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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留醉
“诶诶,七王爷跟沈将军在边关又打胜仗啦!”
“真的?!太好了!”
“王爷神勇,据说到了边关沈将军似是都被遮去了大半锋芒呢。”
“不过王爷这一仗去了五年,连皇上都想的不得了。”
聊得起兴时,却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两个宫女竟没听到。
“你们!见到婳妃娘娘还不请安?!”不远处一声怒喝让两个宫女回了神,连忙跪下磕头。
“婳妃娘娘万福,奴婢们不知娘娘站在身后,请娘娘恕罪。”
“你方才说,七王爷...与沈将军胜了?”
后宫不得干政,宫女被这问题问的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死定了,又一阵的磕头。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莫慌了,本宫不是要治你的罪。抬起头来答话。”
那宫女泪眼汪汪缓缓抬头,卿禾一身碧色素袍,一张几乎未施妆粉的脸映在眼里。
她太瘦了。
“是...”颤颤巍巍吐出一字。
卿禾双眸透着平淡无水,却又似填满了心事,好久不说话。末了,由翠儿打发了那两个宫女。差走了身后的一众随从,由翠儿伴着继续走在御皇苑。
度日如年间眨眼便已五载,犹记那年她匆匆入宫,不出几日就传来祁函上奏要与沈肃同去边关。祁阢不批他便日日上奏,结果祁阢将他禁足在王府中半月有余。但他最终还是去了边关,搁下了王府上下所有人。五年,五年之中祁函从未回过京城,连祁阢亲自下旨他也无动于衷。
近些日子,御皇苑种下了大量的山茶,多是彩色的。卿禾入宫多年,直到今年祁阢才只她偏爱山茶,好一阵的怨卿禾不早早告知于他,却不知她并不愿在这皇宫之中看到任何一朵山茶。
她始终最惦念的,只有与祁函初遇时,潮湿的季节里盛开的白色的花。
祁阢果真对卿禾宠爱有加。卿禾进宫后便不再多笑,每逢家宴、庆典卿禾也从未去过,这已是触了规矩,可祁阢半分不曾责怪过她,由着她高兴。
皇宫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各宫争斗,卿禾无意争却也架不住皇帝的专宠为她招来的麻烦。尽管卿禾多不与各宫嫔妃接触,送来的膳食茶水也是小心服用,也依旧是暗箭难防。卿禾大病一场,身子再难完好。
走了小段路卿禾便微微不支,寻了处凉亭坐下歇息。没过多久便又来了两位嫔妃,分别落座在圆桌左右。
“婳姐姐听说了吗,待到天气转暖,皇上要带咱们一同去射猎呢。”说话的是两年前入宫的嘉贵人,家父任内阁学士。
卿禾喝了口茶,放下:“左不过是散心,本宫并不想去掺和。”
“婳姐姐又不同臣妾们一起吗?塞外的风光甚是难得啊。”嘉贵人拉住卿禾的手暖起来:“姐姐的手冰的很,一年四季都不见热过。”
卿禾笑笑不再接话,由着嘉贵人这么替自己暖着。嘉贵人入宫同卿禾熟识后便常常这般主动替她捂手,也时常到卿禾宫中探望,一坐便是大半日,每日催促卿禾多吃些东西,算得上是宫中最与她亲近的一位。每次卿禾都会注视着嘉贵人,不由便想起在秋千旁祁函的手掌。
道一句物是人非,而那秋千也早毁在自己的手里,都只是一场空罢了。
另外一旁坐着的是才入宫的不久的新人宋颖兒,父亲任四品知府,尚未有封号。平日宋颖兒几乎不曾见到过卿禾,难免会有敬畏,只是喝茶。三人对坐沉默许久,忽的听见宋颖兒出声迎皇帝,卿禾睁开眼去行礼。
“朕已说过免去你的礼。”祁阢扶住卿禾坐下:“三月后射猎,婳儿可愿同去?”
卿禾尚未回话,坐在一旁的宋颖兒先开了口:“皇上,婳妃娘娘说方才说不与咱们去呢。”
“臣妾身子不好,跟去也是平添麻烦。”卿禾微微瞥了宋颖兒一眼,若有所思。
“是朕没保护好你。”祁阢内疚道:“婳儿可再考虑考虑罢。七弟五年未归,几日前应了朕的圣旨,终是原意回京了。朕想,带上七福晋与你一起同他一聚,算是接风洗尘了。”
卿禾心里咯噔一下,喃喃道:“七王爷...回京了吗...”
三月后,祁阢出宫射猎,奴才们都看得出祁阢比往年更为高兴,仔细一瞧,这出行的仪仗之中多了辆妃级仪轿。
射猎的队伍一直走了大半月,沿路休息时卿禾也大多不下仪轿。她知道,从五日前祁函便跟上了队伍,被安排在皇上的木辂旁并排赶路,与她中间仅隔了三辆仪轿。
离目的地剩下五公里处,队伍最后一次停下休息,卿禾在仪轿中有些昏昏沉沉。到了吃药的时候,翠儿离开去寻水,半晌不见回。卿禾撩开帘子,四下张望,募然瞧见了祁函正与祁阢闲聊。卿禾的视力退了许多,可如今却将他看的清楚。那个人的轮廓一直都印在卿禾的眼中、心里,不曾忘记一分一毫,但仔细看起来,却又不像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一身常衣,干净却再不显素雅,隐隐的胡渣使他看上去分外憔悴,再没了二人初识那年的气息。
待祁函突然回头,二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眸依然清澈,卿禾却再不愿多看一秒他那不温不火的眸子,躲回了仪轿之中。
百般滋味混于心中,让卿禾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娘娘,吃药吧。”翠儿的声音从仪轿外想起,卿禾忍下泪意,待要掀起帘子时,翠儿的声音再次响起,令她的动作停在半空,动弹不得。
“王爷万福。”
外面沉默了许久,传来祁函的声音:“娘娘病了?”是问翠儿的。
“回王爷,娘娘自打...以后,一直在吃药。”
卿禾猜想,祁函是知道自己被暗害的事情的,翠儿不明说他自然也听得明白。
“这个你拿好,每日三次让娘娘服下。”
外面又静了好一会儿,祁函道了句小王告退,翠儿便上了马车。卿禾吃了药便睡下,到达后祁阢亲自抱她到帐中,一直未醒。经过祁函身旁,她身上阵阵药味被他嗅道,心中疼痛万分。
过了一晚,天将明时卿禾便醒来,穿了衣裳独自出帐。这是卿禾五年中头一回出宫,五年于浮生中不算久,可她也已经记不得城墙外应该是什么样子了。说来,这些年在宫里,卿禾也鲜少出门,连皇宫也不知究竟有多大。只依稀记得入宫那日,她在轿中坐的十分久,初被临幸那晚,凤鸾春恩车外的铃声也响的十分久,除此外,再没别的印象。
卿禾站于小溪旁,静静听着溪水与石头的碰撞声,远离了皇宫的乌烟瘴气,倒是让卿禾觉得精神了不少。
“微臣沈肃,见过婳妃娘娘。”沈肃走到卿禾身旁,嘴上说着行礼,却未真的去做。
卿禾侧目,没什么情绪:“沈将军也回来了。”
“边关安宁,同王爷回来讨赏。”
沈肃语气不善,卿禾不是听不出,只是卿禾并不知沈肃何时与自己产生嫌隙:“将军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下么?”
“沈肃一直好奇,秦姜秦大人当年全家蒙冤,是否有人从中死里逃生?”沈肃一字一句戳在卿禾心上,不留丝毫分寸。
卿禾双翠微敛,强笑道:“将军担心本宫对皇上不利?或是旁的?”
“沈肃不敢。”沈肃冷哼。
卿禾失笑,看着沈肃:“将军之心本宫明白,将军以为本宫遇害后为何不让皇上赶尽杀绝?奈何本宫想做的还要借旁人的手来成全,本宫感激不尽。”
看沈肃脸色微变,卿禾叹了一声道:“将军送来的药,是本宫甘愿吃的。”
说完卿禾便原路返回了帐中,此时的天已现出了日光。卿禾想起几年前她宫中的小允子把那个吓破胆的丫头抓来面前,那丫头倒是供认不讳,主动交出了药包。只是那丫头死也不肯说是谁要加害于她,卿禾只好让人先将她关了起来,后来搜出了几封书信才知,竟是沈肃。虽不知沈肃为何这般,但于卿禾来说,并不是件坏事。自她服毒后,身子几度不支,捡了回命祁阢也再不命她侍寝,于她多半是解脱。
走回营帐,奴才一个个面色焦急,不知所措,翠儿扑上来责怪起卿禾乱跑,卿禾笑笑歪在太妃椅上由着翠儿发牢骚。
翠儿跪在一旁给卿禾捶腿:“方才皇上身边的公公来传话,皇上射猎回来后要与王爷一同来用晚膳呢。”
卿禾闭着眼不知是醒还是睡着了,翠儿一心捶腿不再过问。
“吩咐人去准备吧,皇上的口味他们都清楚,不用交代什么了。”卿禾挥挥手,翠儿附耳过去:“王爷的爱吃的,你都还记得?”
翠儿起身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便退下,换了另一个丫鬟继续捶腿。命人取了木盒来,里面只放了一张用窗花纸剪成的小像,这些年被她小心保存未损坏分毫。
头几年卿禾总会浮于窗前盯着小像出神,翠儿总不愿她这般劝了她好多次,卿禾不听久了也不再劝。记得有一日,一个新来的丫头整理卿禾的衣物,忘记将装着小像的木盒放在了什么地方。翠儿忘不了,从不曾对下人发过脾气的卿禾仗打了那丫鬟五十,之后赶出了宫去,往后翠儿再不敢许旁人整理内室。
用过午膳,卿禾便开始准备沐浴更衣。坐在镜前,卿禾头一回觉得自己脸上太过无色,下巴也尖的厉害没有丝毫美感。直至妆毕,镜中容颜焕发是才忽然发觉这五年中藏于深处的情感如洪水般涌出,祁函的眉眼、嘴角惯性勾起的弧度她一刻都从未忘记过。
酉时一刻,祁阢和祁函相继入帐,依次上了午膳便只留下翠儿。祁阢位于主位,祁函则坐于庭下与祁阢闲聊前朝之事,卿禾在侧偶尔回上一两句。桌上的饭菜也只动了几下便再没胃口,从庭下投射来的炽热的目光刺得她坐如针毡。
“婳儿!”祁阢突然把卿禾搂在怀里,醉醺醺道:“婳儿,你与七弟也算是旧识,怎得你二人半句话都不说?”
卿禾一阵惊慌失措,本能的抗拒,未果,强笑道:“皇上醉了。”
“朕没醉,朕记得,那年朕在七弟府上与你初遇,是被你那笨拙的埙声隐去的...”
未有防备下,皇帝忽然提起旧事,卿禾本能望向祁函,竟与他四目相对,一瞬间红了眼。唤了人来将已大醉的祁阢扶回皇帝的营帐中,翠儿也离开,整个帐中便只剩下卿禾与祁函二人。
卿禾优雅坐于主侧,替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下,这时翠儿端着捧盒从外面回来,当捧盒中的东西放在祁函面前时,愣了半晌都没有回神。卿禾又饮了杯酒,笑道:“王爷不爱吃吗?”
眼前被搁在一圈碎冰当中的紫色糕点,原以为此生再不能见到,是祁函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他们分开的时间比享受的时间都还要长,在边关时祁函常常想,卿禾在的那四年,于他不过是眨眼间,卿禾走后才发现,原来漫漫长日竟这般难熬。
“谢娘娘恩典,小王爱吃。”说着,拿起糕点缓缓送入口中,清澈的味道散于味蕾,祁函合上眼,睫毛微微颤抖。
“听皇上说,此次射猎要接福晋一起来。”
祁函睁开眼:“圣上原是要接来的,被小王回绝了。”
“王爷这些年...可还好么?”
“娘娘好,小王便好。”
卿禾默默不语,半晌后起身走到祁函面前,祁函也跟着起来。翠儿低头退下,赶走了帐外的一众人,独守在外。卿禾静静看着他,却无法与他四目相交,如今的祁函一心尊自己为娘娘,却叫卿禾怒不得,怨不得。
缓缓抚上祁函的脸颊,喃喃道:“民女好否,全在王爷。”
祁函猛地一怔,躲开卿禾的手跪下:“小王惶恐,娘娘恕罪!”
“别再叫我娘娘了!”卿禾忍不住喊了出来,酒杯也扔了出去摔个粉碎:“营帐中只有你我二人,为什么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同我说说话?五年了,民女日夜盼着王爷安康,明知后宫不得干政却仍冒险打探边关消息。王爷在边关可曾想到过民女?后悔过?还是边关风流,早已忘了卿禾?”
“此生不能忘!”祁函哑声。
不能忘那年初遇,她衣衫单薄,明明红了眼眶却不肯承认为伤心所致;不能忘她初入王府时清澈的眼眸;不能忘她唤他‘杬纾’时何等柔软的调子;更不能忘那日花轿匆忙,她留给他写满绝望的那纸书信!
一句不忘,包含了他们四年的时光,九年的相思。他祁函,岂敢、怎能忘?而今,他与她相对,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宫中眼线众多,他怎能不顾她周全,任她为之?
卿禾绷直了身子强站住,祁函见她不语,道:“娘娘若无事,小王告退。”
祁函从卿禾身边走过时,卿禾下意识留他,二人的手终究还是相错。脚步渐远,泪意涌上。想到下次再见不知要经过多少春秋,转身冲祁函喊去:“你说过的!执卿手,鹧鸪成双。”
“别走,求你了。”
祁函站住,却一直背着身子不肯回头。他曾许给她鹧鸪成双,可当时不觉,鹧鸪本就是悲凉之物。
“天色已晚,娘娘身体不好,还请娘娘早些休息。”
见他又要走,卿禾追上前抓住祁函的手,只道一句:“杬纾。”带着哽咽。
祁函终于回头,而卿禾的泪早已打湿了精致的妆容,祁函心疼,替她擦拭只换来更多的眼泪将他的手指一同打湿。祁函单手环过卿禾的脖颈撑住她的后脑,低下头缓缓覆上卿禾额间,如同那年,在湖心殿中一般。
祁函将卿禾揽入怀中,俯在她耳侧轻声道:“本王想做的,都已不能再做。那日将你送走是本王糊涂,可事已至此,本王能做的只有保你性命。你活着,本王才能活着。”
“在宫中,如同行尸走肉。”卿禾紧紧攥着祁函的衣裳。
祁函抱她的手臂环的更紧,坚定道:“宫外更是刀山火海。卿儿,本王惟愿你能在宫中安好。”
卿禾抬头,泪眼婆娑:“刀山火海又如何?王爷当初将民女拱手相让,可知民女心意?即便是死,同王爷一起,民女甘愿的。”
“卿儿。”祁函捧住卿禾脸与她对视:“本王,不想你死!”
“为什么?”卿禾推开祁函:“为什么就是不肯带我走?为什么?!”
卿禾扬手重重打在祁函胸膛,哭喊着。祁函任她打着,挨着她并不有力的拳头,却打得他比战场所受的伤还疼百倍。好一会儿,卿禾打的累了,靠在祁函身上嘤嘤抽泣,口中依旧喃喃自问。突然,卿禾站直身子,与祁函直视。
“既如此,本宫不强迫王爷。只有一件...”卿禾顿了顿,解下自己的外袍:“还请王爷,成全了本宫的心意,不负此生。”
“不愿吗?”卿禾轻笑,拉起外袍:“那么本宫的事再不与王爷相干,王爷请回吧。”说着转身向里走。
祁函站在原地,握紧拳头难以抉择,最后,终于追了上去,一把拉回卿禾拥吻在怀。他的唇已不再温柔,四周的胡须与卿禾的脸颊紧密摩擦,疼痛感让她双翠紧蹙。情至深处,祁函抱起卿禾,走向屏风之内。
屏风之上,绣着一出鸳鸯戏水双蝶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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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章耗了太多脑细胞,于是病倒了...好吧没这么夸张,只是单纯病倒了,于是...五千字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