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玦

　　洛阳城每天都很热闹，并不会因为什么特殊的事情影响百姓们的正常生活，就像是前几天皇帝的寿宴封了个云世将军，也像是这几天进犯边境的外夷似乎有战败之势。这些事情，对于洛阳城内生活的平凡百姓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与正常生活没有半分关系，也联系不到他们的生活上来，可这些，却对一个人来说意义非凡。
　　几个月后，云世将军凯旋，皇帝为他摆上了庆功酒席，官升正三品，赐宅邸，赏美女，赏黄金。市坊间又开始流传，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是怎样怎样的英俊，在战场是怎样怎样的神勇，皇帝是怎样怎样的重视，甚至还流传出些关于他的爱情传奇，这家的千金小姐喜欢他，那家的大家闺秀中意他，这位将军却爱上个山野姑娘，生动形象，好像是他们亲眼见证的一样。
　　对于这些，云理也只是笑笑，置之一旁，自打从战场上归来，他有些想法甚至都改变了，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太幼稚，太年轻，想法太不成熟，战场那种地方，尸山血海，每一天都看见自家的兄弟死在别人的刀下，计算着军中的粮草是不是足以坚持到胜利，甚至怀疑自己带领的队伍能不能获得胜利，每天每天，都在想，都在盘算，都在担惊受怕，他在战场上经常在入夜后想起在南疆的那个夜晚，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想起那个决绝的孩童，那么小的年纪，就死在自己手下，同样的年纪时，自己似乎锦衣玉食，任性顽皮，可那个孩子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每每想起这些，云理心情都不好，懊恼和后悔，于是，他在自己的府邸单独辟出一个房间，将那些战场上为自己死去的兵士立了牌位，也帮南疆的那个村落立了一面，他甚至为那个男孩单独立了一面，偶尔来这里看看，久而久之，府里的人都在传，将军自打第一次打完仗回来，便多了一个习惯，在那间屋里，经常拿着一个牌位说话，像是什么重要的人的牌位。但只有云理知道，这是一段让他懊悔和害怕的回忆，他开始单方面的把那个男孩当做一个精神寄托，有什么他觉得害怕，后悔的，不为人道的事情，都可以跟这个孩子说，然后好像真的能得到什么慰藉一样，每试每灵，于是，他甚至在后院帮男孩立了个小小的衣冠冢，里面埋着从南疆抢回来的除献给皇帝以外的所有蛊。
　　“我并不知道你叫什么，甚至不知道你的年岁，如果你愿意，你便呆在这里，我会为我做过的事情赎罪，用以后的几十年。”云理在那个衣冠冢立起来的时候说了这番话，于是，洛阳坊间又开始流传，这位少将军，为人正直，且乐善好施，每三个月都会接济城中的贫苦百姓，一时间，云世将军乐善好施的美名传遍了整个洛阳。
　　同一段时间后的文珏山上。殷振让自己的独子殷世非将汤药端去连泉轩的房间，“师弟，起来喝药了。”殷世非扶起床上小小的孩子，“我带了几块桂花糕，喝了药再吃，就不会那么苦了。”他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师弟，以前经常听父亲提起他在外收了个病重却懂事的孩子，他一直不以为意，可见到这个孩子的一刹那，怜惜，喜爱都一齐涌上来，便向父亲提议，将照顾小师弟的任务揽下来。
　　“大师兄，我好多了，不用再喝药了。”这几个月来，那晚受的伤早就好的七七八八，每个月都会犯的寒症也再没犯，但却能感受到身上有道游走的力量，将身上的力气都吸去了，除了累，他并不感到难受，所以并不想喝那些漆黑的药汁。“我只是累，真的不用再喝药。”
　　殷世非哪里肯，“父亲说你还要再喝一个月的药来调理身子，等你活蹦乱跳了，我们就不喝了行么？”他很喜欢这个小师弟，一时间，像是多了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弟弟，语气温柔地不得了。看到小孩皱着眉头喝完碗里的药，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小孩嘴边，“要不，我叫父亲来看看你，他要是说你好了，我们就把药停了？”帮小孩把凌乱的头发捋顺，宠溺地说。
　　“……”连泉轩还没来得及说话，点头之际，从门外跌进来几个人，是同门的几个师兄弟，不一会儿，便谈笑了开。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平常那么凶。”
　　“就是，对待小师弟和我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这怎么行？”
　　“不行不行，我要告诉师父去，说你不一视同仁。”
　　“大师兄，我们吃小师弟的醋了。”
　　殷世非被眼前这几个叽叽喳喳的人吓了一跳，“出去出去，你们几个烦不烦，打扰到泉轩休息了。”
　　“小师弟都还没说话呢，我们打扰你了吗？小师弟。”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中听的话，但几个人看向连泉轩的眼神中都带着担忧和关心，看得连泉轩暖暖的。
　　“没事，大师兄，师兄师姐们都是来关心我的，何况，我这几天好很多了。”拉了拉殷世非的袖筒，示意他别再责怪几个师兄师姐。
　　小小的房间里热闹起来，嘘寒问暖的，拿着点心的，来讲笑话的，还有专门来看长得好看的小师弟的，直到晚饭前，这群人才散去。
　　“这帮人，就知道捣乱。”赶走了所有的师兄弟，殷世非松了口气，“泉轩，你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我叫父亲过来，说不定，我们明天就不吃药了。”帮最小的师弟掖好被角，摸了摸小小的脸颊，安慰地说着，退出了房间。
　　看着师兄师姐的关怀，连泉轩感觉温暖，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可那笑容在殷世非退出房间的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他怎么会忘了哪天晚上村中的惨象，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乡亲被那个少年杀死，虽不是亲自动手，却是主使者，是侩子手。那满目的鲜血，满眼的火光，甚至那份凄凉感都真实地再次展现在自己眼前，连带着，身上的那股力量开始不安分，从左手游走到右手，又到脚掌，好像有千万根针扎着，痛苦异常。与脑中那些景象结合，越想越恨，越想越痛，蜷缩起整个身子，都不能缓解痛苦，连泉轩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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