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歌

　　魏汝君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后面的陈时祺赶了两步到他身旁，关切道。他摇摇头，有些奇怪，但没放在心上。
　　梁平走在前面脚步忽然一顿：面前是一堆燃烧着的枯枝。
　　“是逍遥他们？”陈时祺凑上去。梁平随手撅下根树枝拨拉了几下，点点头。
　　“也就是说逍遥没事……”陈时祺拍拍胸口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转身便想下山去，“那两人应是下去找我们了吧？快些回吧！”
　　“哎，姑娘留步，”梁平伸手拦下她，笑意不减，“瞧瞧，这边还有痕迹呢。”
　　两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与下山小路完全相反的方向上，还能看出草木由于人踩踏而折断的新鲜痕迹。可既然已经没危险了，逍遥为什么还要往深处走？是发现了什么？但依着逍遥的性子，怎么说也应该是以与他们汇合为第一优先的。难道……这林子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还往里追吗？”梁平询问着。
　　魏汝君皱一皱眉，在心里飞快地权衡利弊，随后扭过头对陈时祺说：“我和梁平去就好。时祺，你先下山去。”
　　陈时祺立即不满：“为什么啊！我也要去，再不济还可以保护逍遥呢！”
　　“逍遥哪有你想的那么弱？”魏汝君失笑，拍拍她的头，“你下山去，还有要事要办呢。”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陈时祺撅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只好又哄了几句，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梁平在一旁看得好笑：“魏少爷真是怜香惜玉。”
　　魏汝君不置可否。他绕到火堆前看了看，又向着与下山方向相反的小道张望。那里平整且无多少杂木，一看就是有人修整过的——陷阱似的。
　　他提高警惕，缓步走了上去。
　　梁平很没紧张感地在后面聒噪：“到底说是苗疆女子，与南方的大家闺秀的确不同。”
　　他瞥他一眼：“认识你这么久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
　　梁平嗯一声，没了下文。魏汝君于是把心思收回前方的路上，正全身贯注地提防着危险，后面的人又是一句攀聊：“时祺姑娘是陈家的吧？还没学手艺？”
　　他有点恼怒地瞪了瞪梁平，后者扯着痞笑——十足十是故意捉弄他呢。魏汝君撇过头去不理他。
　　陈家擅蛊，是隐居在云南苗寨中的家族。定居在苗寨里休养生息不问世事，他和许逍遥也是大年三十五家聚会时才认识了陈时祺。她天性活泼大方，又很是亲近魏许两人，两人也乐得多了个可爱的妹妹，对她一直十分珍惜照顾。这次魏汝君也是觉得前路可能有些危险，所以才叫她下山去，自己和梁平一起上来。
　　魏汝君脚步忽然一顿。
　　“魏少爷？”
　　他皱着眉，纤细修长的手指绕上软刀，“这前面……有血的味道。”
　　梁平对这位调香家族当家的嗅觉自然是深信不疑，也稍微收敛了嬉笑的模样提起短刀来。又往前走了一段，血腥味蓦地浓重起来。拨开树丛，两人皆是一惊——
　　鸳鸯大小、似蜂似鸟的奇异生物的尸体碎片铺满了地面。暗沉的血色顺着岩壁直滴下一侧的河水里。
　　魏汝君退了一小步，面露嫌恶。梁平倒是神色不变，边探头看边啧啧有声地感叹着真不愧是自己师父这种鬼东西就要赶尽杀绝云云。说着说着音量低了下去，他渐渐露出一点错愕的神态，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竟直接用手抓起那尸块翻来覆去地看着。
　　魏汝君连忙拉住他：“发什么疯？”
　　“这刀型……这手法……是他……是他……”
　　他喃喃着，眼神放空，“他”的咬字力道极重。但很快他神色一正，就摆出一个不正经的笑容来：
　　“麻烦了魏少爷。这不是我师父搞出来的。你发小和我师父可能出事了。”
　　魏汝君拧起眉，担忧与怀疑蓦地膨胀上升。

　　好痛。这是许逍遥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想法。
　　全身袭来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捉紧手边的石块咬牙撑过这一波，随后稍微撑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是个地下溶洞，呈规则的长方形，四处石笋丛生，还有倒悬着的钟乳石，石壁上长着青苔，边角处还有茂密的蕨类植物，不时有水滴打在潭里，荡出滴滴答答的回音。稍远处有条河，应该就是先前他落入的那条，在这里却水势轻缓，被火苗镀上摇曳的暖色，看不出在外面奔腾如马的气势。他费力地转了转脖颈，追着光线的源头望去：
　　陆垣持着火把，正在岩壁上一寸寸仔细查看着什么。
　　许逍遥试着撑起上身，却扯到膝盖处，一阵尖锐的抽痛，还些微抽搐起来。陆垣听到动静快步走回，按住他脚腕轻斥一声：“别动。”后者正疼得直冒冷汗，也依言乖乖静止了身子不再乱动弹。陆垣扶着他靠坐在岩壁上，在右腿膝盖附近捏了几下，许逍遥只觉得腿一麻，痛感便奇异地消退了不少。
　　“谢谢。”他小声道谢。陆垣摇摇头，大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
　　“我都说了能解决，怎么还多管闲事？”他语调沉沉的，像是责备。
　　“那是先前。后来又生变故，怎么能不管？”许逍遥反驳得理直气壮。
　　“即使如此也太莽撞了！你知道战场上没有武器是多可怕的事吗？简直胡闹！”
　　“可只提醒是绝对躲不过去的。太近了。”他平静地望回去。
　　陆垣又叹气，把身体压回岩壁上，表情变得复杂：“不是不信我的吗？”
　　“是不信，”许逍遥回答的声音像叹息，“先前……是不信的。”可这人都如此救他了，自己还要如何冷情才能接着怀疑？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气，被火把烤得暖呵呵的，跳动的火苗给石钟石笋晕上温情的橘色。
　　陆垣轻声笑了一下。
　　“刚才在找出路？”
　　“是啊。”他枕着手臂靠着岩壁，语调松缓下来，“不知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姑且顺着这河走，原路返回吧。”
　　“遇上岔路怎么办？”
　　“谁知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许逍遥无奈了一下。这话若是教魏子听去了，指不定要翻给他多少个白眼呢。随即他想到什么，脸色马上凝重起来：“那些钦原，就是想让我们来这里？”言下之意明显：这里大概不怎么安全。
　　陆垣皱了皱眉：
　　“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小心点。”
　　说着，陆垣把自己的短刀递了过去。许逍遥接过时瞥见他腰间那把长些的，经历了两场恶战，这原本威风凛凛的长刀也有些破烂不堪了。想到这两次还大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不禁有些愧疚起来。
　　“回头，我再帮你寻一把吧。”他想了想，又补充，“一把更好的。”
　　陆垣笑着应了声“好”。
　　又歇了一会儿，两人上路。陆垣曾要求背着逍遥，后者坚决反对。他也不坚持，一耸肩，倒也随他去了。
　　这溶洞不很大，两人这么一路磨蹭着，三分钟左右也就到了尽头。跨出洞口，面前俨然是与刚刚一样的光景，不过这次的洞窟曲折，弯弯延延看不清深处。
　　陆垣苦笑一下：“是个溶洞群啊。”
　　许逍遥点了点头，往后张望一下：一片静谧的黑暗。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回过头来继续赶路。
　　总觉得，像是听到了扑腾翅膀的声音……
　　十分、一刻、半个时辰……进出了五六个溶洞后，陆垣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鬼打墙，返回洞口查看；许逍遥靠着岩壁坐下来，借着火光打量着周围。也难怪陆垣怀疑，这边的洞穴的却与他醒来时待的那个有七八分相似。不过——这边的岩壁实在太平整了。
　　许逍遥皱着眉，凑到岩壁附近。他这才发现岩壁上有些赭红色的线条，仔细分辨下能看出一些图形，但大多都像是被用力摩擦过似的模糊了。
　　“许少爷？”身后陆垣疑惑地叫他。许逍遥摩挲着岩壁，一心只顾其上的异样，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陆叔，火把照一……”
　　两人都是一僵。许逍遥手一软，差点一个趔趄撞在岩壁上。
　　陆垣赶紧过来扶他：“我看起来已经到这个年纪了？”他脸上挂着苦笑，那声调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不自然。许逍遥大窘，说话结结巴巴起来：“并、并不是……这个、这个……刚、刚才……我是想说，那个，陆垣！”
　　“好了，”他咳一声，“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刚才怎么了？”
　　许逍遥尴尬地自己站好，脑内一半训斥着自己失了礼节，一半嘀咕着，还真是怎么听怎么合适。
　　“岩、岩壁……”
　　“岩壁？”陆垣用火燎了一下岩壁。
　　“是，”许逍遥定定神，认真道，“岩壁上有画。赭红色的，但很模糊，像是被别人磨掉了似的。”
　　陆垣皱着眉：“你是说……这里有人进来过？”
　　“只是猜测，但……”
　　他没说下去，脑海中蓦地跳出一个词——陷阱。
　　有什么人，出于某个目的，将他们引到这个地方，又不愿让他们看到这些岩画，所以匆匆忙忙地磨掉了。逼迫两人来到这里的钦原，异样的返生香，两块玉佩，还有魏家的突然事件，若是冠以巧合的解释未免牵强了。究竟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特地找上他们？……但，事到如今……
　　陆垣叹了一声，似乎决定把这些恼人的疑问先丢到一边去。他背过身，低声说：“走吧。……逍遥。”
　　许逍遥一怔，点了点头。
　　“好。”
　　他深吸一口气，面向前方弯弯延延的洞窟。
　　事到如今，也只能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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