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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Q005]
当医生婉转隐喻地说出,你再不醒过来就没指望的时候,学长,你可知道阿姨哭得多惨。
要被这个世界遗忘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县内大赛结束后,紧接着是三年级的退社,二年级开始密集训练,学期考地狱的来临,所有人都分/身乏术何况来探望你呢。
输了比赛的那天,据说大伙本来说好要来看你的,可是他们用什么脸来见你呢?不甘心的泪水在这个时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象征啊,学长。
及川撑着把水蓝色的大伞,斗大的雨珠啪搭啪搭地打在伞面,他孩子气的轻轻转动手把,一颗颗冰冷的水珠顺着布满绒毛的叶面上飞出,弯枝的荷花在湖面映出淡红淡紫;雨珠他溅在路边,被急驶而过的汽车甩进水洼里头消失不见。
你再不醒来,这个世界会为你哭泣的、会记得你的就只剩下阿姨了。
「怎么?你又去医院了?」岩泉拿着颗排球,习惯了似的朝他脑袋K去。
及川用雨伞挡了挡,懒懒地道:「是啊,你们都不去看学长,只有我好心嘛,我代表大家去看啰。」
及川收了伞,拨了拨潮湿垂在额上的头发,梅雨季真是太多坏处,不仅运动服晒不干,老是臭烘烘的霉味外,他搓了搓已经失去造型的发型,叹了口气。
「阿岩真好哪,小平头不会有发型的困扰吧?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人适合小平头!老天真是不公平哪!」
「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还不练球在这边……!」
正准备挨揍,及川嚷着阿岩你别生气,瞧你已经提前老化……云云,跟往常一样嘻皮笑脸地逃了过去。
体育馆里的击球声与哟喝声冲天,青春的力量大到足以让人忘记外头其实下了一天的雨。
及川压低身体,大腿的紧绷感与肾上腺素合而为一,从下巴延伸出去的抛物线顺着笔直的手臂,两只姆指并排,有如万花筒里绽开的镜射画面,就像海豚跃出水面是出自本能,他的手臂轻盈而有力地将球接了出去。
好球──再来一球──!
这里是属于他的世界,他喜欢排球在正确的位置以美好的声音呈现出完美的弧线,可是这样还不够好哪,及川的十个指尖紧紧黏在空中正欲落下的球上,双眼一晃,头顶的灯光有如迸炸开的绚烂火花,在那一瞬间他把球推了出去,推向未知的宇宙。
「抱歉,我还想留下来一下,钥匙就交给我保管好了。」他笑咪咪地向学长说道。
及川彻没料到一个人的运动馆,沉静到外头的雨都流了进来,汗水与泥草中的霉味混杂在一块,他不断在练习跳跃发球,然而每一球距离完美都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及川疲倦地躺在地上,手指轻轻抠着木质地面,默默地想:学长啊,你怎么可以只教我一招半式就跟我摆烂呢,太不负责任了不是吗?
他终究还是起身,顶着一身张狂叫嚣的疲惫,开始清理球场。
然而地面上的某些碰伤,却是及川怎么也无法去除的伤疤。
*
这天是周日,及川闲来无事穿上透水的凉鞋,打了把伞慢悠悠地又晃到医院。
「哎,小弟弟又来探病吗?」
瞧,医院里的护士都认得他了。
及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可爱的小护士便笑弯着眼,「今天有个好消息喔,你的学长醒来了呢。」
他怔了一下,倒是还没消化,随后扯开个笑容:「别开玩笑了,护士姊姊。」
他在心里想道:那人才不会醒来呢。
「不是玩笑喔,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她捧着病历表,笑着跟及川挥手道别。
学长的病房在走道的最里面,一开始他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被分配到边疆的房间感觉像是在断崖上,死神只需要轻轻抅下手指就能牵走他的魂魄。老实说他根本没想过学长会好起来,他早就觉得学长在车祸的那个雨天就永离人世,遗留在房间里的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躯体。
及川站在病房外。
墙上贴着宫城的名牌顿时充满生气,彷佛里头待着得不是惨白的病床或是面无血色的学长,而是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
他犹豫要不要推开门把,会不会一开门就是那家伙的嘻皮笑脸?又或许会是一张盖着白布的冰冷尸体,又或许床是空着的,学长已经送去了太平间。
其实在自己心底,有一个连自己也不敢正式的小小的渴望,如果学长永远待在里头,别说是当学长的二传手,他只要每个礼拜日过来坐在学长的病床边上,而那人静静躺着不吵也不闹,一切是那般美好,安静与和祥,什么也无法被剥夺。
他不用再烦恼学长不去白鸟泽会去哪间学校,不用再费心思考,当面对学长时该说些什么话,做什么表情?不用再神经兮兮,害怕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日子一天天过去,这间病房是一个时光的开关,只要回到这里就能回到从前,就能暂停一切。
及川俯着下巴,看着宫城这两个字浅浅地笑了,担心什么呢,肯定是那小护士搞错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期望愈高失望就越大。
只要推开门瞧一眼就知道了;然而他的手却像牙齿打颤一样喀喀作响。
房门忽地从里头推开了,他听见自己的内心同样发出喀嚓一声。
面貌姣好的妇人探出头来,看到及川也吓了一跳,「呀,及川同学?站在这做什么呢……」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及川不着声色地移开与学长母亲对上的视线,他看着妇人纤白的手指,牢牢抅在深蓝色的水壶手把上。
「阿姨,几天不见,您气色显得比较好了……」
及川借口找了社团练习做理由,背离了宫城母亲的叫唤,头也不回地朝廊道的深处跑去。医院里独有的药水消毒味总是会勾起及川的回忆,那天他流鼻血,他俩在保健室,阳光流泻一地,空调凉凉地他却感觉暖暖的。
身体不能自主,内心有股雀跃在飞驰,如鼓声咚咚作响越飞越高,然而却在穿过大气层后勒紧脖子,窒息坠落。
最令人恐惧的并非是事物的尽头。
绝望一向最好对付,只要放弃一切,就没有什么好再自怨自艾。
可是在看到学长母亲的红润气色后,及川就晓得了。房里的那个睡美人不需要王子吻醒,自己就倔强得醒来。
他突然对自己的自私感觉到恶心,他的内心一直有个细小的声音:学长只要永远沉睡就好了。
他放弃了学长,就跟电视剧的狗血剧情一样,是生是死都没关系,就算放弃了他的灵魂,他的□□还在身边。
可是那个当事人却摧毁了一切,用自己的坚韧的意志力活络了本该是死寂的生命,彷佛在控诉及川,令他感觉到罪恶。
及川伫足在医院的骑楼下,垂下眼朝空中伸出手心。
天空是一片晴朗,把柏油路的湿溽照得一片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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