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别来无恙

　　江楚笙活了整整十五年都不知道遇到这种问题如何收场，她傻傻地看着这张陌生但足够惊艳的脸，半晌都没憋出一个字。反倒是对方坦荡荡地看着她说“这是我的床。”
　　“哦……呃，对不起。”江楚笙几乎是触电一样从他的床上弹起来。
　　“你找谁？”他的眼角忍不住划过一丝笑意。
　　“我……找江亦笙。”江楚笙说到这忍不住偷偷张望“他……还没回来吗？”
　　“没有，他在图书馆做兼职，要中午才回来。”他摇摇头“你是……他妹妹？”
　　她刚刚一口一个哥哥。
　　江楚笙紧张地点点头，两只手在身后不停地绞来绞去，说，我我我，我叫江楚笙。
　　“哦……”他明了地点点头，而后又抬起头来仿佛礼貌地说一句“我是季邵天。”

　　我是季邵天……
　　邵天……
　　江楚笙靠在椅背上，窗外依旧是蓝天白云，脚下依旧是万丈深的地面，人蚁车盒，川流不息。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一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季邵天。彼时她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见到季邵天的第一眼，她就惊住，她甚至以为是上天可怜她，于是赐予了她一位和那个人那么相像的男子。
　　邵天的身影看上去那么像亦笙。
　　江楚笙双眼没有焦距地超远望去，长长的睫毛每一次抖动，都落下一片被剪碎的时光。
　　弹指一挥间人已老。
　　邵天，难道你都不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还是正在愣神的时候，台面上的座机突然铃声大作。
　　江楚笙皱了皱眉，她才刚刚搬进这个办公室，会有谁知道她的台机号打过来？
　　她拿起话筒，尖锐的铃声瞬间止住，江楚笙放低声音，轻声问，喂，你好。
　　对方回应的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江楚笙就快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对面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回答“是我。”
　　江楚笙握住听筒的手微微用力。
　　熟悉的声音穿过听筒和血脉，在她的心房急速澎湃起来，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问“有什么事吗？季总。”
　　季邵天等了很久，才幽幽开口“你不准备还伞了？”
　　江楚笙一愣，原来那天下雨，送给她的那把伞……是他的。
　　那么早，他就发现她了吗？
　　不知为何，这个事实却让她心里又是莫名一阵疼痛，江楚笙握紧话筒，一句话就要了她大半气力“我会转交给您的秘书室的。”
　　不等他说话，她就匆匆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猝不及防地挂掉了电话。
　　心脏还在飞快地跳动着，江楚笙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一般。
　　这个上午她的情绪跌宕起伏地太厉害，她还来不及把心绪一一理清，就有东西跑出来扰乱她稍稍平复的内心。
　　或许欧阳谦说得对。
　　她真的不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或许是她上午那通态度分明的电话救了她，整整一天，季邵天都再没有找过她。
　　一直熬到下班，江楚笙都平安无事。
　　外面下了薄薄的小雨，江楚笙望着重重叠叠的雨帘发呆，那是多久？上个星期，也就是在这附近，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一个穿着侍应生服装的年轻人朝她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一看就是做工精良的高级货。
　　他说，小姐，这是一位先生给你的。
　　当时她正为了躲雨而落的满身狼狈，闻言微微疑惑，问，是谁啊。
　　侍应生为难地说，小姐，他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你就当是个好心人对你的帮助吧。
　　当时她环顾四周，车水马龙，到处是脚步匆匆的人们，不知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原来是邵天。
　　居然是邵天。

　　江楚笙从包里拿出那把伞，禁不住地伸手去摩挲，她走了四年，又回来半年，直到今天1603天，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可惜，她很快要还回去了。
　　从此转身便好，各自天涯，才是我们该有的幸福。

　　由于雨天耽误了点时间，所以江楚笙回到家时已经快六点了。
　　她拿钥匙开了门，打开门的时候，她看到玄关处的一双男士皮鞋，不禁愣了愣。
　　“哥？”她朝里面喊了几声“哥，是你吗？”
　　等了好久，书房里的人才反应过来，慢慢从书房里走出来。

　　江亦笙穿着棉质的白家居服，整个人显得柔软又干净，漂亮的眼瞳在看到江楚笙时流露出一丝宠溺，踏着拖鞋走出来，说：“我昨天跟你说过的，你忘了？”
　　“现在想起来了。”江楚笙眉眼弯弯地笑笑，一边朝书房里张望：“工作还没忙完吗？”
　　“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吃饭？我都准备好了。”
　　“不了……”江楚笙一边略显疲惫地把束起的头发放下来，整个人显得惊艳而妩媚“今天到新单位，事情一堆。你先吃吧，不用管我。”
　　都怪季邵天，搞得她一整天没心情工作。
　　“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刚。”亦笙倚在鞋柜旁看着她“行李都还在书房呢。”
　　“行，那你就先在我这儿歇一个晚上，不收你住宿费了。”江楚笙抬起头温温和和地朝他笑了笑。
　　带着几分陌生的疏离，江亦笙淡淡地看着，不是不心痛的。

　　她把长风衣脱下来搭在架子上，转身看着亦笙还看着自己发呆，不禁愣了愣，问：
　　“怎么，还有事吗？”
　　“……没有。”
　　江楚笙走进卧室，开了电脑，忽然想起有份合同还放在包里，于是又出来拿包。
　　她正要走回卧室，亦笙冷不防叫住她——
　　“楚楚。”
　　“嗯？”江楚笙莫名其妙转过身。
　　“你还记得今天……”他却又突然停住。
　　“今天什么？”江楚笙疑虑地开口。
　　亦笙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事。”
　　然后他一个人走进了厨房，背影有些寂寥。
　　厨房里冬菇焖仔鸡的味道还在荡漾着，江亦笙站在灶台旁的身影挺得笔直，手里的铲子半举着，却始终没有动一下。
　　江楚笙快步跑回了卧室，打开电脑工作，今天状态不佳，她落了好多事没有做。
　　从某种程度来说，江楚笙算是女强人类型，否则在华人倍受排挤的大不列颠，她怎么能在金融圈杀出一片天下。
　　当她手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时，江楚笙困乏地揉了揉太阳穴，一边掏出手机来看时间。
　　一条提示突然弹了出来。
　　“今天是9月18日，哥哥生日。”
　　“今天是9月18日，哥哥生日。”
　　……
　　手机提示音不断地回响着这一句。
　　江楚笙整个人僵住，脑海中猛地回忆起刚刚那段不明不白的对话。
　　“怎么，还有事吗？”
　　“……没有。”
　　“楚楚。”
　　“嗯？”
　　“你还记得今天……”
　　“今天什么？”
　　“没事。”
　　她怎么会忘了。
　　明明曾经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怎么会不记得。
　　江楚笙猛地从卧室里冲了出来，飞奔到客厅。
　　半开放式的餐厅，亦笙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着东西。
　　安静地，一个人，吃着东西。
　　“哥哥。”江楚笙小声地叫他。
　　江亦笙抬起头，看到光着脚站在他面前的江楚笙，微微错愕“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呃……那个。”江楚笙不知所措地看了眼自己光裸着的小巧的一对足，声音却是歉疚的“哥哥，我陪你吃饭吧。”

　　说罢就要坐下来。
　　可比她更快一步，亦笙就已经站了起来，拿着盘子和碗走进厨房“可我已经吃完了。”
　　江楚笙呆呆地站在原地。
　　江亦笙把碟子放进水槽，扭开水龙头，水柱冲击在陶瓷上，有细小的水珠飞溅而出。
　　他做一切事情，都是安安静静的，可是总是这种安静无比忧伤。
　　楚楚，你知道吗，你始终是我心口上一道伤，不碰，疼；碰，更疼。

　　江楚笙默默地走到他旁边，看着他优雅得带着几分贵气的动作。她已经很难在他的身上找到那个在渔村的海滩奔跑的少年的影子。可是不变的永远是，他，是哥哥；而她，是妹妹。
　　江楚笙把头埋进他的怀中，手轻轻地环住他的腰。
　　亦笙没有说话。
　　江楚笙闷闷地说，哥哥，对不起。
　　她说，生日快乐。我不是故意要忘的。

　　江亦笙等了很久，突然很突兀地提起一句话“我听说你去Only上班了。”
　　江楚笙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微微苦笑，说，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你不怕见到他？”
　　亦笙没有说‘他’是谁，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江楚笙没有说话，她的头埋在亦笙的胸口，羊毛的纯白家居服很柔软，有一种符合亦笙气质的柔软。
　　她一直觉得，亦笙是纯白色的男孩子。
　　她吸了吸鼻子，说，不可能是他了。
　　亦笙突然笑了，说，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江楚笙愣住了，半晌，才呆呆地抬起头，看向亦笙的脸。
　　亦笙的眼里是一望无际的深情，那种让她害怕的深情。
　　她别过头去，喃喃地说，你是我哥哥啊。
　　亦笙的眼里泛起一片落寞，他说，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空气安静得仿佛要破碎一般。
　　良久，她说，对不起。
　　他说，不用对不起，我说过……我不后悔。
　　他这样说着，江楚笙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情感已经如此复杂。
　　哥，曾经我以为，世界上最痛苦的，是我爱你，而你是我的哥哥；而如今才明白，最悲伤的，是我终于等到你爱我，却发现我当年对你的根本不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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