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这妖后，倒是和你书房中挂的日日凝望的女子画像有几分相像……不过，这妖后更妖艳貌美不少”，自姬月回了妖界，日日都会想起这番话，还有那日她见着的画中女子。

　　女子容貌颇符合她年少时候的样子，虽然过去这么久她曾经什么样的自己也记不清了。九尾狐的容貌是会随着尾数增加而变化的，尾数越多也就越妖艳漂亮，若那女子当真是她，大概只是才两三尾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自己……原来是这样天真快乐的吗？她还以为，自己生来便是这样。姬月执着棋盘上的棋子，却迟迟未落下。是不是那个时候……她还单纯得讨人喜欢？

　　棋盘另一头的姬毓见她久不曾有动静，终是开口唤她:“阿月？”

　　姬月回拢神，淡淡扫过棋盘，落子时白玉撞击发出清脆声音:“你输了。”

　　姬毓倒也不急不恼，思索会后拱拳道:“妖后真是好谋略。”

　　姬月扑哧笑出声来，道：“怎么这般客气？”边说她边站起身来临窗而立，窗外树影婆娑，阳光透过云层带来些许的暖意，倒是个好天气：“数斯一族谋反的事处理得如何？”

　　“按你的计划，数斯占领的五座城池已经夺回了四座，如今他们尽数困在云翎城……云翎城依山而筑易守难攻，数斯又长于飞行，倒着实有些棘手……不过阿月放心，他们不过负隅顽抗，不日便能攻下。”

　　“下令三军停止攻击，退后三里，”扫了眼表情怔异的姬毓，姬月敛眉道，“我要亲自上阵。”

　　这倒是计划外的事情，临阵易帅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主意。姬毓心里犯了怵，只得拱手道：“这是何意？”

　　“到时你就知道了，阿月可要给你看场好戏。”

　　她回头朝他浅浅一笑，逆着光衬得身形遥遥若泼墨画中的模样，半分娇俏半分尊贵，姬毓不禁愣了神。曾经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总归是要长大，会有张勾魂夺魄的脸，会有自己的想法，他感觉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不能握住。

　　他苦笑声，道：“姬毓自然是期待的。”

　　旗鼓喧天，铁甲金光。纵然都城暖阳明媚，位于极寒之地的云翎城却始终黑云催城，落下的雨刺骨冰冷而锋利。数斯族羽若赤铁，在凛冽寒雨中依旧展翅盘旋在云翎城上空，巨大的躯体破空而过投下令人压抑的阴影。

　　姬月策马立于三军之前，一身红衣似烈焰灼烧灵魂。她颔首望向半空中并肩而立的数斯长老与皇子，眉间带着志在必得的骄傲。

　　“妖界统领之位交付给九尾狐一族可是百年前各族族长共同商议决定的，纵我心怀仁义，可数斯族今日之举实在有违昔日盟好，让人寒心。若你们愿束手就擒，我定当往事不究，可若是仍要负隅顽抗，莫怪我们不讲旧日情面！”

　　听闻此话，空中那位须发飘然，身形清矍的长老冷声回应:“狐族小妖女，不要以为你们长老任你挥指这妖界就是你的了。龙族没落，你们九尾狐不过担一个暂任的名，上代族长姬莫尘临近陨落你们心中有数，却厚颜无耻骗过众位族长，唬称他九尾突破有望。既然他已魂飞魄散，这妖界之主的位置你们狐族也是担不起的！”

　　“长老莫不是欺侮我年纪小？姬莫尘前辈那时快要突破确是事实众位族长都心中有数，他的意外陨落最悲痛的乃是我们狐族，这哪来欺骗可言。而我虽不如你们年长有资历，但我们狐族绝不缺像你这般的老骨头，我能任位便证明我有这潜能比你们都强。”她挑挑眉笑道，“你们中间那位少年，眉清目秀得很，我不能掌管妖界那他便行？”

　　少年俨然是数斯皇族，不过年纪着实小的可以，估摸也才刚刚成年。面对两军对垒便慌了神，听见姬月提他更是不知所措得红了脸。

　　少年另一边身材魁梧的大汉瞪着巨大如珠的眼睛扫了一眼少年，巨掌挥下落在少年天灵盖上，少年的羞窘之色才有所缓解。巨汉怒目望向姬月，粗嘎的声音震人耳膜:“好你个小狐狸，在诸位长老面前也敢对我皇族用魅惑这等低劣的妖法，走兽毕竟是走兽，连御空而行都要借助飞马，还妄想统领妖界！我看今日云翎城便是你的葬身之地罢了！”

　　姬月面色不变，眸子深处泛起的些许粉色褪去，除了对少年的魅惑之术。她拍拍座下的飞马，扬声道:“只要能翔于九天，是凭己力还是外力又有何区别？你又何必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今日你们数斯注定要覆族于此了。”

　　话音刚落，姬月右手高举，掌中刻有上古九尾狐的令牌发出夺目的金光。

　　“三军听令，组攻城阵全力破开城门！”

　　听得姬月不宣而战，几位长老面色阴郁愈抽身回城，却听见身后姬月轻嗤声。未待他们惶恐回身，耀眼的银光便在身后滑过带着肉血分离之声。

　　那长须白发的长老捂着断臂狰狞出声:“无羽而飞……难道……难道你已突破九尾？！”

　　镇魂爪上赤红的鲜血滑过，姬月笑得愈发邪魅。真气翻涌，她的身后出现虚幻的图像，隐约可看出那是只九尾的狐狸。

　　“你……你居然真的突破了九尾！这不可能！这……这难道是天要亡我数斯？”

　　姬月不置可否，冲着正中的少年微微一笑，玉手抬起便刺破他喉咙，那困惑而羞涩的表情便永远地凝固。

　　她长裙在风中翩然散开，飘摇如红蝶翻飞，所过之处漫天血雾，却似红樱飘落，明明是血腥之事，意境却美得如吟诗抚琴，苍茫天空俨然成了她的舞台，生死仿佛都在她举手投足之间。
　　原来，翱翔苍穹是这般美好的事情。姬月利爪刺穿白须长老的心脏，鲜红血液喷薄而出，她嘴角翘起，如此骄傲而尊贵，谁还能看见她眼底的落寞与不甘，以及那沁出身体融于红裙中的鲜血。

　　“服了丹药勉力将修为提到九尾，反噬之力未知……你这赌局开得倒大。”白冥晃动着葱郁的枝叶，低声道。

　　姬月靠在树下，点点的光芒透过绿叶的缝隙洒在她略有苍白的面容上，她轻闭着眼，眉眼舒展，白皙的手指在树根上无意识地划动:“只有这样才能暂时稳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洪荒妖族。就算他们不全信也会心有畏戒，我也才能安心离开。而且……你知道么，翔于九天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奈何她是九尾狐，纵然从洪荒便已存在，在漫长时光的磨练中也有了雄踞一方的能耐，可却仍旧没有羽翼，洪荒妖族中到也算是少见的了。虽然她知道九尾狐能有今日的成就已经难得，可总归贪心，希望能更多一点。

　　而这种感觉，白冥又如何能知道。就算是姬月这般不能飞翔，也能让他嫉妒得发狂。可他终究只叹了口气，未接她的话：“你有和谁说过这事？”

　　微微一怔，姬月应道:“你是说虚幻出九尾的事？谁都没提，毕竟族中也不安稳，我只说是要闭关以求完全突破。妖界的事暂时都交给了菟裘绮与姬毓打理。”

　　“你算是知道不可逢人全抛一片心。”

　　姬月嘴角下压，却没有回应。安静下来，混乱之地就只剩呼啸狂风，一片苍凉之意。

　　“你要脱去几尾？”良久，白冥才出声问道。

　　“五尾吧。那时候我大概两三尾大，留下三尾多少好些。”

　　“三尾……呵，你真是大胆。一切不过是你的推测，何况世事难料，就算你推测是对的那又如何？拿到冥夜玺的几率——”

　　“可是不这样，你觉得结局能转好么？”姬月从地上站起，靠在苍遒的树干，火红的衣裳一如天际晚霞，“我总觉得命运安排好妖界注定走向灭亡。它沿着既定轨道向前，我便随着它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然后惊觉面对覆灭已经太晚，无力回天。这一次，我若不循天命之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何况，”她回头略侧首看向白冥，笑容明媚，“我看着你，还是有他的影子。”

　　白冥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定是疯了，才会陪她这样玩下去。她也定是疯了，才敢做出这般逆天改命的事来。可是到底，还是清醒的，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该怎样抓住一切机会去得到它，清醒得不惧万劫不复。

　　树叶簌簌，白冥道:“我施法吧，你将眼闭上。灵魂分离之痛不能言表，你有些准备。”

　　姬月低应一声，便被璀璨的绿光笼罩，身体浮于半空之中，像是耀眼夺目的琉璃玉。

　　半晌，树叶突然一阵晃动，白冥的声音低低传来:“咦，这是……”

　　姬月眉头微皱眼睛并未张开:“怎么了？”

　　“算了，也没什么。继续吧，”说完白冥顿了会问她，“你以为，那时候荀修于她是什么？”

　　“大概……坚定，温暖的心跳，以性命托付。”

　　“那她于荀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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