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若初见

作者:梦千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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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苏锦源一直是这样一个认真到执著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会全力以赴,容不得丝毫差错。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他那双细长的黑色眸子就像是和风中宽广的地平面,明朗而淡定,深澈而坚忍,蕴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静静地传达着讯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是这种无形的气势,使得他自然而然地具备了领导力和亲和力,同性信任依赖他,异性崇拜倾慕他,从小到大他在大家心目中一直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能令人安心的存在。

      苏锦源不去理会孙悦玲语气里的促狭,继续看他的书。

      孙悦玲盯着他看了一会,歪了一下头,想了想,用难得严肃的声音叫道,“陆逸辰……”
      “什么?”
      “我觉得苏锦源和任羽萱,他们两个很像呢。”
      “很像?”
      “对。”孙悦玲重重地点头,“他们很像。”
      虽然性格完全不同,可他们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相像,孙悦玲有时候觉得,他们在截然不同的外表和气质下,拥有同一个灵魂。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灵魂本就是一体的。

      苏锦源抬起头,孙悦玲没有笑,脸上是少见的若有所思的神情,两只大眼睛澄澈明净,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苏锦源,就像是两面明晃晃的镜子,照得人无所遁形。
      苏锦源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
      他和她很像?哪里像?
      低下头看看手中的书,页面上被自己用铅笔勾画得一片凌乱,线条错综复杂地缠在一起,根本理不出头绪。而页码还停留在孙悦玲进来时的那一页,看来自己的效率也退化到可以与孙悦玲一争长短了。

      晚间的风若有若无地吹,恬淡、柔和。天空是没有全黑前的淡青色,清浅、润泽。
      苏锦源觉得室内有点闷,收好书,他打算出去走走。
      那边悦玲惨叫着时间飞快、经济曲线难缠,陆逸辰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她是自作自受。
      看了一下表,将近吃晚饭的时间了。和陆逸辰打了一个简短的招呼,苏锦源走出寝室,转身时轻轻把门带好。

      苏锦源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慢慢静了下来。
      二十分钟后,苏锦源坐在学校里的餐厅,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子。黑色的液体在洁白杯子的边缘画出层层浅褐色涟漪,然后重又黑白分明,两不相干,鲜明如初。
      任羽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简单的三明治,她在微笑。他和他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些影影绰绰的人群。任羽萱并没有看见苏锦源,她是后进来的,和同学一起。

      还是那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却穿得纯粹明澈,就像她的眼睛,那样的漫不经心,却总在不经意间光华流传。苏锦源看见一个同学挥手对羽萱打招呼,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然后,任羽萱站起身和她一起往餐厅外面走去,那个没有来得及吃完的三明治进了入口处的垃圾筒。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的缘故,羽萱脸上那个逐渐加深的笑容,反而显得模糊起来。
      头顶的炽白灯光像水银一样泻了满地,把整个餐厅映照了个彻底通透。
      随着玻璃门的开阖,那笑容和白衬衫的衣角终于消失不见,整个餐厅一切如初。
      原来即使没有隔着层层雨雾,即使是在光亮如白昼的地方,我也没法把你看得更清楚些。没有一点办法,原来如此。
      杯子里的黑咖啡冷得很彻底。

      苏锦源站起身往外面走。
      夜幕降临,天空是厚重深沉的蓝黑色,今夜没有星光。
      她是个发光体,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光华流离。
      而他,和她是不同的。
      他们是不同的。

      巧合或者故意。
      苏锦源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也没有再在校园里和任羽萱遇到过。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去找导师。导师递过来一份材料,苏锦源接过来,是一份病理分析命题。粗略地翻了一下,很复杂的课题,患者脑血管瘤,兼先天性心室瓣膜狭窄,随时有心力衰竭的可能。导师很温和地说,这是一个研究性的拓展课题,由选定的学生完成,然后参加公开答辩,由资深的专家来审核。学院在普外科选中了你,另外一个脑外科的学生和你搭档。
      苏锦源翻到底页,签字那一栏。自己的名字在前,另外一个名字在后。
      任羽萱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地跃入眼帘,没有躲闪的余地。
      一瞬间的怔忡,几秒钟的停顿。苏锦源握紧手中的那一叠纸张。

      导师用很期待的眼光看着他,继续说,你们都是医学院最棒的学生,相信一定能做到最好。说完伸出手,在苏锦源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示鼓励。
      苏锦源轻轻点头,和导师握手,走出去。
      回到寝室,苏锦源把拿来的材料很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就去了图书馆。用一上午的时间详细地查找了所需的相关资料,走出图书馆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折返了回去,查找了一些有关脑外科的资料。

      下午准时到达教室,在走廊里转弯处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任羽萱站在教室门口,靠着走廊的墙壁,弯着眉,似乎熟悉的微笑静静展开。
      苏锦源走过去。
      任羽萱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教室,“图书馆谈话不方便。去教室里吧。”
      苏锦源扬了扬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转身向前。

      来到教学楼楼下,任羽萱径直上了三楼。任羽萱的座位在走廊尽头靠窗的地方,书桌不出意料的整洁而明净,每一样物品都在最恰如其分的位置上,让人觉得眼睛无比的舒适。
      窗外有颗高大的扶桑树,生得枝叶繁茂。这会儿花开得正好,素淡的花香飘了满园。苏锦源知道羽萱为何选择这个地方了,安静、清爽、自成格局,非常非常的适合工作,和思考。

      微微环视,苏锦源就在桌子上看到了悦龄提到的那幅摄影作品。拍得是一些不知名的花朵,细小脆弱,却连成一片,向前延伸,生机无限。用光非常的柔和,角度也选得很专业。延伸的方向是渐强的光线,使得整幅图像在边框完结的时候,仍然给人以意犹未尽的感觉,无限憧憬。
      右下角有签名:Everlasting 任羽萱。苏锦源注意到用的是一个动态的形容词,而非静态的名词。
      照片的背面用略微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眼睛看到的都是好风景。
      苏锦源的睫毛轻轻扬了一下。

      面前伸过一只手来,手里拿着一杯清茶。低声说了句谢谢。伸手接过,然后抬起头去看站在对面的人。

      微笑如恒。眼波如静止湖面,涟漪不起。羽萱的眼睛是很漂亮的蓝色,光线改变,会呈现出些微不同的变化。没有波澜的水面是沉静的蓝,静谧而幽深。
      苏锦源的心紧了一下。
      没有多余的话语,苏锦源很快将一切导入正题。任羽萱推给他一份资料,关于脑血管瘤的病原、发病体征、治疗的各种手段一一列明,详尽却不烦琐,用词简洁而明了。在个别脑科专业术语上,还做了简单的标注。苏锦源有点吃惊,他原以为任羽萱的漫不经心是不会去提前准备的,向对面看过去,回应他的是笑靥如花。

      和任羽萱的合作进行地超乎想象的顺利,苏锦源并不是一个特别善于讲述的人,他喜欢用最简单而直接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述。这种过分简约的风格,有时也会造成困扰。当听者用很困惑的眼睛看着他时,苏锦源会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迅速在脑海里重新组织词汇,然后很耐心的用另一种方式详细的再讲解一次。和任羽萱在一起,显然不存在这种问题。羽萱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最精简的语句中,捕捉到最准确的意思。有时,他们的思维方式会惊人的相似,以至于只要苏锦源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羽萱就能明白他的全部想法。

      这样的合作是很令人愉悦的。羽萱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略低着头,像个对什么发生兴趣的孩子,眼睛慢慢地转动,长长的睫毛在瞳仁里切换出不同的光影。她没有在笑,没有了那份漫不经心的神气做掩饰,没有了那个一成不变的笑容做屏障,那眉眼的轮廓这样的真实,漂亮的惊人。苏锦源想,他是有些喜欢这种氛围的。

      最后一天的下午,他们在一起给分析报告做最后的核查,然后发现一个整和上的问题,商量好解决办法,各自行事。苏锦源做事情的时候非常的专心,专心到会忽略周围的一切事情。一直到天色一点一点的擦黑,苏锦源才从报告里抬起头来,长时间的工作,有点倦意,伸手揉揉额角,眼睛很酸涩,抬手摘了眼镜,眼睛眨动几下,舒服了很多。眼睛舒服了,自动开始寻找那个能让整个人都舒服的身影,看过去,苏锦源才发现任羽萱很不对劲。

      墨色的刘海有点散乱地覆在前额上,遮住了眉毛和眼睛。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只手压在胃部,那件白衬衫被攥起了一片凌乱的褶皱,另一手垂在桌面上,手指微微弯曲,在深棕色桌面的映衬下苍白得惊人。
      心里立刻乱了一下,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听到声音,任羽萱抬起头来,一个微笑迅速展开,“嗯?”
      “怎么了,你?”
      “没事。”干净利落地回答。
      明显安抚人的语气,苏锦源听了有点气恼。不再说话,眉紧蹙起来,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对面的人。
      任羽萱的头垂了一下,顿了顿,然后抬起头,和苏锦源平视,“胃有点疼。”语气平静,眼波清亮如止水。
      有点疼?任羽萱说话的时候,秀气的眉毛一边轻轻地拧着,嘴角保持着很平和的曲线,却因为疼痛轻轻地痉挛着。苏锦源觉得心里非常地闷,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似的,伴随着莫名的气恼,于是不说话,继续盯着对面的人。

      “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羽萱说完居然弯起眉毛又笑了一下。
      忍一忍?自己没发现的时候,不知道已经忍了多久了。苏锦源盯着那个苍白犹如水中花一样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心也好像拧起来一样的疼,必须得立刻做点什么,才能停止这种莫名的疼痛感。

      走过去替她把书合上,伸手接过她的书包,扶着她离开教室。
      一路上,苏锦源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扶着她走路。一直走到学校医务室的门口,才站住,转过身,对上任羽萱有点游移的眼睛。
      很笃定地开口,没有反驳的余地,“你得看医生。”
      那人的脑袋立刻俯了下去,站着不动,鞋尖在地上磨蹭着。
      “呐……锦源……”拖长了语调叫他,抬起的眼睛一闪而过的带着点祈求的味道。
      苏锦源又想笑了,原来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都一个样,不喜欢看医生。绷着表情,不给自己心软的机会,也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伸手直接把她拖进去。

      检查完了,医生说胃一点事也没有,但是要注意按时的吃饭和正常的作息,这样以后才不会再痛。医生很有经验,温和而贴心地提醒着,“当医生的很辛苦啊,作息时间不定,最容易得胃病。要注意身体啊,不要还没当医生,就把胃搞坏了。”
      苏锦源用冰锥一样的目光瞪她:听见没有?
      任羽萱频频点头,对着他笑得好像一朵花。
      苏锦源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伸手指指医务室边上的病床,用命令般的口气吐出两个字, “休息。”想了想,又接了句,“等我一下。”
      说完再不看一眼面前的人,转身走出房间,门在身后重重地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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