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纪事 第一部

　　我这叫一个郁闷那！这倒霉的车撵倒是宽敞得能容我伸个胳膊、动个腿儿什么的，只是摇晃得厉害，更是闷人的紧。自打我被“请”进这装帧豪华的笼子，随军出征以来，我这骂人的话、怨毒的抱怨就没停过。我也知道这很失仪态，没得叫护送车队的军士瞧了笑话去。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这不，早先天里小三儿还撩了车门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淡，尽管我能看到他两耳里堵着两块从僧袍上撕下的破布条。到后来，我因为看厌了车外千篇一律的黄土、飞沙，尤其是渐渐步入琅霞关域内，更是静得连个活物都没有，我自然频频感叹祖国的地理环境是多么没有风情、老祖宗是多么的没有眼光。于是乎，小三儿就是宁可到奴役们所在的木车上同蚊子抢被褥也不愿待在我身边了。这就叫众叛亲离了吧？
　　我这边厢正神神叨叨，突然一个踉跄竟就跌向案上的酒器，原来是车撵停了。难道途中有人拦截，还专门挑上了小和尚我？这半个月来，闷是闷了点，但在席茜严格的督促下，行军的速度很快，一向有摩擦的三军之间也未有械斗之事发生。除了席茜不时带着倦意同我攀谈两句或是告诉我信使打探来的麝国大军动向，那三个乌龟王也时不时打着“问安”的名义找我晦气。可惜我已不是当年傻乎乎、冲动没机心的卞毓了，对着疯狗吐漕最好的办法就是揶揄以及恣意差遣。试问有谁敢不服大祭司的调教，又有谁活腻了不怕我在他身上下个咒、催个蛊什么的？
　　“师傅，您还好吧？”小四儿和煦若拂柳的声音自车外响起，我正待作答，忽然一阵气势堪比万钧雷霆的呼喝惊得战马四散奔蹄起来，“有伏兵，是泽西王的‘长生骑’！大家不要慌，稳住马卒！”竟是席茜简短、有序的号令。不好！我没料到这蛮子的军队如此狡诈，明白利用登陆的障眼法，将最具杀伤力的骑兵设在了联系各邦国汇聚的要塞上！心不由要跳出胸口，我不假思索地扯开彰显身份的华贵袈裟，仅着贴身的灰白僧衣，只想着万不能被敌军识破了虏去以作要挟之用。跳出车撵，我来不及审度两军的态势和对方领军的人物，心心念念要把我那帮徒子徒孙安置妥当，疯狂地叫着小三儿和小四儿的名字，盼着这两个机灵的小鬼能带着随行的六个知客小沙弥寻到我的踪迹。黄沙迷乱了双眼、悲鸣嘶嚎漫天袭来，许是我国的盾甲兵已然和那恶魔般犀利嗜血的‘长生骑’对上了吧？顾不得再寻人，我知道此刻最紧要的是命令三军不要恋战、速速突破眼前重围，以便寻个险要之所再作计较。然而奔腾狂乱的马蹄不分敌我，将马背上的军士甩下践踏，再加上‘长生骑’身着竹篓织就的轻巧甲衣，在近距离的刺杀战中占尽了便宜。反观被沉重的铜盔面罩负累的我军，本就失了御敌的先机，长矛还未击出，就滞了步伐，活生生等着被敌人的利刃鱼肉。

　　我看到身边倒下的混着血迹的青铜色越来越多，又急又怒，从未像此刻般恨起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目眦欲狂间竟忘了去躲已然劈向我肚腹的长剑。正闭目待死，一具温热的身躯一把将我箍在怀中，昏昏沉沉中，我凌空被甩上了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随即烧灼的血渍喷溅了我满身、满眼。分不清是谁的血，我恍惚地想自己竟就要这样死了么，猛然一道几乎要震碎了五脏六腑的暴喝激活了我的神志：“小秃驴，你怎么不躲，是想我死么？”

　　啊……我疯了似地掀开了钳住我的这个男人面上的黑色罩盔，那饱满的下颌上养满了青草似的胡茬，却怎么也掩不住那熟悉的峻峭弧度，正对上一双狭长凄离的眼眸，我再也控制不住，哀号着勒缠住他的脖颈，死死吻向了那人薄抿着的唇。触电似的清凉之感却将我推入了炼狱一般，仿佛流淌着的溶浆，两人交缠吮吸的舌倾泻出磨人的液体，我干涸的唇齿辗转汲取着这灭顶的甘醇。呻吟间，他坚硬的护甲压将过来，竟生生要把我碾碎。“阿罹，阿罹，莫不是我已经死了，阎王特许我见你最后一面吗？”哽咽着，我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到最后，连声都发不出来了，却还是舍不得停。

　　压抑地低鸣了一声，那人衔着我小小样样的耳廓，恨恨道：“死秃驴，才多少时日，你嘴里又给我胡混起来。刚才若不是施救及时，我就要随你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我啐了一口，喜滋滋、乐陶陶道：“谁与你做对鸳鸯了？我看是一对倔驴还差不多！”他屈指就要在我灰蒙蒙的光头上来他一记，心思耸动间，眼前电光一闪，我连忙捏住他的手，急急问道：“你，你在这里，莫不是你那希律死士也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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