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胡铮阳换好衣服，从丁家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蔡沧亭的车还停在外面。胡铮阳径自从车旁走了过去，却看到蔡沧亭正斜倚在电线杆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和地上斑驳的树影混作一团。

　　直到胡铮阳走到面前，蔡沧亭才直起身来，似是有些迷惑地朝着虚空笑了笑，随即长手一伸便拉开了车门。

　　于是胡铮阳只好认命地第二次坐上了蔡沧亭的车。

　　继续一路无话。

　　继续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胡铮阳感觉自己闷得快透不过气来，只好随手开开关关地玩着车窗。盛夏的燥热扑面而来，胡铮阳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向蔡沧亭，只见他一副心无旁骛开着车的样子，真真一个称职的好司机。

　　只是用这样的司机，也未免太奢侈了吧。

　　蔡沧亭在亦大门口停下车的时候，发现胡铮阳已经窝在座位里睡熟了过去。蔡沧亭不禁觉得有些微微的好笑，这个小女孩，明明提防自己提防得要命，可是一转头，该睡的时候还是照睡不误。

　　到底是年轻啊。

　　蔡沧亭注视着胡铮阳安静的睡颜，这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有着光洁的额头，细腻的肌肤。睡梦中，长长的睫毛轻颤着，似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唇角竟还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蔡沧亭禁不住地想，他的二十岁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了，二十岁的那一年，他已经和一个女子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传说中难得的福气。

　　只是，不是和对的人。

　　他想逃避，可是无从逃避；他想重来，可是时光不能倒转。

　　一晃，竟然已经过了十六年。依然年轻的脸庞，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蔡沧亭轻轻地叹了口气，见一缕发落下来，覆住了胡铮阳淡淡的眉眼，便忍不住伸手帮她撩了开去。

　　胡铮阳的眼睫颤了颤，却并没有醒。蔡沧亭想，如果是西泠，一定会马上睁开眼，警觉地望着自己了吧。

　　想到程西泠，蔡沧亭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可是，终于还是得到了，不是么。

　　胡铮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蔡沧亭车上，身上还盖着一件深蓝色的男式薄外套。胡铮阳连忙翻身坐起来，可是四下里望去，哪里还有蔡沧亭的身影？

　　胡铮阳掏出先前落在丁家的手机，还没顾得上看时间，就生生被二十六个未接来电给吓到了。不用看胡铮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晚上的事一打岔，她居然忘记了交稿！胡铮阳飞快地关空调，熄火，拔车钥匙，然后撒腿就朝宿舍的方向狂奔而去。

　　至于蔡沧亭的车停的是不是地方，会不会被贴条子，这些就不关她的事了。

　　闪念间，胡铮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车，又看看手里的钥匙，突然不由得一个哆嗦。

　　难道蔡沧亭用房子收买不成，就送车了？

　　这样一想，胡铮阳顿时觉得手里的钥匙十分烫手，恨不能现在就守在蔡沧亭家门口，等着他出来还给他钥匙。

　　可是，要到哪里找蔡沧亭呢？

　　还是火烧眉毛，只顾眼下吧！

　　就在胡铮阳冲进宿舍的同一秒钟，灯熄了。孟晓舒和倪晶晶敷着面膜，聊八卦聊得正起劲，看到胡铮阳进门，孟晓舒随手把一个本本扔到胡铮阳床上：“晚上你妈打过一个电话，老杜打过八个，电脑帮你充过电了，离老杜给你的deadline还有二十分钟……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胡铮阳，看不上那个二流报纸想走了是吧？”

　　胡铮阳爬上床，一边飞快地开机一边去掏录音笔：“拼了！”

　　胡铮阳打开文档，正要去开录音笔，一想就剩二十分钟截稿了还听个甚，随手把录音笔一丢，噼里啪啦地就打上了。

　　其实发布会的时候提纲就在脑子里拟好了。胡铮阳想得很明白，足球这玩意，说到底看的是啥，还不就是看个青春不老热血长流。与其去写战略战术天时地利，白白在纸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还不如说一出三国水浒，把球场当战场，把比赛当演义。是中国人就爱听传奇故事，而且还要是英雄传奇，只要你肯把说评书的劲儿拿出来说球赛，那就对了。

　　胡铮阳想得清楚，写得明白，赶在deadline最后一分钟敲完千字文发给了老杜。发出去的文章泼出去的水，希望能少被老杜圈出几个错别字就谢天谢地了吧。

　　胡铮阳合上笔记本，一头倒在床上。倪晶晶早就在键盘声里酣然入睡，孟晓舒还敷着那张面膜举着手机在看小说。手机的白光照得无纺布面膜好像美人的画皮，容貌就是这样的东西，不管好看还是瘆人都留在别人心里，自己一张脸皮，大多数时候，是不会独立感受到它的存在的吧。

　　兴许是在蔡沧亭车上睡过一阵子，胡铮阳只觉得自己格外清醒，在床上翻了几十个身，还没酝酿过一丝睡意。

　　终于，胡铮阳决定仿照孟晓舒躺着看会儿小说。没想手才伸到手机旁，手机却突然开始抖了起来。

　　胡铮阳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只当是老杜捉虫捉得怒了，一个电话打过来兴师问罪。谁知道屏幕上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胡铮阳横看竖看，得出的还是同样一个结论：这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

　　就在胡铮阳握着抖动的手机，踌躇到底接还是不接的时候，就听到画皮下面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躲是躲不过的，胡铮阳。”

　　胡铮阳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起这个预感不祥的电话，不想耳边却是一个既陌生又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你好，请问是胡铮阳胡小姐吗？”

　　一向自认脸盲路盲音盲的胡铮阳认真思索了片刻，果然还是分辨不出，只好老老实实地应声：“我是胡铮阳。”

　　手机里的声音有些喑哑，然而听上去却很温和：“我是程磊，抱歉这么晚打扰到你，不知道是否可以约你出来见个面？”

　　胡铮阳吓了一跳：“现在？”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有隐约的笑意：“自然不是，时间和地点你来定。”

　　胡铮阳还是觉得恍惚：“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磊轻轻地笑了笑：“只是想为今天的事情道个歉。”

　　胡铮阳想了想：“可是……”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手机那头已经温柔而不容置喙地说道：“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我等着。”说完，便径自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的亮光暗下去，黑暗里，就听到孟晓舒用一把甜糯柔嗲的好嗓音开始八卦：“胡铮阳，你可是很少有深夜来电的哦。”

　　胡铮阳勾起唇角：“所以呢？”

　　孟晓舒换了副义正辞严的腔调：“交代吧，是不是欠了什么情债。”

　　看到孟晓舒把这么富有创造力的声音发扬光大在八卦事业上，胡铮阳忍不住笑了出来：“孟晓舒，你怎么不去娱乐频道当主播？”

　　“我怕有人要潜我。”孟晓舒老老实实地说。

　　长得美艳没法选，可是至少能够选择洁身自好。跑社会线的记者大多正义感比较强，很少用这种方式去上位。

　　和爱好相比，孟晓舒还是觉得安全感比较重要。

　　见孟晓舒如此坦白，胡铮阳也不再隐瞒：“这人是晚上我陪小安去参加一个活动的时候认识的，一面之缘，说要约我见面，不知道什么意思。”

　　孟晓舒想了想：“那他也是他们那个有钱人的圈子里的了？”

　　胡铮阳点头：“应该很有钱吧。”

　　孟晓舒又想了想问：“那人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

　　胡铮阳在心里勾勒了一下程磊的样貌，却觉得模模糊糊地：“三十多吧，三十二三，三十四五，说不清。长得我已经不记得了，就觉得这个人很厉害的样子。”

　　孟晓舒沉默了一会说：“胡铮阳，虽然我觉得你长得比较安全，可是跟这种人相处，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胡铮阳揣度了下问：“你是说我不要和他见面了？”

　　孟晓舒摇摇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弄清楚他的想法总是好的。再说，选个人多热闹的地方就是，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胡铮阳暗暗赞叹孟晓舒的明白，拿起手机。于是片刻后程磊就收到了这么一条短信：“明天中午十二点，长江商城肯德基。”

　　程磊的脸直接就黑了。

　　肯德基，他堂堂一个亦城排名前十，资产过百亿的晴江实业的总裁，居然约他去肯德基！

　　不过随即程磊就微微地笑了，这样单纯的小女孩，应该能够手到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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