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不可说
余下的路程并不很长,在他的不明就里和我自己的呕气中,我们终于在天黑抵达皇奇山。
这山坐落在离村庄十几里地的郊外,丛林茂密,幽深神秘。而集福寺便在半山腰处。由于抵达时天已经全黑,夜幕如同深蓝色丝绸披在空中,几颗微弱的星星,在虫鸣中若隐若现。而山中时不时传出来的狼嚎声,让我心里发毛,白天与布觉晓的恩怨此刻已然被这些恐怖生物的诡异分解得烟消云散。反正我再怎么生气,这个木头也不会察觉,干嘛自己跟自己生气呢,何况目前他是唯一一个能够保证我安全的人,或者说是我身边唯一的人……
“啊!”我一声尖叫,慌忙中抓住了他的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树林中窜了出来!咻地从我脚旁跑了开去!
他停下脚步,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就是只野猫。”
可我的心却仍然无法平息。是呀,长这么大,从未一个人走这么黑的山路。虽然现在不是一个人,可又何尝不是一个人?
“来,我牵着你走吧。”看着我迟迟挪不动脚步,他伸出了手。
我要接住吗?有好几秒,我都在问这个问题,可惜我的手,在我问这个问题之前,就已经伸了出去。
而此刻我才发现,他的手竟有股神奇的力量,仿佛可以穿过我的身体,直接接触我的心,告诉它:安静下来,没事的,我在呢。
我在呢。我在呢。我在呢……
我痴痴笑出了声,只因为自己心中重复着的假想。“怎么了?”他看着我傻傻的神情发问。
“呵,没什么。布大哥,你是不是经常在很黑的晚上走山路啊?”我试着引开他对我傻笑原因的追问。
“也没有啊。不过小时候有一次,现在想起来蛮有趣的。”他未讲先笑。
“说来听听啊。”我很想知道他更多的事。
“那时候就七八岁吧。小孩子好奇心强,有一天晚上,邻居的几个小孩跟我说,我们附近那座山上晚上有鬼,约我一起去看鬼。然后我们就去了……”他停了一下,“结果呢……”
“怎样怎样?”难道真的见鬼了?
“结果鬼没撞上,撞上了几个占山为王的土匪。”他笑了。这笑容,在微弱的星光下特别闪眼……
“那怎么办?你把他们打败了?”
“傻瓜,我那时才七八岁,怎么就可能打赢几个身强力壮的土匪?”他接着讲下去,“那几个土匪原本是守在那里等着抢劫过路的富商,已经等了一整天,富商没等来,却碰上我们几个小屁孩,顿时间火冒三丈,把我们几个暴打一顿就走了。还好,他们也不是完全没良心的人,对小孩没下多重手,不然你布大哥现在可能就是一残废了。”
“啊!”我又一声尖叫!什么东西蹭了我的手!我钻到他身后,瑟瑟发抖。
“没事没事,我在呢。是只猫头鹰而已。”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可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真的说了那句“我在呢。”没有改动一个字,甚至连声调,都是我想象中的温柔……
我抬头看着他,我想看看他,看看此刻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怎样的心情?疼惜的,宠溺的,关怀备至的,还是?可是他却避过了我的眼光,继续牵着我往前走。
余下的路,在我们的沉默中走过。幸好途中没有再出现什么惊吓我的东西了……
到了集福寺,寺门早已掩上。布觉晓走上前,抓着门环扣门。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小沙弥。
“施主,敝寺已经下门,添油布施请等明天。”他双手合十鞠了鞠躬。
“小师傅,请问贵寺住持是否是了然师傅?”布觉晓亦鞠躬回礼。
“正是,请问施主有何贵干?”他应是有些好奇,也许也怕耽误事,只好问个清楚。
“请问小师傅能否引见住持,在下有书信一封,宜当面呈交。”
“两位请随我来。”
这寺庙虽深藏山中,寺内景色却丝毫不逊。假山楼阁巧夺天工,回廊百转花草飘香,寺内大佛金光璀璨,香炉里袅袅不绝,看来也是香火鼎盛的灵寺。
绕过几处回廊,小师傅将我们引至一处禅房,朝屋里道:“住持,有两位施主深夜来访,说有书信要当面呈交。”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走了出来,见到布觉晓,他有些讶异,问道:“施主是?”
“晚生布觉晓,受叔父所托,特来看望住持。”布觉晓取出书信,递与住持。
了然看完书信,眉头深锁,片刻,对小沙弥说道。“原来是贤侄来访,法智,你去给两位贵宾安排住所。”
“是,师傅。”小沙弥应声退去。
“两位,请进禅房细聊。”了然欠了欠身,把我们让进房内。
一进房,便看到墙中间挂着“不可说”的佛偈语。房间里焚着香,清幽高雅,闻着使人心静。而房间布局之简单也让我有些讶异。按理说来,这寺庙香火鼎盛,住持禅房应当装饰典雅,至少古董字画该有,至少桌椅该有,至少床帐该有……然而,这房间,除了那幅偈语,除了那炉香,除了四张打禅坐的坐垫,再无其他。
许是看到我打量房间的目光,了然说道:“在下禅房简陋,烦请两位施主不要嫌弃。两位远道而来,待老衲冲泡茶水,为两位洗尘接风。”
本来也没有嫌弃的意思,我便打笑道:“都说出家人特别简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师高风亮节,可见一斑。”
“哪里哪里。施主请先坐下,老衲去去就回。”了然说完便出了门。
“翩儿,没想到你拍马屁的功夫也还蛮不赖嘛。”布觉晓取笑道。
“切~这小意思!本姑娘……死人都能说活。”还好四下无人,“姑娘”这两字真得改掉。
“哈哈,那要小心祸从口出哦。”布觉晓又笑着说。
“才不会呢,我只会说好话。”我扬了扬下巴,一副不屑的样子。
正说着话,那了然已经端了茶进来。
为我们各端了茶,了然在最中间的坐垫坐下,微笑着问布觉晓:“令叔可好?”
“叔父现在经商,生活无忧,儿女绕膝,与婶婶又伉俪情深,朝暮相对,让人羡慕。”布觉晓笑着说。
而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了然的表情,不自觉地有些变化,虽依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样,我却总觉得藏了些苦涩。
“如此甚好,也了了我多年的挂念。”这话听来,怎么倒像是对情人而言的?
“在下出门前,叔父再三交待,必到皇奇山,必入集福寺,必见住持,必交书信。可见叔父对住持,也是相思成煎呀。”布觉晓也应和道。
“贤侄有何打算?”了然却避开了与好友的相思之谈,反倒问起了布觉晓的行程来了。
“这……”布觉晓稍稍思考了一会,答道:“在下倒没有特别安排的行程,此次一行只为增长见识,体验江湖,算是随波逐流吧。”
“还未请教这位是……”了然转身向我问道。
“小……生”女子二字被我生生咽了回去,差点就穿帮了,“小生翩翩,也是途中与布少侠结识,彼此相交甚欢,于是结伴同行。”
“原来如此。”了然捋着须道。
“师傅。”此时,小沙弥法智走进房间,“今日宿寺香客较多,只剩一间客房,已经整理完毕,两位施主随时可以歇息。”
“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就请随法智先去歇息吧。”
“多谢住持款待,暂先告退。”布觉晓拱手道,我也只好随着作揖。
绕过几处回廊,法智带我们到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此处共有两间房,百米开外处有个小亭,倒也别致。
“到了。”法智推开房门,对我们说。
“小师傅,请问隔壁住的是谁呢?”我有些好奇,因为屋里毫无灯光。
“这是本寺禁屋,并无任何人居住。”法智答道。
“为什么要禁呢?莫非闹鬼?”我突然忐忑起来,心里有些发毛。
“施主说笑了,佛门净地,哪有妖孽纵横。至于为何成为禁屋,小僧也不清楚。”
“翩儿,寺庙私事,你怎过问那么多。”布觉晓有些嗔怪。
我吐了吐舌头:“我怕嘛……”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怕什么呢。”他把我推进了房间,转身对法智说:“多谢小师傅了,不送。”
法智点头离开。
“累了吧,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吧。”布觉晓放下包袱,对我说道。
“那总得洗澡吧。”我看着他。
“将就一下啦,这么晚了你总不能再去找人帮你烧水吧?”他在床上坐下,打量着房间。
“可是……不洗澡会……很奇怪的啦。”我实在是没有试过这样在不算大热的天走了一天路流了一天汗之后不洗澡的。
“那……打盘水,你在屋里擦下身子吧。”布觉晓有些为难。
“嗯,那你出去。”显然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只好让您老先在外面待一会啦。
待我梳洗完毕,再开门时,门口却不见了布觉晓。接着微薄的月光,我看到小亭处,有一白色身影,那不正是布觉晓么?
我慢慢走近,慢慢看清他的脸。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下,布觉晓的侧脸,竟有些苍凉悲伤。这,难道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他真的在想些很悲伤的事情?
我顺着他仰望的目光,看到天上那轮皎洁的月,凝思着……
“洗好啦?”察觉到我的存在,他转头问到。
“嗯。”我仍是凝视着白亮的月。许久,他似乎一直在看我。
转头的那一瞬,目光相撞,我有些拘谨,竟低了头,问他:“怎么了?”
“翩翩还是女孩子比较好看。”他举起手,似乎想抚摸我的头发,却又放了回去。
“看这亭子呢。”我顺着他的目光,环绕了一圈这个雅致的小亭子。
“结缘亭。”他说完,沉默了许久,又再说道:“这个亭子,是叔父和婶婶相遇的地方。”
“这……寺庙不是不肯留宿女眷的吗?”我有些好奇。
“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但是当叔父和婶婶的事情败露时,寺庙里的人都把婶婶当妖精,为了维护婶婶,叔父被逐出寺庙。”
“原来你叔父那么惨啊~”我应声道。
“也不算惨啊!现在叔父婶婶过得逍遥自在,未必比在寺里差。”他笑道。
“那你刚刚为何事悲伤?”我看着他。
他眼里有些惊异,似乎不信我能看到他的忧伤。
“你想太多了。”他微微笑了,只是那笑在我眼里,不过是故作掩饰的屏障而已。
“那就回去睡了吧。”我抵挡不住睡意,也无意深究了。
“好。”
还好房间里有两张分开的床,也就解决了我与布觉晓同床而眠的尴尬。然而,有个男子在身边,始终没法像在家一样随意。我只得和衣而睡。
隔天清晨,寺庙的钟声生生把我撞醒。梳洗完毕,我散着长发推开门,一股花香夹杂着水汽迎面扑来,却是那合欢花
昨夜估计是下过雨,虽然没有半点雨的痕迹,那清新得仿佛明镜的空气却让人心情大好。于是,我走出门,站在那合欢树下看着互相追逐的鸟儿,竟一下呆了神。直到布觉晓拍了拍我的肩膀才恍然回神。
“你怎么这样就出门了!快回去把头发束上!”布觉晓一边推着我往屋里走,一边环顾四下。还好这里算是庙里的后院,并没有什么人来往。
“我忘记了这里是庙里了……”一边束发,我一边抱歉地说。
“想什么那么出神呢刚才?”他问了句。
“没呢,看鸟。”其实,在那段时间,我所想到的东西,也让我有点诧异。
我突然就记起狗子来了。想起小时候也经常跟他一起看鸟,还跟他一起养一只他从树上掏下来的雏鸟,而为了掏下那只我要的雏鸟,他摔断了手,养了三个月才好全。那个时候,我曾狠狠地发誓今生今世都要好好对他,可是……我竟然那样绝情地伤了他。
也许在某个时刻,某个时段,我曾经也幻想过当狗子的新娘,也曾经想过也许会与他相守一辈子,可是,人在成长,想法在变化,一只雏鸟已经不足以感动我……但是,我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放弃了一个真的很爱很爱我的人,一个我原先想着跟他一起走江湖的人,而依赖身边这一个,只认识了将近两年的人。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好的吗?
作为丈夫,在我们那座小村里来说,狗子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狗子正名不叫狗子,叫杨以先。为了好养,他爸妈才给他起了狗子的小名。他们家卖柴,我们家打铁,本来就一直有来往,加上两家住得近,我们两个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从小,狗子就比我受关注,邻近比我漂亮的女孩子有不少,可是狗子对于她们的示好无动于衷,而是一如既往地迁就我。这曾经让我很想不通,而如今,一对比身边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男子,突然间很想念那种体贴。
“鸟有什么好看呢?”他有些不解。
我只是微微笑了一下,这满腹心事,你要我怎样跟你解释?而且,你也未必想听。
“好了,弄完咱们就去找吃的吧。”他起身往门外走,我也跟了出去。
路过那间“禁屋”的时候,我偏头看了看,但是房间关得密不透风,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到了斋堂,众僧已经在用餐,看到了然,我们便走了过去打招呼。他带着我们领了早餐,便一起坐下来吃了。用过早餐,了然要去处理庙中事务,没空搭理我们,让我们“自便”。
“自便”这个词,能让我做很多事!例如:去研究下禁屋!
我并没有跟布觉晓商量,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像他这样子一本正经的人是不会做更不会允许我去做的!所以,我以去进香的借口甩开了他,一个人溜回住处。
在这个后院,兴许是有了这间禁屋,往来的人特别特别的少,貌似除了我和布觉晓,就没有什么人踏足这里了。
绕着禁屋看了一圈,真没什么特别。按理说,如果一间房子久无人住,无人踏足,那么应该四围长草,应该残旧破烂。但是,除了房门紧闭,这个房子,倒不像个无人打理的处所。
比较吸引我的,是那块写着“不可知”佛偈语的门匾!这佛偈语,与了然禅房的,是一模一样,想来出自同一人手笔。这间禁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你在干嘛?!”布觉晓突然的出现吓得我措手不及!
“我……我……”该怎么告诉他呢?告诉他我过来偷看禁屋?那不是找死的节奏?
“翩儿,有时候,好奇心会害死人的。”他看着我支支吾吾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
“我觉得,这里藏着个秘密,与了然有关!”既然他都知道我的企图了,那我不如拉他下水!“你还记得那个小沙弥法智吗?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他,他说,庙里传言,这个禁屋是了凡师父走后,了然下令禁了的!”
“了凡?!”他似乎有些吃惊,但我却不知道他吃惊的由来!只是有些窃喜,看来他也想知道秘密。
“你认识了凡?”如果这个了凡跟他有所关联的话,那么他就有可能跟我一起探究禁屋的秘密了!
“叔父在集福寺的法号,就叫了凡。”他的眼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知道,他肯定想知道禁屋的秘密了!而且,事关布觉晓叔父,我就更要知道这里的玄机!
“布大哥你看,如果是禁屋,久无人打理,周围必定杂草丛生,破败不堪,但是这里,不仅有跟了然师父禅房中一样的佛偈语,还整齐干净,一点都不像久无人居的地方呀。”
“不可说……”布觉晓念着佛偈语,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我走近房门,试图透过房门看清里面的摆设,可这门窗,虽是纸糊的,却一个破洞都没有!
“不对呀……”我挠着脑袋。
“什么不对?”布觉晓问我。
“长年累月风吹雨打,这门窗,不该这么严实。这禁屋,要真禁得如此严实,也不该无人看守。”我提出自己的疑问。
“想来,这是个局罢。”布觉晓苦笑了一下,“可明知是局,却只能走进去,而且,还不知道为何要走。”
我戳破窗户的一个洞,拿眼朝里张望。如果布觉晓不在身边,估计我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这……是女人的闺房啊!”我惊讶于自己的所见!精致的红木床,紫色的纱帐,青铜的梳妆台,大理石板的茶几和藤木的椅子……
“我看看。”布觉晓推开我,自己往里瞧了。
少顷,他说:“这大概就是当年婶婶住的地方了吧。”
“我们进去看看吧,也许能发现什么!”我兴奋得不得了!在庙里发现女人住过的痕迹,在这样人声鼎沸的地方藏着这一幽静所在,在本该光明磊落的寺庙中,竟有着这不知结局的秘密!!!
“等等!”布觉晓制止了正在扯锁链的我。
“你不想知道真相?”
“大白天的突然有人来了怎么办?晚上再行动!”他拉着我离开了禁屋。在庙里转了几圈,我却已经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和佛像,所有心思都给了禁屋……
好不容易挨到了深夜。月亮很圆很亮,放在平时我肯定很开心,但是现在,却增加了我们被发现的危险,我心中开始忐忑起来。
确定四周无人,我和布觉晓悄悄绕到禁屋,其实,不用悄悄也没关系,这里,真的很安静,而我总觉得,有人故意让我们来,让我们发现秘密……虽然我不知道用意何在,却更想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你看!”居然,白天深锁着的禁屋,锁链解开了!我吓了一跳!
“布大哥,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如此诡异的事情,让我心里开始发毛。
“还在想着怎么开锁呢,这倒不费劲了。”布觉晓推门而入。
借着月光,我们看到,窗旁立着一个人影!我心里一咯噔,一溜躲到布觉晓身后了。
“终于还是来了。”这声音……是了然!
“大师深夜不在房中歇息,却来禁屋何事?”我先发问。
“这是老衲所禁,老衲自然进得。倒是二位,深夜不在房内歇息,却来这禁屋何事?”
“真是只老狐狸!”我低声说道。
“大师,还是明言吧。晚生一进来,便住到了禁屋旁,而这禁屋无人看无人守,偏巧小沙弥法智又透露出了凡的信息,这一切,怕都是大师有意安排吧?”布觉晓倒毫不心虚。
“了凡的侄子,倒也有了凡的聪慧。”了然点燃了茶几上的红烛,房间瞬时明亮了起来,“两位,坐下吧。”
布觉晓在了然对面坐下。
“贤侄是没有看过令叔给老衲的信吧。”了然在怀里取出信,递与布觉晓。
此时布觉晓也并不推脱,接过信看起来。
信的内容如下:
师兄如晤:
一别经年,字句全无。答报师恩,疑兄安然如初?
吾侄将游,夺马轻舟。爱歇何处,不怕劳烦安顿。
了凡亲笔
“一字答疑,吾夺爱否?”这信明明暗藏玄机!我随口念了出来!
“看来贤侄所交亦非等闲,藏头之妙,非一般人能懂。”了然等于是肯定了我的猜想。
“大师,请讲吧。”布觉晓已经很肯定,这了然今晚,是让他来听故事的了。
“这禁屋,本为凝儿……令婶所住。”了然的神情再度悲切,看来,这夺爱之事也非空穴来风了。“当年,我还不是住持,有一天上山,见到了凝儿,她被毒蛇咬伤,生命垂危。”了然陷入了回忆之中……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便过去查看,当时,如果再不施救,她就会死去。于是,我不顾清规戒律,解开她的鞋袜,为她吸出蛇毒。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在这荒山之中,该如何安置?若我弃她而去,即使蛇毒已解,山中虎豹狼蛇,随时再要她的命。前思后想,我暗中将她带至院中柴房。”
“几日之后,凝儿醒过来,我才知道她的身世。原来,她家乡洪涝严重,颗粒无收,她与家人逃难过来,却不料遇上劫匪,父母都已丧生!她虎口逃生,逃到皇奇山,又被毒蛇咬伤……”了然眼中有温柔的光在流转。
“我同情她的遭遇,而她也央求我让她住下,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起初,她只能住在庙旁的一个山洞里,靠我每日送食。后来,我便在寺院人烟罕至的后院,花了半年时光,独力建了这个房子。又慢慢靠着卖艺和兼做法事,添置了这些家具。”了然笑了,笑得很甜蜜,“她在我的关怀下,早已不是当初面黄肌瘦的落难女子,而成了落落大方,美丽得体的姑娘。我每日抽空过来,与她谈经论道,渐渐地,我已经脱离佛祖的怀抱,向往与她男耕女织,朝夕相处的生活。”
“只是,”了然神情苦涩,继续说道,“这样一间房子,即使不大,同样招人怀疑。于是那天,我担忧许久的事情发生了。”
“有小人进言,后院藏着女妖。师父当天夜里,便下令所有武僧围了这房间。而我与了凡,自然也在其中。”了然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时,熊熊的火把映红了皇奇山的半边天,凝儿开了门,无助地看着围在屋外的众僧……面对这场景,我脑袋一片空白,看着她求助的眼神,我居然,无动于衷,仿佛,看着一场闹剧即将结束……”了然眼眶泛红,继续讲,“当时,师父大吼一声:‘哪位畜生祸藏妖孽?!集福寺乃佛门禁地,岂容莺莺燕燕,祸水红颜!’全场一片静寂。而我,站着,恍如在梦中。见没人承认,师父又说:‘如此无担当,愧为佛门子弟!再不站出来,我便火烧这女妖!’凝儿一扫四周……不哭反笑了……我能想象她当时是多么绝望!而我,居然想着已为住持人选,而不敢救她。”
了然深吸一口气:“此时,了凡站出来了。他走到凝儿跟前,对众僧说:‘是我!’凝儿躲在他身后,拔下我送她的头钗,一折两段!我明白,她,已经跟我决断。”
“后来呢?”我追问道。
“见也是住持人选的爱徒了凡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师父十分痛心,却奈何不得,只好将其二人逐出集福寺。而我,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这集福寺住持。”
“原来,这集福寺住持,不过是个敢爱不敢当的鼠辈!”我一度愤恨,也不介意还在人家地盘上了!
“翩儿,不许无理!”布觉晓对我说道。
“姑娘骂得对呀!”了然长吁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被识破真身,我顿时羞红了脸。
“怎么你以为,这后院,真就无人踏足吗?姑娘披肩散发在院中行走,就不觉得会被人识破?况且……”
“况且为了设这局,大师还安排了监视我们的人。”布觉晓接过了然的话。
“看来这一切,贤侄早就明了。那么令叔要的答案,就只能托贤侄带回去了。”了然起身往外走。
到了门口处,他突然立住:“不可说。”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迷茫中,我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不可说’三字中,藏了那么多时过境迁,那么多心酸与无奈……”
“傻瓜。”布觉晓轻轻推了一下我的脑袋,而他的眼神中,再度出现了悲切的神情。
“布大哥,也讲讲你的故事吧。”我跟在他身后,走出禁屋。
听到这话,他再度愣住。少顷又笑了:“翩儿是否天生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呢?”
他领着我走到结缘亭,坐下。
“这结缘亭,怕就是当初柴房的位置吧。”布觉晓抬眼望着明月。
“这了然尘缘未断,如何当得了住持呢。”
“‘不可说’,他已经参透。所谓佛与尘,也只在一念之间。”
“布大哥,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么?”我再度掀起话题,这个晚上,就当作故事之夜了吧。
“布大哥的故事比较简单。无非是相识,相恋,分开。”他垂下眼脸,“忘了是怎样开始,只记得怎样结束。她说我不是可以给她荣华富贵的人,而她,不甘平凡。”
“所以你寒窗苦读,榜上题名,也不过是为了证明给她看。”心里突然有些嫉妒,嫉妒那个让他如此在意的女人。
“可说是吧。但我终究没有留在官场,毕竟,那不是我的追求。”他平淡地说。
“那布大哥的人生追求是什么呢?”
“翩儿那么感兴趣啊?”他看着我问道。我点了点头。
“以后再说吧。”他起身,“再不歇息,钟声又要响起来了呢。”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回到房间,各自歇息了。
隔天清晨,我们便起身,告别了然,去往布觉晓的另一站:眉州。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