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亚当

　　第五章

　　秦宁醒来之后的第四天，他在毫无目的地步行之中走到了市广播电台，也是在醒来后的第四天他开始试图在电台播放信息，让远程电波和声音讯息一起通力合作尽量能够远范围地进行传播，并且最终凭借他仅有的一点点知识和不错的运气总算是成功。可时谷，则是在第一天早上不小心打开电台的时候就听到了那个来自秦宁的讯号，听到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连开七天车这才找到了和他处于同样诧异的环境下的秦宁。

　　用一句话来说明的话，那就是，他们之间莫名其妙地丢掉了四天。

　　“也就是说，当我已经被扔在这边的时候你们那边还是正常的？”秦宁攥着拳头低声说，“不可能，那几天我一直在努力试图与外界保持联系，可是无论我给哪里用什么方法联系都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联系上……”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时谷说，声音压得很低，“其实，只不过是当时这里的信号被屏蔽了而已？”

　　“这里？被屏蔽？”秦宁愣了一下，继而回应道，“不现实！如果你身边有一个城市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在现在这种信息条件下你会发现不了吗？”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如果在不知不觉中将一座城市孤立起来，工程量又大又不靠谱，城市里有太多与外界联系的东西，手机信号、网络信号甚至是电台电视台的讯号，如何做到既彻底地切断又不引起外界关注？根本不可能的吧。

　　时谷皱起眉头：“如果是可能的，你想过为什么吗？”

　　如果是可能的，秦宁咬了咬嘴唇，这几天风和日丽，不存在是由于天气原因导致的通讯全面中断的可能性，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你的意思是……人为的？”

　　“我只是在分析可能性。”冷静的声音像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分析着其他人的事。

　　秦宁被自己在时谷的启发下得出的结论给吓住了，他一把攥住时谷的袖口，语速一瞬间变得极快：“那人呢？为什么整座城市会一个人都没有？拆迁都不可能撤得这么彻底吧？这样做对谁有好处？就算有好处为什么会选中我？！”

　　“秦宁，秦宁！冷静一下！我只是在分析所有的可能性！”时谷冲着秦宁吼了一句，他不太明白如果这一切真的证实是人为的话，这样对待他和秦宁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想他和秦宁都明白的一点是，如果真的存在着这样一个可以在短短一晚上之内让一座城市的人消失得一干二净的角色，那么他们的生死去留在他眼里也应该不过是如蝼蚁一般毫无意义的存在。

　　换言之，他想要他们活着或者死掉，单凭心意。这一点，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人为”这两个字之于他和秦宁两个人的意义。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人为的……”镇定下来的秦宁问道，声音还是有点儿发虚，“会是谁，有这么大的动作……”

　　时谷正想得出神，手上的车把突然大幅度地抖动了一下，回过神来却发现秦宁自行跳下了车子，正一蹦一蹦地朝着远处跳过去。

　　连忙把车撑放下，几步追上上去一把拽住他，时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不是说了让你别老乱动吗？伤在你自己腿上你还不觉得疼是吧？”秦宁甩开他的手，回头瞪着他说：“老子要去尿尿不行吗？喝那么多啤酒了都！”他一句话说得刚刚还在苦苦思索幕后操手思索得烦躁不安的时谷一瞬间就忘掉自己之前在烦躁的内容，面部表情僵硬得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干嘛。秦宁边往附近的公共洗手间跳过去边说：

　　“我和你一样，对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眼前这个德行一无所知，但我想通了……”他扭过头冲着时谷灿烂地微笑起来，“不管是谁为了什么，我的目标就是活下去。”

　　“今天之前我还不相信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别的人呢，可是现在我挺不可思议居然会遇见了你，所以我想也许我们很快就能遇见更多的人。也许是我们犯了什么错，亦或就是天灾人祸，没关系，反正每天太阳都一样升了又落嘛。”秦宁话音刚落身子一下就腾空了，他惊呼了一声定神一看才发现是时谷毫不客气地把他扛在了自己肩头。

　　自己虽然是不壮实，但他的力气也太大了点儿吧？怎么一只手就……就把自己整个扛起来了呢？秦宁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痛了，拳头使劲砸了时谷的后背一拳：“你干嘛啊你！”

　　“时逸。”

　　“啊？”

　　“我的弟弟，名字叫时逸。”

　　“哦，时逸。”秦宁长长地哦了一声，嘴角却有一个微笑缓缓爬上，视线越过时谷的肩膀，正看到太阳挂在远处高楼的天台上，光芒四射。他没有告诉时谷的是，在他陷入死寂的这十二天里有多少次他站在楼上跃跃欲试地想要坠下楼去，又有多少次试图跳进家门口那条不甚湍急但是很深的河里，刀子在腕上比划了多少次最终还是没有斩下去。现在他终于可以说，看起来只要你在绝望中不要放弃希望，希望就会来到你身边，这类的话。

　　“回家吧。”他说。

　　“啊？你不上洗手间了？”时谷扫一眼自己肩头的人，这人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我刚又想了想，站不住怎么……还是回家比较好……”秦宁别扭地把头扭开。

　　“哦。”憋着笑意答应了一声的时谷扛着秦宁折回了自行车旁边，“那成，咱们走吧。”

　　这个叫秦宁的家伙，真是个特别神奇的家伙，为什么他就能这么干脆利落的转化着自己的情绪，然后还顺便把周围的人也一并影响掉呢？真是个神奇的角色……时谷想。

　　自行车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被夕阳投在前方，拉得细长。

　　“哎哎哎哎哎疼疼疼疼疼！！”秦宁家的窗口里突然传出了几声哀鸣声，声音的主人就是眼前在沙发上泪眼汪汪的秦宁，他枕在沙发扶手上用胳膊挡住脸，身子不时剧烈抽动一下，每动一下都必然伴随着如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别动！”一旁坐在小马扎上的时谷不得不再度冲着不老实的秦宁瞪去恶狠狠的一眼，“不就擦个双氧水吗，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怕疼！”

　　“我就是怕疼，就是怕疼，你管得着吗？！”秦宁抓过摆在身旁不远处的一个沙发靠垫捂在脸上，被阻碍住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竟然有了种撒娇的意味。怕疼也有错吗！他一边呲牙咧嘴忍着时谷拿沾了双氧水的棉签在他腿上的伤口上蹭来蹭去一边委屈地想着，怕疼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了几年疼痛感就会尊老爱幼的减少一点！

　　“行，我管不着，那你自己给自己上药去吧。”时谷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却恶作剧地加大力气地蹭了两下。

　　“嘿我_操！”秦宁的身子一瞬间弹了起来，脏话随之就从嘴里冒了出来，然后紧接着他就把自己刚才捂脸的那个靠垫用力甩向时谷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结果准头差了十万八千里，靠垫飞出去打翻了茶几上几瓶刚从超市里顺回来的矿泉水，一时间噼里啪啦响了个热闹。

　　“你他_妈_的是故意的吧你！”从沙发上坐起身，秦宁真想破口大骂一下眼前这个混蛋。

　　可不管他在那儿说什么，时谷都是用那么一张保持着万年不变的扑克表情的脸对着他，压根就不跟他对视，埋头往他的腿上抹药、裹纱布。秦宁气鼓鼓地瞪了他半天可人就是连搭理都不搭理，让他硬生生就是憋了一肚子气还没办法舒舒服服地发泄出去。沉默了片刻，秦宁重重地又倒回沙发上，叹气说道：“遇到你这种人，我算是认栽了。”

　　“嗯？我这种人？我哪种人？”低着头细心裹着纱布的时谷飞快地扫了颓然倒在沙发上的人一眼，好笑地问道。隐约记得在电台门口听到秦宁说过一句类似“从表面上看不出你是这种人”的话来着，原本没当回事儿一笑置之的一句话，这会儿他却格外想要知道在秦宁眼里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反正时间多的是，反正除了耗时间他现在也不明白还能干什么。

　　秦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蔫坏蔫坏的类型，看着人模人样面无表情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的那种人！”

　　“是吗，多谢夸奖。”忍耐住笑意一本正经地保持着扑克脸回复了秦宁“中肯”的评价，时谷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还在为刚才那一下而咬牙切齿着，估计要不是看在自己和他也尚未熟络到可以对骂的地步，这会儿挂在秦宁表情上的那句“贱_人”应该就已经被具象化成真实的发音了吧，

　　“呐，秦宁，有没有人说过你咬牙切齿想要骂人又骂不出口只能挂在脸上的样子真的特别好玩？”尽管是在完全陌生的情况下不得已相遇，尽管相遇还没到一天，时谷却已经对眼前这个正试图用眼神杀掉他的秦宁产生了没有来由的好感，在他的人生中这种人真的很是少见，这种刚开始相识时还会有那么点儿拘束和冷淡，但是一旦熟络起来之后就不会顾及身份地位或者别的什么，笑会笑到爽，骂人也会骂得痛快，虽然偶尔会像抽风一样犯起病的忧郁一下但本质上还是乐乐呵呵知足常乐的。

　　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性格呢，他想。

　　“滚蛋！”秦宁一个眼刀飞过去，恨不得生生把时谷脸上那个有着让人看着就火大的眼神的眼睛直接剜掉，在腿脚不好使、说什么还总会被化解过去的时候他只能试图化自己的眼神为利器来发动攻击，企图能暴击一下。难道他要和一个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人在自家沙发上玩平时和朋友都不玩的“调戏与反调戏”的游戏？开什么玩笑！不过，显而易见的，他的攻击纯属妄想，压根也没起多大作用。

　　被攻击的对象不仅没感觉到威胁，反而坦然地往沙发上一靠，跟在自己家一样随手从桌子上拿过烟盒和打火机，大概是烟不对口味还是怎样，在秦宁斜视的目光中时谷对着烟盒一脸为难，后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抽出了一根叼进了嘴里，右手打着打火机递到嘴边。

　　果然是有钱人……斜着眼睛打量着时谷的秦宁收回目光，继而专心于研究天花板。像时谷这种没有喝过罐装啤酒也没有抽过自己抽的这种大街烟的人物，自己能相处得下去吗？能吗？要不是发生了这种无法解释的情况他和自己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嘛……真的能相处下去？他开始隐隐的忧虑，自己这么小一条河怎么可能容得下一条龙呢……

　　在胡思乱想的这几秒钟后袅袅青烟升腾起来，有熟悉的烟叶烧焦的气味传入鼻腔，秦宁听见时谷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入耳的是低沉的笑声以及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一句话：“你总是让我想起我弟弟。”

　　“你弟弟？时……”秦宁一时想不起那个只听过一次的名字了。

　　“时逸。飘逸的逸。”

　　“他多大了？”弟弟的话题再次勾起了秦宁的好奇，大概真的是所有人类都会天生地对别人的生活产生好奇，尤其是和自己之间地位相隔得越遥远这种好奇就越抓心挠肝难以控制，要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痴迷于了解明星八卦呢？说白了也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嘛……秦宁暂时抛下了对时谷那一下恶作剧的行为的愤怒和对未来的惶恐，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对自己好奇心的满足上去了。

　　时谷索性抽掉了屁股底下的马扎，舒舒服服地往地下一坐，惬意地抽着指尖夹着的那支烟：“他两个月前刚满二十三了，去年他生日的时候非要拉着我去照了一套纪念照片，一路上乐得跟什么似的，一直跳上跳下冲我大吵大嚷的……”

　　“真是年轻的年龄啊。”秦宁坐起身也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点燃，在烟雾中半眯着眼睛感叹着。

　　“别用老头子的口吻说这个，好像你自己多老一样。”时谷微笑着掸了掸烟灰，抬起手拍了下秦宁的脑门。秦宁没反应过来被啪的一下打了个正着，捂着被打的脑门儿鼓着腮帮子不甘心地说：“我都二十六了怎么不能说？说不定我比你还大上几岁呢！”

　　“你有二十六？”时谷诧异地问秦宁，后者挑衅一般冲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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