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

　　另一边，黑鱼乡。
　　黑鱼乡和渔屋离得不算很远，闻雅在江边找到一条无人的小舟顺流而下。如果有人刚好从岸边经过，定然会对小舟那惊人的破浪之姿感到惊奇，而舟上人却形容坦然一如在画舫赏荷般恬淡不惊。
　　不多时，闻雅已然来到黑鱼乡门外。
　　这里很安静，大门紧闭，路上有食客结伴而来的见到如此情况，也都疑惑而失望地离开。偶尔也会有和老板相熟的食客用力敲打门板或是大声呼喊，也都不能得到回应。
　　闻雅轻轻皱起眉头，他似乎闻到了和那渔屋边上一样的味道。观察了下四周的情况，趁着四下无人翻身从黑鱼乡二楼窗台跃入。
　　下楼走入菜园子的时候，一切便十分一目了然了。一个人倒在菜地里，显然是血腥味的源头。走近了看，是黑老三，脑门正中一把匕首直没刀柄，红的白的流了一地。闻雅随即在黑鱼乡里里外外又仔细搜寻了一遍，并未发现黑小弟的踪迹，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接着他又回头走到了黑老三的尸体边上，蹲下身仔细翻看了一番。
　　人死的不是很久，他和武秋冬两人未时才刚刚见过活着的他。此时是酉时刚过，之间不过是经过了两个多时辰，照着尸体的僵硬程度，闻雅推断在他们离开黑鱼乡不久黑老三就已遭杀害。尸体上除了额头致命一刀外并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如此看来凶手不是武功特别高强就是黑老三熟悉且不设防的人。想起之前离开时武秋冬说的话，闻雅一手托腮思索着，另一只手在黑老三脸上细细摩挲，而后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膏均匀地抹在上面。不一会儿功夫，黑老三脸上的皮肤就起了变化——一块块或青或紫的状似淤青的肿块浮现出来，再仔细看，那淤青竟是和脸部皮肤并不相连，底下还隐隐透出正常肤色。闻雅拿一把小刀轻巧地将那些淤青除去，淤青下赫然是另一张脸孔。
　　“易容术么，果然如此。”闻雅自言自语地收起药瓶，在原地静立片刻，便掉头向衙门去了。

　　此时的武秋冬正沿着江岸搜寻杀害王守义的凶手。天色渐暗，这一带的江边没有住家，没有灯火，奔腾的江水声像是要将人带去另一个世界。武秋冬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精巧的紫金匣子，在手上摆弄了一番，紫金匣变成了一只中等大小的紫金提灯，用火折子将火烛点燃放入其中，可以照亮方圆五步内的空间。
　　“吱吱——”老妖精在前方停了下来，并在原地打圈跑着。找到了——这里是凶手气息最浓的地方。
　　“好了闻闻，带上这个去找闻雅。”——这个时间点还是不要让老妖精受到被改名的惊吓了吧——老妖精窜上武秋冬的手掌，一口叼走他一直握在手中的两枚鳞片。是的，鳞片，这是王守义临死前交给他的关于凶手的线索。
　　王守义数日前感染了寒症，这几日一直咳嗽不止，所以去药房抓了几副止咳药。这止咳药里有一味药是甘草。凶手在昨天抓走了做糖醋鱼的张全德，因糖醋鱼使用的是湖中鲤鱼，所以凶手在屋中的水缸里养了数条鲤鱼。鲤鱼与甘草性相背离，兼食之腹泻伤身且会引起中毒。王守义将平日里做桃花鱼用的鳜鱼偷偷换做鲤鱼，并将身上草药包中的甘草尽数挑出与之同煮。那凶手回来后吃了鱼喝了汤，不消片刻果然药性发作腹痛不止，只是凶手非人，这事物相克的毒症对他远远不能致死，仅是让他剧烈疼痛，反倒越发狂躁凶残，直至将王守义杀伤致死。那两枚鳞片则是在混乱中由王守义从凶手背上拔下来的。
　　什么样的人身上会长有鱼类的鳞片？武秋冬心中却有定论。“果然又是‘他们’做的。”武秋冬叹出一口长气。
　　两个月前京城出了一件奇案，有不少孩童无辜丧命。凶手外形畸形诡谲，一度被传做是妖魔作祟，人们惊恐地称之为“地龙王”，甚至发展到为了一方平安而自发挑选孩童进行献祭。这桩案子是武秋冬与闻雅合作的开始，也是他回到这里的原因。
　　老妖精停下的区域离江水极近，岸边有一丛矮灌木，枝头的叶子零零落落，还未张开的新叶间挂着粘稠的粉色液体，说是粉色，不如说是被稀释过的大红色。武秋冬将提灯挂在身后，伸手沾了一些粘液闻了闻，有血液的腥气。用叶子将手擦干净，灯光照耀下武秋冬看到不仅是灌木丛中，江岸的泥土上也有不少拇指大小的反光点——鳞片，更多的鳞片。这是凶手逃入江中的时候被坚硬的灌木枝条刮擦留下的。
　　“这次是乌鳢鱼吗？”武秋冬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嗤——】在武秋冬感受到身后气流冲激的时候，灯灭了。紫金灯在中心的灯芯周围有一圈镂空的金属防风板，可以防止在剧烈奔跑中灯火被强烈气流吹灭。所以一般的气流根本无法将灯熄灭，能做到的，只有水。
　　迅速抽出武器压低重心做出防备姿势，武秋冬闭上眼以适应黑暗，屏气凝神感受空气的流动，缓慢无声地调整自己的位置。鱼类并没有发达的视觉神经，相反鱼类的视觉神经都很弱，有部分深海鱼类甚至没有视觉。所以在岸上，他没有任何优势。
　　为什么明明处于劣势却又要上岸攻击他呢，武秋冬睁开双眼一边动作一边观察。这时候武秋冬已经完全明了对方的身份了。眼前的就是杀人凶手。和在京城遇到的情况一样，对方因为一些尚未明了的原因身体发生了异变，连带着性情也产生突变，可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我们暂且就称呼他们为“非人”。这个异化做乌鳢鱼的人类似乎正陷入形态变化的混乱中，大概是中毒的原因，他既无法完整维持人形，也无法完整维持鱼身，甚至无法将自己稳定在一个固定的形态上。
　　凶手的状态糟糕到他几乎不需要反击。
　　不过制服对方也是难事一桩。武秋冬简直要抓狂了，明明反扣住对方的双手，那手腕却在下一秒长出无数滑腻的鳞皮从他手上溜走；明明抓住了对方的背鳍，那长长的骨刺却在下一秒缩回了脊背。武秋冬不想过分伤到对方，他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他急切想知道的讯息。交手数个回合后，武秋冬发现对方的精神也和形体一样陷入了混乱，同时发现对方做为人类的本性似乎在试图控制身体的主导权，在人类本性占上风时，他就不会做出攻击。
　　武秋冬取下背后已经熄灭的紫金提灯，打开所有机括，紫金提灯霎时化为一张紫金网，网线细密坚韧，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在对方停下喘息的片刻，撒网出手，就像江民捕鱼一般讲对方圈入网中，紫金网感受到温度骤然紧缩，将凶手牢牢困住。
　　“好了，接下来是我的时间了。”武秋冬用膝盖顶住对方不断扭动的身体，一手扣住他的下吧恶狠狠地说道，“你是老三吧。”

　　另一头，老妖精找到闻雅的时候他正一只脚踏进县衙大门。老妖精嘴里叼着鳞片叫不出声，于是便直接窜上闻雅的肩头，险些丧命于闻雅铁掌。将鳞片收入口袋，闻雅心中已有盘算。
　　“县令大人，”闻雅对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拱手而立，并不跪拜，“通缉犯丁阿牛已在黑鱼乡遭人杀害，请您派遣衙役前去处理。另外，晚辈有些私事，需要借大人偏厅一谈。”说着从袖袋掏出一枚构造精巧的令牌递上。那县令原本有些不悦的神色在看清那枚令牌后变得严肃而恭敬。他没有多说什么，将衙役派遣出去后便带着闻雅一路至后院私宅，摒退下人，进入宅邸密室与闻雅私谈。
　　“那个令牌……”
　　“如您所想。”
　　“说吧，我会配合。”
　　“最近失踪的厨师们除了张全德都已遇害，张全德如今昏迷在江边一所石屋中，稍后请派人与我同去将人带回。并且，请大人将所有人的死归责到死亡的丁阿牛身上，就此结案吧。”
　　“那真凶呢？”
　　“真凶武捕头已经找到，接下来的事我们会处理。”
　　“好。”
　　“大人不问我原因？”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管的不管。你们有这块令牌，身份地位远不是我一个小小县令可比及的，你们的事定然干系重大，我无权干涉，更无意干涉。”
　　“呵呵，晚辈在此谢过徐大人大量。”
　　徐县令摆摆手，带领闻雅回到县衙大堂，将事务有条不紊地分配了下去。
　　这徐姓县令倒是性格十分稳重识大体，不卑不亢，着实是个人物。领着人往江边赶的闻雅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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