，却依然愿意跟着她的错误一起错下去。
　　苏菀茫然了，她跟这个人最多算的上萍水相逢而已。
　　而当这个世界的沙石残酷的打在丁云墨的心头时，沙石吞噬了他心尖上的嫩肉，磨出了她这颗璀璨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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