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秦淮

　　看来是我错怪了萧言。不眠不休三日的守候，足以令我一世感激。我不过是春玉苑的一个妓子罢了，纵使是人们口中的秦淮艳妓，也着实用不着他萧大老板亲自照拂。也许自三年前他把我捡回来的第一天起，我便注定与他一生的纠缠。我睁开眼睛看到那一双桃花眼，只一眼，便彻底沦陷。世上竟还有这样好看的男人。他宠溺的目光，是三月的东风都比不过的温柔。
　　可是他开口唤的，是另一个名字。那一刻我才知道，所有的温柔与关心，都不是属于我的。我只是个替代品，仅此而已。不知幸或不幸，这份恩情，我代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而受。
　　当年江山易主，风云际会。有道是一将功成万古枯，受苦的，还是无辜的黎民百姓。我想我便是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战役中国破家亡。卞军南下，齐国，在烟花三月的东风中，消逝。南北一统，天下大定。彼时的我不过十三岁，却因受惊吓过度，忘记了之前的事。萧言收留了我，教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并为我赐名为锦笙。笙箫一曲万里，终究曲终人散。
　　萧言对我很是严厉，稍有差错便狠罚。他从不动手打我，只是罚三个时辰的弹奏与抄写，直到我的双手酸软无力，不似自己的一样。好在我也够幸运，学得并不差，他便很少罚我。
　　萧言这个人，时而温柔如絮，时而冷若冰霜，若即若离令我对他又敬又怕。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是什么呢，连我自己也心存疑虑。
　　其实这是萧言第一次对我动手，对于其他歌妓，只怕要变卖为奴了。不过三日的昏迷，着实令我心中困惑不已。不过是宿醉受惊，最多是感染风寒，如何会昏迷三日？萧言必然不会对我讲，如画姐姐刚才又闪烁其辞，想来萧言是铁了心不让我知道了。也罢，且不闻不问，做个傻子罢。安枕无忧的日子不会多。三年了，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
　　我原以为必要闲几天当只米虫，却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记得我。淡扫娥眉，轻描红妆，着烟霞锦裙，披绫罗绮缎，时隔多日，我再次踏足留香阁。
　　留香阁是春玉苑最繁华的阁子。其次是披香阁，锦春阁，玉栖阁。上次来，还是半个月前唱那首《玉树□□花》。陈后主所作之乐果然不同凡响。相传前齐国君迷恋此曲，令宫妇美人日夜奏此乐，不顾群臣死谏，以众叛亲离，最终落得国破家亡。
　　吴宫春色连幽草，晋代衣冠成古丘。金陵本就是个变幻无常的地方。变幻的繁华，留也留不住。
　　听闻今日点了我牌子的是个出手不凡一掷千金的阔公子，竟包下了整个留香阁。想到萧言见到白花花的银子时的那双快要瞪出来的眼，我不禁扬起嘴角。果然是见钱眼开的家伙。
　　隔着层层帘幕，一个模糊的高挑背影立于眼前。我俯下｜身，盈盈一拜拜＂贱妾锦笙见过顾公子。＂＂锦笙姑娘果然聪慧，猜的出是顾某。顾某佩服。＂他缓缓走出，折扇一挑便掀开了帘幕。＂唰＂一声描金绣扇一展，一幅烟雨江城图迎面展开。泼墨大胆，笔触细腻，正是前朝丹青大师范御史的手笔。扇身精致，扇下挂着一颗玉坠，一看色泽，便知是价值连城。今日他依旧是雪缎锦袍，玉冠金带。纤尘不染，正是遗世独立的翩翩佳公子。＂顾公子客气了。锦笙愧不敢当。＂这才见了两面，就说了这许多次＂佩服＂，这位顾公子真是谦逊有礼。＂锦笙姑娘不必介怀。顾某是真心仰慕锦笙姑娘的才情，上次已向姑娘提过的，今日特来请姑娘小酌，讨教一二。还请姑娘莫要推辞。顾某知姑娘喜静，今日特意包下了这留香阁，这样算来，顾某今日并非有意违陛下节俭圣谕。＂说着他狡黠一笑。若是其他人在这儿，估计就要被这只美丽妖精的笑靥迷倒了，但听了这话，我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了。他发觉失语，忙拱手说：＂对不起啊锦笙姑娘，提起上次的事让姑娘不痛快。其实我今日相约，也是代几位大人向姑娘你赔罪，还望锦笙姑娘莫往心里去。＂说着又一拱手。我忙施礼＂顾公子折煞锦笙了。锦笙不过区区一歌妓，不值得七爷您这样的。能够与七爷倾谈，是锦笙的福气。＂赔罪？几位心高气傲的大人若有一丝悔意，今日的我也不会如此狼狈。说到底，有钱才是大爷，说到底，终此一生，我在别人眼中也只是只会弹奏靡靡之音的贱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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