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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珠华溢彩九府觐天央,刀剑流光谏臣陨云台
静观院,红罗台,仙青监三人依旧不敢多言,紫阳院了然于心,又问道:“他们来了吗?”
静观院听如此问,方才想起正事,道:“夕贤院同显圣院领东云台禁卫去了京郊,那里有几千学生闹事,赶也不是杀也不是,现在还不知,”
“我记得这‘海上悬孤’旁边原先摆着一盏‘四鬼翻江’,现在怎么没了?”
紫阳院摩挲着那幅海上悬孤,似乎没有听他说话,静观院自然晓得其中原委,也只得住嘴。
仙青监听紫阳院问话,忙道:“平江院大人不喜欢那幅,老早便叫人挪到牡丹宫的司库里去了。” 紫阳院笑道:“行玺院的话,自然要听!不过,前人留下的这些‘天子宝训’空在这里着实可惜,你叫人把这十三盏搬了出去,中明节那日或许还用得上。”
仙青监问道:“那盏‘四鬼翻江’呢?”
紫阳院道:“行玺院的话,自然要听!就由它去罢!”
说罢又转向静观院,道:“两位大人暂时来不了,那我们去罢!”
静观院这时回过神来,忙点头称是,命人打开正门,搀着这甲子之年的老人缓缓走出天央殿。
都道大都繁华似幻,瑰丽如梦,天央殿一众昔日天子行宫更是那奢靡幻境中之珍宝所处,绮丽迷梦中之堂皇所在。这日适逢春秋大祭头期,天央殿内外装点一新,隆盛尤比往常,天央云台更是霞绘彩画,锦装绣裹,美轮美奂。其扬翼飞举之姿可上昊天擒日,振翅翔羽之魄能入太虚偷星,危乎高哉,疑似神仙府邸,凡人诚不可攀也。它托起天央殿傲视宫墙内外诸殿宇轩阁,大有天地之中,六合礼供,宇宙之央,八荒臣服的正统尊贵与无上威严!
紫阳院此刻走出天央殿,见到云台上早已旌旗招展,内侍宫娥成行,宫中各主事见紫阳院至,皆退避而拜。紫阳院行至护栏前,往下俯看,只见云台座下一直延至天央门的晴光永照长街上:宫娥列队飞袖撒花,内侍行伍跪拜焚香,钟鼎华彩流光乐响恢弘,乐人吟词颂歌清醉撩人,舞姬粉饰花颜妩媚蹁跹,其余看不尽的珍奇,道不完的古宝,辨不清的仪仗更是醉人心,迷人眼,有好事者撰文赞当日盛况,其文云云:
九疆去雁衔秋来,天央重门次第开。
高檐翔翼琼楼飞,云台万丈星辰载。
琴鸣江水箫鸣潮,钟鸣雷火鼓韵遥。
身娇华颜舞流香,绵吟清响千里外。
云幡霞锦映青红,不辨须眉与娥娇。
麒麟宝镜孔雀盏,蛟龙鸾凤满华盖。
仙品色色唇齿窃,瑶果种种口舌贪。
觥筹错落仙人倒,玉碟翠壶揽入怀。
大赋如山歌如海,轩宇迎朝楼迎拜。
盛世未央太平久,天光照处此生埋。
紫阳院见其阵仗,笑道:“仓颉院,思勰院,公输院今年巧思尤胜往年,好不气派!”
仓颉院,思勰院,公输院听罢,齐齐躬身礼拜。
静观院在一旁凑趣,道:“放眼天下,哪朝哪代,哪国哪邦有吾土吾疆这般盛世气象,中原的九州国徒有虚名,北边的有苏国分奔离析已不成气候,唯有东边的,”
话音未落,有九名迎驾的青鸟主使从天央门小跑进来,击掌而呼:
“天光永照,盛世未央。”
待呼之有三,仓颉院携九名青裳内侍各捧一青鸟珍笼登上云台,仓颉院道:
“请主佬诏,飞青鸟出云台迎迓!”
紫阳院点头示准,于是内侍放青鸟飞出云台,顿时钟鸣乐响,舞带翩跹,有乐人唱【太平之章】,其词曰:
万国来拜,亿邦来朝,
钟雷隆隆,琴雨潇潇;
神明显幸,宗庙显耀,
四海泱泱,谷华茂茂;
良臣有得,黎民有报,
星辰灿灿,川泽浩浩;
吾天不灭,吾疆不老,
国祚洪洪,社稷涛涛!
伶人演绎着昔日王庭旧曲,各青鸟主使导引九府的车马仪仗,伴着这恢弘的乐章便浩浩荡荡穿过天央门,比肩接踵地簇拥在晴光永照长道上。
伏晴这时候耐不住性子,揭开蔷薇帐,探出头来,不觉满眼的金光璀璨,满耳的礼乐之响,他打量着两旁迎拜的各着青红云裳的宫娥与内侍,不觉他们头上如意与灵芝形制的发髻好生新奇别致,他心中想着:“都中一片惨淡寥落之状,街上人丁稀少,商市掩门闭户,各府邸宅院更有兵士戍卫,毫无热闹乐趣可言。今日入了宫中,方才感受到先前他人所谓的繁华奢靡景象,都道大都隆盛,难不成说的只是这央宫罢了,这宫墙内外竟是别样洞天!”
尧爱见幼弟对央宫颇为喜欢,笑道:“这天央殿还不算什么,这地方早已废弃多年,高高的一个空架子罢了,里边的阳明殿,中明殿那才有看头,最里边儿的牡丹宫是昔日天子御园,更是这万千殿宇里最可看的去处。”
吴暧笑而不语,璎玉打趣道:“我们乡野来的,自然不晓得哪里可看,哪里不可看,还望哥哥导引提点!”
伏晴噗嗤了一声,掀开右边的花账,仍旧打量着帐外如流水般的辉煌仪仗,只见与其并排而行的正是骊山府主事所乘的那紫红色的蔷薇宫车,伏晴想着:“这不是那姐姐所乘的花车吗?她若像我这样掀开帐子往外张望,容我看上一看,岂不美哉!”
怪道世上真有心有灵犀之事,那花车的帐子竟就揭开了,那在枫红中惊鸿一瞥的美人竟就真的往外张望,顾盼之间恰巧与伏晴四目相对,这一眼看得伏晴三魂丢了两魂,七魄空余一魄,他唰地红了脸。那美人见是个孩子,也不羞怯,宛然一笑,便放下了车帐,伏晴也忙放下帐子,痴语道:
“一眼削骨剜心,再笑摄魄夺魂!”
尧爱揭开帐子,往外张望,问道:“你看什么呢”
只见车外依旧一派热闹太平景象,九府主事的宫车就快到云台座下。
紫阳院高居云台,扶栏下看,见各府宫车纷纷停驻,这时各青鸟主使导引各府主事及家眷落驾。思勰院司下遣十八名宫娥与十八名内侍引各府丫头小厮往东辰殿去,西云台遣三十六名禁卫分九拨引各府武士往西辰殿去,仓颉院司下遣三十六名宫娥分九拨侍候于各府主事亲眷旁。
众主事及家眷纷纷从车上下来,相互拱手礼拜,璎玉嗔道:“总算入了央宫,那几日在驿馆住的难受,大都竟也寥落得不成样子,要什么没什么,还要提防这个什么湖光党提防那个什么白光党!以后咱们可不来了!”
尧爱此刻换上了三服章冕冠,他道:“天央殿下,小心说话,仔细失了体面!”
吴暧道:“尧儿说的是,玉儿晴儿都要循规蹈矩才好,特别是玉儿那张嘴!”
玉儿正要辩,却见一着七服章冕冠的男人携一浓妆粉饰的妇人走来,在驿馆别过的范柯尾随其后。
那男人对吴暧礼拜道:“多年不见,兄长安泰!”
吴暧见那人却是范柯之父陶朱府掌印主事大夫范同,回礼道:“尚好尚好,崇光府乡野田园,清闲怡情罢了。陶朱府富庶殷实,怎比范兄似神仙快活!”
陶朱府笑道:“富庶殷实还不是地方营生,不比吴兄朝中有人。紫阳院无子,视兄为亲儿,现在年事已高,批红主事的位置不消多时便是兄长囊中之物了!”
吴暧道:“兄长玩笑,这话可说不得!”
陶朱府夫人笑道:“哎呦呦,明眼人都看得真真的,你又何必遮掩呢,”
她转向玉儿,道:“啧啧啧,华清府第一美人的女儿就是跟别家的孩子不同,几年不见,出落得跟画中仙女一样!”
璎玉不喜范柯为人,顺势便也厌弃了他家人,眼下这老货不识趣,提及璎玉母亲,更是犯了璎玉心中大忌,她冷笑道:“画中美人落了水,便化了,死了,怎可与我相比!夫人夸人也未免荒唐了些!” 这话驳得陶朱府夫人一脸铁青,吴暧见状正要斥责玉儿,伏晴这时扯着他的衣襟问道:“母亲在哪儿?”
吴暧想着必是刚才陶朱府夫人一番云云让伏晴拾起了入都见母的念想,忙左右张望。
陶朱府道:“我记得春秋府的宫车就在我们前边儿,应该早就到了吧!”
吴暧往四处看得真切,只见到大明府,建章府,华清府等诸位主事及其夫人,尧爱也疑惑母亲所在,左右顾盼,见到远处仪仗中骊山府携一身着蔷花纹绣衣裳的女子走来,只见那女子体态纤匀,步履和缓,眉眼间透着一股似娇非骄似怯非怯的神情,却正是那蔷薇宫车中的美人。尧爱心中想着当日蔷花帐下一瞥,已然惊为天人,今日看她通身的打扮与举止更是神仙一流的品相。
尧爱痴语道:“她来了!”
众人听罢,皆探头而视,骊山府见众人看他,以为自己威武不凡,贵气难挡,心想着骊山府秦氏居天下十豪之列,在都中也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顿觉面上有光,越发趾高气扬,那美人见此状不禁面露羞色。
这时大明府夫人笑道:“哪里来的粗人,瞧他那轻狂样!”
众人且疑且笑。吴暧原以为尧爱所指乃其母亲,现一看却是骊山府,便告于众人身份。
建章府主事刘隆笑道:“骊山秦氏无人,粗鄙如此却也授其主事之位,贻笑大方!”
建章府夫人道:“他身后的女子倒是秀丽可人,好一个美人胚子!按理,此等美人应该出自你华清府才是?”
华清府夫人道:“看那模样似有如今春秋府舂江夫人年轻时的神韵,这般年纪倒像是她女儿!”
大明府夫人指着璎玉笑道:“二位可别胡说,舂江夫人正经的女儿可是这位!”
璎玉本也恼,见那女子却也的确美艳不可方物,自不能及,只得心中暗暗发酸。
伏晴见那美人却已口钝而不能语,只得心中欢喜,母亲二字早已抛诸九霄。
吴暧听得华清府夫人云云,不觉那女子和尧爱之母却有几分相似,再细看之时,闻得云台之上仓颉院高声宣诏:
“四海升平,天央朝觐!”
随即,众青鸟使导引各府主事上云台行朝礼,其余亲眷台下列班止步行瞻礼。
九府主事皆着七服章冕冠,正襟严步,缓缓登上云阶。只听得云台之上,天央殿前仙乐奏起,名为【盛世之章】,其词曰:
天镶日月,光照八荒,
风生紫气,雨化河山 ;
乾坤造化,神明开端,
仙行绵延,圣走流转;
万物衍息,性灵始长,
吾国吾民,吾疆吾皇;
唯天不老,太平永望,
天光永照,盛世未央。
众主事登顶云台,紫阳院笑而迎之,道:“弹指间又是四载,老朽早已霜白了头发,诸位大人倒依旧荣光焕发,青春不老!”
众主事笑而礼拜,骊山府出班回道:“主佬倒也不消怕,我骊山府物华天宝,有的便是数不尽的还童驻颜仙药,大可保主佬长春不老!”
众人听了皆拂面而笑,鄙其蠢钝无礼。
紫阳院道:“骊山府?莫非这就是新上任的骊山府掌印主事秦都业”
春秋府孔词章回道:“主佬莫怪,咱们也是头一遭见这新授命的骊山府主事,果不失秦氏武家风范!”
说罢,众人嬉笑一团,骊山府不曾听得其中乾坤,越发觉得他秦氏大家名望非同一般。
紫阳院与众同乐,顺势扫看众主事,却见吴暧列居班末,顿觉诧异,问道:“崇光府身子不大好,我已免了你的礼数,如何...”
吴暧出班回道:“主佬苦心,免我朝礼,臣惶恐受之,然下官为一方主事,却不敢忘安民抚民之任,若以微疾之故而废春秋之礼,失职已是大不敬,枉费主佬垂爱更是罪加一等!”
大明府笑道:“崇光府何必自责,主佬爱你如子,何来罪过云云,休如此说罢!”
骊山府听如是说心生疑惑,问一旁的留侯府:“那小子和主佬什么关系?”
留侯府奇道:“吴暧原是紫阳院的内婿,如今是他的得意门生,没见春秋府和大明府都让他三分吗?你竟不知!”
骊山府听罢,想到先前以为吴暧身家微贱便对他冷冷的,顿时懊悔不已,想到情关枫林中杀乱党救了他一家一事,又觉吴暧得了他的好处,由此也可交个知己罢,却又暗喜。
却道吴暧违命而来,紫阳院心中极是不悦,又不能明示,只得言及他物,他对陶朱府笑道:“天下赋税,单你陶朱府便贡得十分有三。陶朱府富甲天下,你是见惯了珍奇古宝的,今日都中这盛景还可入眼?”
陶朱府回道:“主佬取笑了,晚生哪里见过什么珍奇古宝,我那儿也就是满世界的铜臭味儿罢了,怎么能和都中相比。这儿天央之国,恐怕神仙府邸也不过如此!”
紫阳院笑看身旁一众宫人,道:“你们为这神仙府邸想必耗费了不少心力吧!”
众人笑而不语,齐齐躬身施礼,那红罗台笑答:“也不甚辛苦,只一件事,这几日宫娥们都懒怠了梳妆。若是大人们再不来,只恐姑娘们如意宝髻难堆砌,襦裙钗环错落穿了,岂不闻都中早有歌谣道:
天央殿里金如山,
不如田下陶泥砖,
可哭红巾作奴使,
再痛绿裳当狗栓!”
紫阳院大笑,静观院与仙青监内侍也在一旁凑趣,陶朱府又道:“臣下记得半年前有苏国赠与批红殿一奇宝,名唤酒曜琉璃宫灯。听闻这宝物神奇得不得了,它燃酒以耀光明,又可发出阵阵酒香。不知臣下是否有幸一观!”
紫阳院笑道:“确有此宝,它可是湖光院身前挚爱,眼下还放在阳明宫中!待中明节夜宴,我自命人取出与诸君共赏!陶朱府倒也不俗,却惦记着这件宝物,不是当年那满眼金黄银白的傻小子了!”
说罢,众人又一阵哄笑,这时有声音传来:
“紫阳佬好兴致,却不与我等同乐?好生小气!”
众人看去,那说话的人乃是夕贤院,显圣院,东云台禁卫司也在一旁,三人正从天央殿出来,站在“天央殿”的匾额之下。
紫阳院笑道:“我原以为夕贤公,显圣公缠于公务来不了了,不想,”
显圣院答道:“泽川安国,平江立法。四年一轮春秋大祭,一为敬天祭祖,二为朝觐述职,两代行玺院定下的规矩,我们不来,岂不是乱了礼法。”
夕贤院接着道:“湖光院仙游,万山院出使未归,批红殿就我等三人,哪能让紫阳公一人劳苦!” 这时仓颉院司下副使宇文院在班队里指着天央殿的牌匾大呼:
“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众人一惊,只见天央殿的牌匾落了下来,东云台护主心切,奋力推开了夕贤,显圣二佬,自己却被重重地压在那巨大的匾额之下,当即毙命。
藏于匾额之后的两名杀手,一跃而下拔剑欲取夕贤,显圣二人性命,西云台立即挥剑护卫紫阳院一众,其他宫人却早已乱作一团,只听得夕贤院高喊:
“左右还不助我!”
顷刻,便有东云台司下禁卫持剑上前,不耗多大气力便斩杀了那两名刺客。
宇文院见刺杀无果却也不惧,愤愤然道:“苍天已死山河乱,湖光已逝天下反!”
众人闻之哗然,夕贤院骂道:“湖光!叛贼!”
宇文院道:“只恨刚才砸死的不是你,白白可惜了那‘天央’二字!”
紫阳院道:“宇文大夫何故藏凶行刺?”
宇文院仰天笑道:“如今正值社稷大变之际,家国易主之秋,大人眼若明星,心如明镜,却在此同一众宫人褒奖铺张奢靡之德,宣化粉饰太平之功,荒唐之至,蠢钝之极,”
东云台见宇文院言语不敬,欲上前斩杀,紫阳院劝道:“湖光院死,天下同哀,你何故听信市井谣言而暗下杀手!”
宇文院接着骂道:“当日您同湖光院大破大立,杀伐决断,是何等的英明果敢,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你怎么就吓破了胆子。”
他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牌匾,道:“百姓谓之天,社稷谓之央,记得这‘天央殿’三字还是您的墨宝,您书法精妙乃当世大家,治国有道也远胜这两个老货,如今却也精通了这世道为官做宰的道理,任凭同僚遭人毒害也不敢言语,变成了缩头的王八!”
夕贤院骂道:“如此出言污秽,满口胡话,左右还不将其拿下!”
宇文院笑道:
“阳明焯焯,骸骨无用倚龙床。
中明光光,后妃身死魂未亡。
天央灿灿,市坊几人宣庙堂。
神明忿忿,星火重燎浴河山。”
吴暧闻之大惊,心中想到那日在枫林中遇袭的场景,那湖光党的叛贼在枫红中高喊散发的正是这首反诗,众掌印主事们也议论开来。
夕贤院骂道:“胡说八道,左右还不将其拿下!”
这时一旁的骊山府欲逞能邀宠,遂上前擒拿,却见宇文院退至云台阑干处,笑道:
“诗人西归去,
诗魂萦宇轩,
它日取星火,
遍烧断残垣。”
说罢,便从云台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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