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一样的日落月升，一样的空寂，只是这空寂中又少了些生气。
　　楼是一样的楼，人是一样的人，只是几上少了杯热茶。
　　望月倚在窗前，视线却不同往日的落在那道黑瓦白墙上，就在刚才她遣了双锦去娘那里。为什么这样做呢？明明知道他今日还会来的，她却遣走了身边唯一的双锦，原来自己是那么渴望见到他。
　　日已落，月已升。月光柔和地洒下来，拉长了婆娑的树影，也接长了原本墙上站着的人的影子。
　　‘吱呀’的响声传来，望月听得清楚是他上楼来了。
　　莫辂一级一级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每到一个转有只驻足看了下在不算大的矮层楼面上摆着的青铜像，在踏上第四个十木梯时更是放慢了些步子，晕暗的前方渐渐转亮了起来。终于在看到一个灯笼后他站到了第五个层面上，也看到了他期盼见到的人。
　　“看来小姐是接受我的道歉了。”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没做错什么。”望月仍倚在窗上没有转身。
　　莫辂一步步的接近她，在离那儿还有一米有余的地方立住，也仰头看那天上的圆月。“你很喜欢看月？”
　　“不喜欢。”没有思量，望月缓缓道出三字，她等的不过是那一刹那，而不是那嫦娥居住的月。
　　“也是，你不该属于这片寂静，你该有你的一片天地。”莫辂看向那被千缕丝遮着的玉颜，心底尤升怜惜。为何她的话中他听得出苦，听得出怨，她是离府的千金不是吗？该过着富贵无虑的生活，怎么反而被禁足在这里如此的生冷？
　　“那你又岂知我该属于哪里呢？”如弦乐般优美动听的声音一顿。望月转过身。“如果我说这世上根本没有属于我的地方呢？”
　　无可避免的那双令他时时惦着的眼睛和他的对上，莫辂的心被狠狠的刺痛。这世上竟有如此美丽却无神的眼睛，它璀璨得如天上的星星，如海底贝壳中的珍珠，可是却蒙上暗淡的薄雾令人看不真切。
　　‘会有的，我会给你。’没有预警的，莫辂脑中反复跳跃着这句话。甩了甩衣袖走到望月旁边看着黑沉的天际。他始终没将这话说出。
　　“怎么会没有属于你的地方呢？这望月楼不就是，这西园不就是，这离府不也是吗？”
　　摇了摇头，望月缓缓扬起嘴有，她不了解他，不能猜测他进入她的世界后的反应。即使是抱着希望，但希望值永远是不能高估的，因为越大的希望就有可能有越大的失望或伤害。望月脸上的表情回复到漠然，或许也就是把事情总往坏处想才使处自己如此冷眼看世吧！
　　“即使这地契上是我的名字，也不见得我就属于这进而，况且情况也不是如此。”
　　“为什么这么说？”听了她的言语莫辂开始想窥视在她光鲜外表下的心了，怎么的成长和境遇令她有如此的想法，又是为了什么她一个人住在这个西园呢？
　　“我只是想什么说什么而已，如果你认为我是那种被各种教条、繁缛礼教约束起来的人那就错了。”玉指划过窗檐指向层层的围墙之外，望月的眼神愈加深沉。“我们在这里可以闲聊些无关的锁事，而他们却要用这每一分每一秒养活家人。”
　　“怎么有些愤世忌妒？”露出抹笑，莫辂思索着她的话，生在富贵之家的他们从来就不了解那些居住街道小巷中的百姓，在他看来即使是富贵也是靠努力劳动累积起来的。
　　“为什么想那么多，抚琴作画让自己快乐起来不是更活得自在？”
　　她看错他了吗？难道他也只是一个坐吃山空的败家子弟？望月心一寒。“对不起，双锦快回来了，您该走了。”
　　莫辂看着她没有动弹，才说了几句她就要驱逐他了，他是说错了什么吗？也许多了解她一些才来是正确的，只是强烈的想见她的念头逼得他前来。
　　随从着她，莫辂走到转角。
　　“今天的谈话没有结束，我还会再来。”
　　月，躲入了云后，藏起了一身的光颜，不再露面。
　　月下，望月轻幽一叹，还要再见吗？

　　“子腾，我正好有事找你。”从厢房转到了花园，莫辂终于在早餐后逮到了开溜的离子腾。
　　“我正要出园走走，要不要一起？”离子腾没有停下往侧门走的脚步，好似有鬼在后头追。
　　莫辂只皱了皱眉没多问便跟了上去。
　　二人出了离园到了井亭楼叫了壶酒、几碟小菜，挑了靠河的位子，包了间雅间。
　　“唉！”喝下一小口酒热肠，离子腾郁郁寡欢起来。
　　“往昔神采奕奕的离少爷去哪儿了？”碰了下杯，莫辂笑言着。
　　若说愁该愁的应该是他，而几天前才口口声声称要看好戏的人却在他面前唉声叹气起来。
　　“别提了，我现在比你好不到哪儿去！……你猜我爹这几天去了哪里？”又闷了口酒，离子腾眼中毫无神采。
　　“去哪儿？总不会去替你找媳妇了吧？”阻止着他继续喝烈酒，莫辂拿走了他的杯子。
　　“还真给你说着了。”前几天他还铁齿地说这种事轮不到他头上，哪知才过了几日他老爹竟心血来潮地说长幼有序应该他这个做大哥的先娶。这不！明着是去苏杭谈生意，背地里实则去了杭州府衙向官小姐提亲。想来他那个精明的爹也不会放任他这个长子自由。‘传宗接代’的现任他是逃不了的。
　　笑得露出了牙，莫辂难得见他如此方寸大乱的模样。“那不挺好，有美娇娘娶，说不定攀上这门官家亲后官运横通啊！从现在起我是不是就该改口称一声‘离大人’了？”
　　莫辂假势拱手作揖，惹来了子腾的白眼。“那你为什么不肯娶水月，她哪里都不差啊？”
　　一句话成功地让莫辂的笑僵在那里。
　　是啊！世上好的女子何其的多，他们要娶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不由地他也拿起酒杯灌了起来。
　　不多久，酒壶便堆满了四分之一的桌子，二个男人也微醉了。
　　“子腾，你说我们该不该信命？要我们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相守到老我们会甘心吗？”莫辂的酒杯见了底马上又酙了满，背后刺眼的光线照到了杯口反射出刺目的亮光，他直觉的讨厌着，这让他感觉不到那双忧怨的眼神，他多希望日日都是明月当空，让他感觉到远处的她。
　　没留意他的失神，子腾自顾自的言语：“喜欢的女人？别做梦，天下谁最大，皇帝！可他呢，不也一样娶不到想要的女人，后宫嫔妃再多有什么用，光只是美丽的皮相你能说皇帝老子一个个都爱吗？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治；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得女万千，不若得一心怡啊！”
　　“唉！没有中意的女子也就算了，偏偏心里有了人，还要娶另一个更是苦啊！”那女子的容颜已占满了他的全部世界，他已容不下其他的女子了，既然她也是离家的女儿，为何他就不能娶她呢？他娶了离空的一个女儿也算完了二家的心意。
　　虽是有些醉了，但离子腾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别告诉我为情所困的人是你。”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向小二再叫了几壶酒，莫辂把子腾吃惊的神色尽收入眼底，怕是他告诉他心怡的女子是谁时他的下巴也会掉下来。
　　“哪来的女人让你去左右为难？难度右真有你还会心甘情愿地到我家来吗？”与他干下一杯，离子腾打算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什么烦心的事，今天非喝他个痛快。
　　“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叫你出来就是为了这事。”莫辂正襟起来，他找他出来可不是来当酒桶的。
　　放下手中的杯子，离子腾蹙起了眉，紧盯着莫辂，一双炯亮的眼睛闪着疑惑的神色。见他一脸的认真才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笑。离子腾的脑子迅速思量着刚才莫辂所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所有的结论都聚集起来确定了那个令他为难的女人必定是他在来到这里后才碰上的，但会是谁呢？
　　没让他疑惑多入，莫辂揭晓迷底。“就是去水月榭那晚在花园撞上的女子。”
　　“你……”子腾激动的碰翻了手边的杯子，酒洒了出来溅到他手上，他却顾不得擦，一心沉静在莫辂制造出的迷雾中，他们只见过一面啊，这怎么可能呢？
　　单纯地把他的吃惊直面理解，莫辂径自自言自语道：“你都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她时的那种感觉好似遇到了落凡的仙女，神圣不过侵犯，可她一撞进了我的怀里，连上天都这样安排了，就注定了我们的缘分，我们……”
　　“够了！”子腾失控的怒吼，事情都乱了。爹想把水月嫁给莫辂而莫辂又阴差阳错地看到了望月。这一撞就撞出了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局面。真要天下大乱了，望月是不被允许出园的，他好意帮她瞒过了爹，却不料更大的问题也因此产生，他该怎么和莫辂解释其中的复杂呢？
　　不要否认，这个妹妹有着惊为天人的容貌，这几年来见面的次数虽不多。但只稍见上一眼便就忘不掉了，在家中家不曾对她的离径叛道有何异议，也为这个妹妹忧心过，但她和莫辂这二个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扯上关系呢？让家里人知道了岂不是会乱了套？
　　“有什么可生气的，她不一样是你妹妹，虽然不是同一人娘亲生的，但好殆她也冠上离姓，反正爹娘要我来离家结亲，又没说非娶哪位小姐。……　……你快告诉我为什么她一直住在望月楼不出来？为什么她会被禁足？”莫辂急于知晓答案却不料对面男人的脸色愈加的难看。
　　“你去过望月楼见望月？”离子腾的声音急剧攀升，往日翩翩有风度的形象已不复。
　　“原来她就叫望月！”
　　“你才知道她叫望月？”天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谁来帮他从这混沌中解脱出来。
　　“你以为我们有多熟？”好笑地看着离子腾百年难得一见的张目皆舌，莫辂仍神定的品着女儿红。‘望月，他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没多熟你却认定了她？”双掌击向桌面，前一刻才幸免于难的酒杯这一刻就无可避免的肢离破碎，摔在地上成了垃圾。
　　“认定一个人不需要多少时间，我知道就是她就行了。”终于感觉到了他的怒气，莫辂倒也不会无知的当他只在为自己的亲妹妹抱不平。“够兄弟的就帮我一把，替我去说说好话。”
　　“是兄弟的我才不能帮你。”子腾急切地如热锅上的蚂蚁，起身来回在厢房中踱步。“你怎么知道望月楼的？”
　　“一找就找到了。”莫辂轻描淡写，把刻意讲成了随兴。
　　“那里是禁园，你怎么可能进去？再望月和双锦也不可能会放你进去。”见他若无其事子腾怒不可恶的加快脚步，恨不得揪起他揍上一顿，他可是给他惹了个好大的麻烦。
　　莫辂轻挑起唇角，不知声。那小小一堵墙自然不在他眼中，他想要去的地方又有谁拦得住。
　　“你竟然……”用猜的都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子腾紧捏着姆指上的扳指以此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告诉我为什么那里是禁园，为什么望月会被关在里面？”找他来不是来看他发神经或指责他的，莫辂起身走到临河的窗前远眺着前方。那鹤立鸡群的五层建筑毅然跳进他的眼帘中，她一定是向往这外面自由的生活的。
　　“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必知道。莫辂，你我是兄弟我才好言劝你一句，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件事是成不了的，里面的得利害关系太多，不是你一时半刻能了解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望月只属于望月楼，不出意外她会在那里不会去别的任何地方。你不可以带她走，她也不会跟你走。你见过她该知道她的不同，也该知道你们二个有如日月没有交集。”混乱的思绪冲撞着离子腾的头脑，他此刻只想清静一下。
　　丢下一两银子，他抚袖离开了雅间。
　　莫辂不明白他的怒气因何而来，紧跟不舍地紧随其后出了井亭楼。“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吗？告诉我。”
　　捌过井亭楼，拾级上了石桥，子腾被他拦了下来。“莫辂，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看看那里。”站在石桥的中央，莫辂指着那高了其它平房好多的望月楼道，“我去过那上面，我知道站在上面的感受，那不是一种俯览众山晓的感觉，而是那种被孤立无缓的寂寞。子腾，你的为人我清楚不过，我的性情你也清楚，你拗不过我的。上次的事看得出你很照顾这个妹妹，不然上一次你不会帮她瞒着。”
　　“我现在后悔了，我情愿当时让望月受到处罚，总好过现在你和她扯在一起。”子腾压低了声音，不让已是惹人注目的他们更引来人围观。
　　“她只是一个女人，你们何以要这样对她？”想到她只能在那一方还不属于她的地方停留，他的心就莫明的痛了起来。
　　“莫辂我最后告诉你一句，这件事我能插手，要是你满意和水月的婚事我可以帮你和爹去说，但如果是望月的话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子腾！”见他绕过自己径自往离府走去，莫辂再欲伸手拦他却被子腾一掌推开。站在圆拱桥上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莫辂的眉纠结在了一起，事情远没有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将视线调回望月楼，他思念起了那位‘仙子’。他是莫辂，将是一个可以带她走了离园的人。他妻子的位置他会替她留着。
　　只半日不见，但思念之意强烈得令他的腿不由的向前迈进，莫辂下了桥寻着石级小道赶回离园。
　　只要有一天她心甘情愿地随她出离园，她就会是他的妻，谁也不能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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