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伊凡不肯将那首歌完完整整地唱给我听，我不是很明白，ada……”小精灵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空气中仿佛能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好像一颗小石子被投入静默古老的河流，荡开几不可见的涟漪。

　　国王笑了笑，手指在小精灵的金发上只顿了不到一秒，又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复再轻轻地梳理，仿佛将幼子的疑问当做了微不足道的无忌童言。

　　“为什么呢，ada？”莱戈拉斯对父亲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不满，他是真的想要知道，“为什么那样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什么歌谣会让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的莱戈拉斯？”国王问。

　　“是伊凡唱给我听的，很好听的。”莱戈拉斯乖巧地说，“Ada，我可以唱给你听。我不能听懂所有的歌词所以我只能唱一部分给你，那么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告诉我为什么？”

　　瑟兰督伊无奈地阖眸。莱戈拉斯只当他答应了，于是很自然地，轻轻地开了口。

　　小精灵的嗓音继承了母亲的清澈婉约，若山泉汩汩流过满是阳光泡沫的寂静空气里，的确是能够安抚人心带来奇异安宁的天籁。可是他哼唱的，却是那样悲凉深沉的旋律。

　　“小叶子。”瑟兰督伊睁开眼，眸中带了笑意，“你的通用语说的不错。”

　　“我知道啊，可是ada，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小精灵严肃地道。

　　瑟兰督伊苦笑了一下，这小子不达目的不罢休，也不知道是像谁。心尖上传来的微末痛意让他略略有些不适，但莱戈拉斯睁着纯净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于是他只得如平常一般笑着，摸摸他的金发，若无其事地说：“或许，是因为那姑娘不在了吧。”

　　“不在了？”小精灵无法理解这过于含蓄的话。

　　“就是死了，消失了，他永远也找不到她了。”他端过多卫宁一口饮下，压制住心中一丝莫名烦躁。

　　小精灵一惊：“像我的金盏花一样吗？”

　　“金盏花枯萎了，它的种子还在，只要等到下一个春天，就会再次绽放。而人类死了，就是说，连种子也不会留下。”

　　“就是，不管等不等得到下一个春天，我都见不到我的金盏花了？”小精灵被吓住了，声音里带着些微颤抖。他太小，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准确含义，只是觉得要是再也见不到金盏花，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瑟兰督伊觉得小家伙的反应有些强烈。他放下酒杯，轻声安抚道：“别怕，莱戈拉斯，死没什么可怕的，这是人类躲不过的宿命。”

　　“那我们呢？Ada，我们精灵呢？”他攥住国王的衣袖，眼睛惶恐地睁得大大的。

　　尽管森林的上空已经有了浓重的阴霾，尽管如今的大绿林在世人口中已成了幽暗密林，但他的小绿叶，从出生开始，他就没让他接触过光明与欢乐以外的事情。

　　现在看来，或许，他得让他早点明白这世上尚有着这样一些截然相反的东西存在。

　　面对幼子惊慌的眼神，瑟兰督伊这样告诉他的绿叶：“如果不是被杀害，或者被悲伤控制了全部的灵魂，我们便永远不会死去。”

　　莱戈拉斯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抓着国王衣袖的手微微松了一下，冰蓝色的大眼睛惘然地望向王座之后的虚空，似乎想到了什么，下一刻，晶莹的泪水就沿着他纯稚的脸庞慢慢地滑落下来。

　　“那么，战士是不是永远见不到他的姑娘了，ada？就像，金盏花没有留下种子，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哽咽着说出这一句话，眼泪更是如珍珠一般成串掉落，再也无法止住。

　　他自小听过的故事里，没有这样的结局。

　　瑟兰督伊眉头微蹙，伸手抹去幼子的眼泪：“莱戈拉斯，ada只是说或许，不要伤心了。”

　　“可是，ada也说了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姑娘什么也没有了，她不在他的身边了啊。”小精灵执拗地哭诉。

　　“不。”他伸手拭干小精灵的眼泪，低头看着他雾蒙蒙的眼睛，异常平静的声音里却有些难辨的嘶哑，“你忘了吗，那姑娘也爱着她的战士。她在，她一直在。”

　　“她的爱永远还在……她带走了战士的爱情，却也把她的爱永远地留了下来……”

　　“莱戈拉斯，你明白吗……”低沉压抑的嗓音在孤独的王座之畔沉沉浮浮，喃喃的话语像是说给小精灵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骗我……”小精灵抽着鼻子，红着眼眶说。

　　“Ada没骗你，真的。你相信ada，她就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

　　王座之下弯曲狭窄的阶梯是按梯次向下凿出的，宛若亘古岁月之前的明霓国斯，从这个国度的守护者的座位之下，从他的脚下，一路蔓延至王国最遥远的地方，仿佛是无数条他的血脉，将这片古老雄伟的森林与他紧密联系在一起，永远不能分离。

　　“那姑娘带走了他的爱情……那是人类死的时候唯一可以带走的东西，它使死亡也能变得从容而安宁。”

　　“你明白吗？”

　　低哑微磁的声音飘荡在流动的风里，好像在下一刻就会化为乌有，又好像永远都不会消失，即使化为齑粉，也永远无法被风吹散。

　　“爱是我们唯一能够带走的东西，它使死亡也能变得如此从容。”

　　*

　　欧内斯特抿了抿唇，踌躇了一下，却没有继续下去。

　　偌大的议政厅陷入短暂的寂静。

　　“他到底说了什么？”费尔南多还是头一次见到宰相大人这样踌躇不决，不由得开口问道。

　　“只是要求增加军晌，除此之外我并没有接到亚尔维斯将军的报告，也无从得知。”欧内斯特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摇头。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静默了一会儿便不由得议论纷纷，满脸都是怀疑的神色。

　　欧内斯特看了他们一会儿，沉思片刻，转头看向上座的瑟兰督伊。

　　精灵王面上一派沉静，王冠之下金色长发纹丝未乱。他只是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握着他的权杖，冷眼看着一众臣子在底下讨论得热火朝天。

　　“没可能啊……”

　　“其他人就算了，那可是亚尔维斯。”

　　“他怎么可能容许，除非……”

　　察觉到宰相的视线，国王微微转头，欧内斯特看着那双蓝眼中的平静，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说完了吗？”

　　清冷的声音终于自王座上响起，议论声戛然而止。

　　“费尔南多，明日启程至亚尔维斯部，让他回阿蒙兰，你暂时就不用回来了。”国王握着权杖，不动声色地走下高台，“修伊，第四箭队暂时归属你管辖。”

　　“是。”

　　“是。”

　　“今日，到此为止。”

　　“陛下也觉得那些是道听途说的吗？”欧内斯特垂手站在一边。

　　精灵王背对着来者，正从桌案之后高大的壁柜中取下一卷书籍，听到这句话他转身看了宰相一眼，将书放在桌上。欧内斯特瞟了一眼，那是一卷精灵史。

　　“否则呢？灾难？”

　　“虽不至此，可是陛下，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多尔戈多发生事确实太过奇怪，不禁让我想到当年……”

　　“偶然。”他的声音平淡却坚决，毫无回驳余地。但正是这样才让欧内斯特生疑。

　　“陛下当真认为是偶然吗？”欧内斯特不信，“我记得那时候伊姆拉缀斯来的信上说的是……”

　　“你在担心什么，欧内斯特？”瑟兰督伊转头看他，“旧事重演，最坏不过如此。”

　　欧内斯特并不相信国王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然而这句话令他心头一惊。

　　最坏？何为最坏？他疑惑地看着国王。

　　“都还只是猜测，不是吗？”精灵王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兼宰相，心知肚明这句话已经足够让他察觉到什么，“而且我们也并非毫无准备。”

　　欧内斯特怔了一下。他的意思，他明白。

　　君臣不过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独自前来，也不过是要确定国王的态度，求个心安罢了。

　　那么亚尔维斯将军回阿蒙兰，第四箭队暂时归属修伊将军管辖的这个决定，还真不是陛下随便做的了。

　　宰相大人微微皱眉，陛下毕竟是为子民考虑。目光移到桌上国王都懒得打开的书上，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莱戈拉斯殿下确如修顿所言，可以学习精灵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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