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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季允负手转了一圈,把洒扫的人都赶了出去,眨眨眼道:“你知道,我哥哥当初到底是为谁才到今天这境地,昨天之前,我绝不愿他记起一分一毫的往事来。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度了余生,说起来忒没志气,我却万万不敢冒险。见了蔺夏,我拿不准是天意弄人还是好事多磨,现下里又得知哥哥梦魇顽固,不除,定将再生枝节。也许,这正是冥冥中他二人的机缘所在。”
灵夜心并不接话,只以眼神示意风季允说下去。
风季允转到他身后,轻拍一下他肩膀道:“所以,蔺夏和我决定,我、他与哥哥,并书琴、画棋,暂时离庄游历,去哥哥曾呆过的地方,若他能渐渐记起往事来,远比现在被告知他本不是他容易接受。饥不暴食,渴忌牛饮,你是医者,应比我懂得多。”
灵夜心坐到条凳上,“这样倒也无差,”瘪瘪嘴,“可我才是大夫,你竟与他就决定了?”
风季允摊手无奈也瘪嘴,“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他昨晚就已回了听云落,横竖我也拦不住啊。”
“啊,还有一事,那安神助眠的药能不能弄得便利些,总不能一路都背着药材、抱个药罐子行走!”
灵夜心想了一想,略微迟疑道:“之前是制了些药丸的——”抬起头,“不过没带,都在谷里呢。”
“哦,那太好了。”风季允挨在他旁边坐下来。
两人无语半晌,风季允偏头疑惑道:“你怎的还不去?”
“要我去取?”
“灵大叔叔,你不是轻功天下第二?比谁不快?”
灵夜心认命的起身,屈指往小庄主额堂上弹了一记,“风季允,你也就只会折腾我,你这声叔叔我不太承受得起——”
风季允吃痛捂头,那话音的主人已远远遁去,空气里余了药的淡香,最后一丝孱弱的阳光无力叩在门前石阶,风季允捂着脸轻声笑了,“谢谢你。”
灵夜心避开外墙一丈之内的护院机关,提气轻轻一纵,正落在一片药园子。他松了口气,整整衣领,仍是小心翼翼的往前去。
此刻天光散漫,朦朦胧胧的夜色正倾盖下来,他闪过一道月门,侧方□□一个侍女恰好托了灯笼过来,见得人影来不及呼喊,瞪大了眼,眼前的人压低了声道:“是我!”
侍女拼命点头,灵夜心收回手退开一步,,她憋得有些气喘,也随着压低了声音,“谷主!”
“我回来取点东西就走,不必声张。”
侍女俯首道:“是。奴婢先退下了。”说罢,躬身避开灵夜心往先前的方向而去。
“等等。”
侍女定住,回身,再一俯首,“是。”
灵夜心凑近去问道:“今日我不在谷里,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宫小姐今日情绪甚佳,去江边放了风筝,又帮大家做了些杂活,刚差人点了灯,说要看看谷主平日看的书再睡。”
“甚好,唔——特别不许她知道我回来过,泄露半句,逐你出谷去!”
“是,奴婢晓得。”
“晓得最好,退下吧。”
灵夜心照原来料想的摸进自己屋内,拉开一个朱漆木柜门,从上数到下第五排,从左到右第七行,食指往那格子某处一摁,一个小木盒就弹了出来,从里面数了三瓶揣进怀里,把那盒子推回去,轻微的“啪嗒”一声后回复了原样。
他回身轻扣上门,径直往来路而去,走到方才与那侍女相遇的地方,原地转悠几圈,拍拍脑袋叹口气,变了方向。
灵夜心揭开一片青瓦,屋顶漏出一方柔和的光,他凑上去,那光就照出他大半截脸面来,眼窝深深,鼻梁秀直,唇线分明。
视线正对着一方木桌,上有烛台、书册、茶水及一小碟糕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坐在一侧,她身着轻绿外裳,脸面粉白,唇色鲜嫩,两颊微嘟,略微透着稚气。若不是此刻嘴角牵了一线银丝,流到脸下那翻开的书上作一滩,倒也不失为一个小小的优美女子。
灵夜心揉揉太阳穴,内心甚是焦躁,仍轻手轻脚的盖上瓦片,消失在屋顶。
风季允听得耳旁衣袂声,转过头来,灵夜心从怀里掏出三个两寸来高的骨白色瓷瓶,“这里是三个月的量,每日睡前送服,一粒就够,虽是灵大神医亲制,可千万不要贪多,”他挤挤眼睛,“你若是睡得不好了,也可以来一丸。”
风季允一把接过来丢入袖口,“我会想你的。”
“你是不是病了?”灵夜心大惑,并伸出手去,惹来“啪”的一声脆响。
“你们何时出门?”灵夜心趴在桌上托腮问道。
风季允双手撑在两侧,晃着腿,“明日。”他猛地直起身来,“现在几时了?”
灵夜心慢悠悠的回他,“不知,”他看看外面,“反正,看着天快黑了。”
“啊,天黑了,那我回去了。”
“嗯。”
灵夜心看着他一步一步跳下台阶,直到那单薄的背影远了淡了,他想起来还有一事,“我还在这里呆段时间,你交待下厨房,可千万别漏了我三餐!”
风季允头也不回,挥挥手大声回他:“随便你!自己去说!”
灵夜心合上门窗,嘴里嘟囔着,“这小东西,忒没良心!”一面走到角落的高脚烛台处,伸着头剔烛心,一霎间噼啪轻作响,烛焰升腾而起,屋内顿时亮堂不少。
床上是新换的被褥,洁净,带了清新的不知名的香,他合衣躺在上面,舒适得长叹口气,闭了眼却见花海与炼狱,遥隔两重天。
路上清净,无人走动,风季允甩开手大摇大摆往前走,脚下分毫不差,每一步皆落在两块石板交接处,到后来索性闭了眼,只凭着记忆往前去。
这里,这里,再往前一步,好,右转,再——
“呀!”风季允猝不及防的回退一步,眼看一个趔趄将仰倒在地,有手掌如疾风掠过,稳稳的托住他后腰,止了跌势。
画棋的脸庞在半空里半明半现,气息相闻,风季允心脏骤停一记,抚抚胸口,没事人一样直起身来,正对着两尺地前一堵粉墙,往右再两尺才是门洞。
画棋出手极快,当先阻了小庄主磕到脑门,不然额堂红肿或是结了疤留了痕,脸面都忒不好看。虽说自认不是风华绝代,也算得上个翩翩佳人,风季允暗暗估摸着,给画棋记了一大功。
周遭不知何时已点了灯笼,白纱里烛影绰绰,秋意未凛,仍有点点蛾虫绕旋。夜风冷静,鼻息间微香愈发迷人,风季允略略受了自己惊吓,也平复了大半,只余面颊微烫。
“走路不能好好走路?”画棋是一贯冷冷的讽刺腔调,风季允攥着手说服自己,决计不回他半句,毕竟自己的容貌刚承了他照拂,还因他向来拿手的就是夺彼之矛攻彼之盾。
“不言语是作甚?若不是我在,就你这样大闹小闹,再铁的身板也得给你揉成豆腐渣!”
“叨叨叨,你不在还能去哪里?”风季允抬手揉揉耳朵,小声嘟囔道。
“说什么?尽可以大声些!老庄主有先见之明,可我不能每时每刻都看着你。去年秋时,我与书琴去一趟炽山回来,你知道你成了什么样子?”
那时境况极其特殊啊,这陈年往事还是……风季允慢慢捏着手,画棋一脸恨铁不成钢,眉头紧锁,光影交错里广目修眉,鼻梁英挺,真是俊的不像话。
像画。
风季允笑嘻嘻的去拖他的手,“带我去瞧一眼哥哥!”
风季允手形较小,手心极是柔软,使的劲力绵绵如丝裹,画棋挣了一挣,脱不开来,只得一路顺着她往听云落而去。
画棋挑一片瓦揭了,风季允眯着眼趴上前,两人凑作一堆,俯视屋内动静,映出烛火幢幢。
书琴不知在何处窝着,屋内只有玉公子与蔺夏。他二人盘腿而坐,身前长案上铺一幅字,蔺夏轻扶了袍袖,以食指指点各处,玉公子时莞尔一笑,时点头赞同,风季允听不大详实,大概都是谈论书法优异独特之处。
过不多久,玉公子站起身来,风季允身子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原来是从书架另取了一部书。再往洞口看下去时,正对上蔺夏偏着头似笑非笑的眼神,风季允面目沉静的扭过头,画棋便将瓦片插了回去。
夜色沉郁如静湖,偶有虫鸣及阵风摩挲。
灵夜心脚下轻缓,一手抚着腹部,四面轻嗅着,脚下蓦地停住,擦亮了一个火折子,不觉就照出另一个人脸来。
两人就着突兀的火光面面相觑,半晌,“咕噜咕噜”一阵暗响,灵夜心忙摸过半截蜡烛点上,在灶台沿滴了几滴热蜡墩住。
他一手掀开锅盖,抓个馒头啃了两口,又叼着馒头从橱柜端了两碟冷菜出来,这才得空问话。
“你怎的在这里?”一面拣着碗里的菜堆在馒头上,“呜啊”一口。
蔺夏撇撇嘴,探手取过一个馒头,“你如何在这里,我便如何在这里了。”
灵夜心鼻息轻哼,“那你如何又起死回生了?当时可是尸骨也未能拾得。”
“人生为人,死即为尸,尸体未见,怎的能算死了?你们可曾从水里捞出尸体来?”蔺夏轻描淡写道,拈了些菜,咬一口馒头,嚼得津津有味。
“呕——”灵夜心摇头连摆手,表示不愿再继续这话题。细细的咀嚼声在静夜里此起彼伏。
蔺夏慢条斯理的解决完一个馒头,擦着手问,“我此番再生,万分艰难,一言难以赘述。嗯——雁回谷不止你一个神医吧?”
灵夜心想了想,“这一代只传了我,严格算起来,我师父还在,所以不止我一个。”
蔺夏垂眼思索片刻,丢了抹布道:“哦,我先走一步,明日赶早呢!”
“不送。”
半刻后,烛焰轻跃,“不止我一个?”
灵夜心扑了蜡烛,暗夜里摸上床拉过棉被,终于安心无比的再次入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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