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深井冰

　　可事实却是，沈君谦站在我面前，然后，他一巴掌差点把我抽趴下。
　　我一下撞在身后的轿车上，顺势就出溜下去了，那车的警报器尖锐地叫起来，吵得我脑袋里一抽一抽地痛，耳朵里嗡嗡直响，脸木木的，思维也转不过来……我看见沈君谦抬脚朝我这边走，似乎嫌那一巴掌不够分量，还要再踹几下才解气。
　　他身后有个穿警服的拦了他一下，两人说了几句，然后沈君谦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了句什么。
　　我只看见他嘴巴开开合合的，根本听不到声音。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像在云端里飘浮着，无处着力，整个人都软绵绵地不能动。沈君谦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提溜起来压在车门上，但是他一松手，我又没骨头一样委顿下去。如此好几回，他的脸色终于变得无比难看。
　　他没再拽我，而是往后退了几步。
　　滚吧，快滚，我想着。
　　我闭上眼睛，耳朵里传来飞机划过跑道的声音……我是不是又该走了……这次要去哪里……
　　“陆岩，陆岩？”
　　有人在拍我的脸。
　　我不想醒过来，不耐烦地挥手，手腕却被人攥住了，跟着，整个人被往前一带，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有点像橘子，又有点像松木……
　　我迷迷糊糊地睁眼，沈君谦的侧脸在我眼前渐渐清晰。
　　“陆岩，醒醒，你跟那女的喝了几杯酒？”
　　“嗯……没喝啊……”我想不起来了。
　　“好好想想！喝了几杯？”
　　我听见有人说：“沈少，还是送他去医院吧，那玩意儿喝下去，有人只是睡一觉，有人死了都有可能啊。”
　　沈君谦嗯了一声。
　　我一把搂住他，用了最大的力气。
　　他低下头，下巴蹭在我的耳朵上，温温热热的，他轻轻地问：“不想去医院么？”
　　“嗯……”
　　“那我送你回家。”
　　“不……”
　　他半拖半抱着把我塞进副驾驶里，又挨过来给我扣上安全带。
　　我不知道他要往哪儿开，车窗没关，夜风席卷进来，吹得我浑身直打哆嗦。
　　沈君谦的一只手探过来，摸到我的额头，他问：“难受么？”
　　我觉得我身体里烧起一团火，被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很舒服。
　　他想把手收回去，我一下抓住了。
　　他攥紧了一下，没再挣动，任由我抓着。
　　他说：“你可真行……以为你在国外那么多年，能变得聪明点……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被别人睡了？”
　　我没有理他，他的声音并不低沉，对于我，却像是温柔的、催眠的音乐。
　　车窗外，闪亮的汽车长流，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鳞次栉比的大厦房屋，一切一切，渐渐模糊……黑暗，幕布一样盖落下来——
　　我问穆晔：“为毛拉力F和水平推力F不是一样的？！既然不是一样的，为毛都取名叫F？！”
　　穆晔满脸纠结，一般讲解他肯定没问题，可，一旦我胡搅蛮缠，他就没辙了。他在教室里环顾了一圈，突然眼神一亮，冲着角落里喊：“哎，沈君谦，快过来帮个忙啊！”然后，他喜气洋洋地扭回头，小声跟我说，“给你介绍一哥们……”
　　我看着那边推开椅子站起来的少年，心里有点不太舒服，简直酸气四溢了，我半开玩笑说：“哟，这么快就勾搭上一个。”
　　穆晔对着我后脑勺呼了一巴掌：“艹，勾搭是用在这里的吗！亏你是个文科生呢！啧啧……”
　　沈君谦走过来，他跟我差不多高，有点瘦，皮肤没我白，不过也白得跟我们班花一样了。整个人像幅青山冷水的水墨画儿，干干净净，纯纯粹粹的，当然，也透着股疏离。他居高临下眼帘半垂，跟接见臣民似的，看看穆晔又看看我，带着点不耐烦，问：“什么事？”
　　穆晔搭着我肩膀：“这我哥们儿陆岩，他文科班的，数理化白——嘶！你踩我干嘛啊！”
　　我飞快地把书包整理好，说：“我回去上晚自习了。”
　　临出教室，我不知道为什么回了下头，沈君谦也正好看过来。
　　那一刹那，四目相交。
　　教室里落满黄昏夕阳的余晖，橙红的柔光笼在穆晔跟他的身上。
　　他似乎笑了一下，我做了什么来着……
　　鼻子又嗅到橘子和松木的淡香，我无意识地叫了一声，“沈君谦。”
　　“嗯，我在。”
　　我一下睁开眼睛，沈君谦的脸出现在我视线上方。
　　我眨眨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他摸摸我的脸，嘴角翘起来，说：“你做梦呢。”
　　做梦么……我舔了舔嘴唇，想喝水。
　　他看着我，脸庞一半儿露在暖黄色的光线里，一半儿隐在黑暗中，看着特别危险。
　　他问我：“还难受么？”
　　我说：“我想喝水。”
　　他看着我，不动，也不说话。
　　我想坐起来，可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目之所及，全都在摇晃。沈君谦扶了我一下，帮我摆好坐姿。他站起来，似乎想离开。
　　我抓着他的手：“你干嘛去啊？”
　　“你不是要喝水么？”
　　哦，对，我想喝水。
　　他走出房间，过了一会端了一个马克杯进来。我要伸手去拿，他往后缩了一下，直接把杯沿凑到我嘴边，我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刚沾湿嘴唇，他又往后撤了一下。我扑过去，咕咚咕咚喝掉大半杯。
　　水是凉的，可我的身体里好像又生出一团火。
　　沈君谦倾身过来搬动我，我又闻到他身上的淡香，他的呼吸洒在我颈侧，酥酥痒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嘴唇覆上了他的，温软的……我死死地搂住他，四肢都纠缠上去……即便是在梦里，我也不要做被丢下的那个……我需要他，需要穆晔，我不要做lonely island……
　　我睡了很久，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我被照射在脸上的光线弄得泪水朦胧。我支起身子，像之前那几年喝断片儿了醒来后一样，先打量着这个布满阳光的房间——不是宾馆……然后我才去看睡在我旁边的人……
　　我的心脏重重地紧缩了一下，耳朵里哄的一声，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大脑里一片空白。那一瞬间，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出任何举动。
　　沈君谦趴在床的另一边，胳膊放在脸侧，手握成拳……他的脸面向着我，他还没醒来……他的上半身光裸着，白皙的皮肤上布满青青红红的痕迹……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吻痕、齿痕、抓痕……我从来不知道我喝醉了之后会这么疯……
　　我下意识地用脚蹬着床面向后退，手掌却按空了，重心不稳，一下跌到床下，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被我整个儿拖下来。沈君谦全身都曝露在空气中，他大腿内侧的，那一片干涸的血迹一下刺进我双目里。
　　我惊动了他，他眉头拧了起来，睫毛颤抖着。
　　我想我应该快点起身离开这里，可是肢体根本不听大脑的指挥。
　　沈君谦睁开眼睛，有点儿茫然，过了几秒，他的视线才聚焦到我身上，但很快，又晃过去了。
　　他撑着床面似乎想站起来，但是折腾了几下都没有成功……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地厉害，他说：“陆岩，你能不能不看我！”
　　我别过头，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良久，听到他说，“房间里有卫生间，你自己——清理一下……”最后，我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
　　我抖着双腿跑到卫生间里，镜子里的我，脸白的像个鬼，左脸上有个清晰的巴掌印，嘴唇也破了……可，身上没事儿，除了手腕上有一圈指痕，再有，就是那里……还有他的血迹……
　　我用冷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我浑身冰冷，只有大脑燃烧着，蒸腾着……
　　我和沈君谦睡了……
　　不，不……我上了沈君谦……
　　不！还是不对！
　　是——
　　我！强！奸！了！沈！君！谦！
　　可，这他妈怎么可能！我又不是gay！我怎么可能会强上他！
　　一定是哪里不对！一定是！一定是……
　　我像清理犯罪证据一样把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我穿上浴袍走出去，我的衣服整齐地搭在椅背上，而床边，散落着沈君谦的衣服……显然，在他照顾我的时候……我对他起了，别的心思……
　　我换好衣服，走出去。
　　沈君谦背对着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我的手机钱包钥匙……
　　我走到他旁边，他在抽烟，指尖升腾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他看了我一眼，问：“你还记得昨天的事么？”
　　我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说：“要是身体有不舒服，自己去医院看看……以后自个去酒吧，小心点……”
　　我哑口无言，明明是他受了伤，为什么叫我去医院……
　　他顿了一下，问：“你不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我啊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你昨晚给我打电话说被拘留了——”
　　这个我记得……我旁边那几个人身上好像有□□……穆晔在国外，我又不能让我妈跟董叔知道，只能打给沈君谦了……是他把我保释出来……
　　“——没事了，你是被下药的。”
　　“什么药……”
　　“G水之类的吧。”
　　“积水？”
　　沈君谦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G水，迷——奸——水。”
　　我一下松了口气，不是我要去伤害沈君谦，是因为我被下了药啊……
　　他显然注意到我的表情，似乎笑了一下，说：“你走吧。”
　　我走过去拿起我的东西，视线一晃，看到他夹着烟的手指在抚摸自己结了血痂的嘴唇。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我嘴里溜出来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要坏事。
　　妈的，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这事要搁女的身上，我这就是刑事犯罪！难道因为沈君谦是男的，因为他是我哥们……一句对不起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他黑沉的眸子里完全看不出情绪，我被他看着，心里发慌，发凉，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他淡淡地说：“陆岩，趁我还能心平气和的时候，你赶紧滚蛋。”
　　我就……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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