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素秋向晚

　　农历八月初十，谢素秋16岁生日。
　　她师兄李小扣一早便答允她这天要带她去逛街市，她看上什么，他保管掏钱给她买什么，不掏钱的是小狗。

　　这天天气好极了，晴空万里，街上车水马龙，卖冰糖葫芦的，煮面条的，炸臭豆腐的，还有拎着鸟笼卖各种鸟的，热闹的不得了。

　　谢素秋留着齐脖子的短发，穿着蓝色褂子素色长裙，青春可人，李小扣“啧啧”夸道“哎呀，小秋，你穿成这样甚至比那些真正的女学生更俊！！！”谢素秋舔着一张脸皮“那是，不俊能演玉堂春么？你想想，王应龙为什么给苏三取名‘玉堂春’，她俊呗”。
　　李小扣哑然“谢素秋，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对了，小秋，你跟那什么慕大哥学了多少字了，我琢磨你师傅的意思，好像那什么，哈哈————”
　　“什么什么？”谢素秋专心致志的蹲在小摊前挑胭脂粉。
　　“你师傅是不是想把你许配给他——？”李小扣跟谢素秋一块儿玩到大的，想什么也就说什么了。
　　“去你的，慕大哥是到北平来寻找某个他等待了好多年的人的，他说寻到那人便回老家了。”对这事儿，谢素秋依稀听慕心远草草说过几句罢了。
　　“是了，我就说他看起来年纪那么老，一点都不配你”，李小扣笑嘻嘻的，一颗心上上下下了老半天，终于回复到正常状态。

　　谢素秋白他一眼，不搭理他，一个人往前走。
　　李小扣却是格外兴奋“好了，寿星姑奶奶，别生气，先去‘寿福仙’吃碗长寿面，有力气了，再生气，成不？”，谢素秋听他这么一说，“噗嗤”一声笑了。

　　说起来也巧的很，林家的四少爷林寒昀因为出国的事儿跟他父亲又吵得翻天覆地，满肚子闷气无法撒，叫了一堆朋友一起到“寿福仙”吃饭解闷儿。
　　他有满肚子苦水想吐，结果叫来的那些个朋友一个个都只顾着拉长脖子往楼下瞧。

　　“唉唉唉，我说你们都往下看啥呢看看看”他凑过去随便瞟了一眼“不就是个妞么？一个个馋成这样”
　　“四少，这妞可不是普通女学生，她唱京戏的，叫谢素秋，在星光上了几次大戏了，最拿手的是《玉堂春》-----那个唱腔和身段迷死人了，我老爹看了回去都说这坤角儿日后要成大器的。”

　　林寒昀本来对京戏毫无兴致，平日也没怎么听过，而且在他们家也不敢过多的讨论这个话题，据说是因为他小叔20年前迷上个“男戏子”，闹得很厉害。这会儿一来实在是烦闷不堪，二来听身边这些人一说倒是有了些兴致。

　　“掌柜的”林寒昀不耐烦的冲着李掌柜一挥手。
　　“是是是，请问四少有什么吩咐？”李掌柜看他黑着张脸，心想这下可糟了，不知道哪里又得罪这小祖宗了，赶紧放下手头的账本，陪着笑脸恭恭敬敬的过来了。
　　“楼下3号座那穿蓝色褂子黑裙子的姑娘-----呃，你们刚说叫什么来着，呃，谢素秋，你把这银子拿下去，让她上来唱段《玉堂春》”。

　　李掌柜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公子哥儿想找个戏子乐一乐，这个自是没什么问题，隔着楼台一望，只见那姑娘看起来年纪挺小，正跟她同桌的小伙子打闹笑得东倒西歪，一副毫无城府，没心没肺的样子，想来也容易搞定，赶忙说“好叻，我这就下楼去，这就去”

　　楼下谢素秋正在点餐，只见店里面掌柜挤着一张笑脸朝她这边来了，不由一愣。
　　“哎哟，谢小姐，今儿个没上戏呢？这么空闲”
　　“不知掌柜的有何见教？”谢素秋瞧见他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神情暧昧的模样已经不太乐意。

　　李掌柜看她神情倒有几分清高，不由用词谨慎了些“嘿嘿，是这样，楼上林四少一直很仰慕谢小姐，所以特地吩咐小的请谢小姐上楼一聚，不知道谢小姐可否赏脸？”，说罢，从怀间掏出那银两，轻轻的缓慢的推到桌上，颇有深意“谢小姐，四少素来大方，谢小姐不妨结交结交，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么？”
　　谢素秋听完这席话，并不羞恼，学戏这些年她遇到的这些事儿不少，故只是浅浅的说了句“掌柜的，林四少的好意，素秋谢过了，只是‘行有行规’，唱戏就得粉墨上妆站在规规矩矩的戏台子上唱才行，这也是对老祖宗的基本尊重，今儿就恕素秋不能奉陪了。烦劳掌柜的跟四少回个话，下礼拜我在星光上大戏，若是四少有兴趣，不妨来看看，我赶紧跟戏院里说给他留个好座儿”。

　　李掌柜倒是听得一愣，暗道“好厉害的丫头，明明推的一干二净，面子上却全顾全了”，再细看她神色甚是坚决，只得作罢，陪着笑脸说“那行，小的上楼就去给四少回话去”
　　李小扣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掌柜肥胖的身影挤上了狭窄的楼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呃，小秋，你刚刚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简直像外交家，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会说话-----这往后可没人敢娶你啰-----”

　　“反正不嫁给你，不用你瞎操心”谢素秋蹙着眉头，挑起一块肥猪肉扔进师兄碗里“咦，赏给你的，小扣子”。她说“小扣子”这三个字的时候，用的是戏班的丑角的语气，完了后，自己要笑死了，只趴在桌上笑得肚子疼。
　　李小扣完全搞不懂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只是莫名其妙，可是当他望见谢素秋边笑边从手指缝里偷看他时，那一刻，他那颗心“怦怦”的乱跳，都快把面前这桌菜给掀翻了。

　　楼上的林寒昀已经等得烦躁至极，不知道这李掌柜怎么办事的，找个戏子上来唱段戏也得费那么久时间，好容易看着李掌柜肥胖的身体往这边来了，正待张口呵斥，李掌柜倒是先诉苦起来了。
　　“哎呀，四少，这可真不是小的的错，楼下那位谢小姐不肯来，说是唱戏就要到规规矩矩的戏台上唱”李掌柜说了这些话，又生怕惹怒这小祖宗给店里添麻烦，赶紧往好处说“不过，谢小姐说得都没错，大戏台子的胡琴师傅，配戏的都比我们这小店靠谱，到那儿看戏才是真享受，谢小姐还说，下礼拜她在星光上大戏，票都给您四少留好了，就只待您大驾光临了——”

　　林寒昀本来还有一肚子火，怎奈他旁边的那帮朋友听说谢素秋下星期要上大戏，还要给他们留票，都纷纷议论这事儿去了，他还去跟一个戏子见识也没什么意思了，遂作罢了。

　　谢素秋吃完面，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还不满足，看到路边卖糖人的，扯扯师兄的袖子。
　　“师兄，你买个糖人送给我呗——咦，有戏里面的人呢，师兄，看看，这儿有你”，她指着一个“包青天”糖人直乐，因为李小扣是演花脸的，常年扮演包拯。
　　“这个有什么好看的？”李小扣一个人嘀咕，只差没叫嚷自己虽然演包拯，但是也是个俊俏少年郎。
　　“是不好看，不过麽，我就是要把你吃掉”，谢素秋翘起嘴角，得意洋洋。
　　李小扣比谢素秋大了几岁，早不是对儿女情事懵懵懂懂的年纪，听到谢素秋这么一句无心的话，竟不由想到面红耳赤，连后脖子都红了。

　　谢素秋一点都没注意到她师兄的别扭，那一瞬间，她周围一切景致和人群都模模糊糊失去了焦点，耳边小贩的叫卖声，路人的嬉笑声那一刻全只剩下“嗡嗡”的回音，是，没错，就是那个人，那蓝色长衫，那身影，哪怕化成灰，她也能一片片的找出来拼凑出形状。
　　李小扣独自一人想入非非好久才回过神来追上去，却蓦地发现他师妹手中的糖人不知何时已经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人也跟痴呆了一般，双眼毫无焦距的直愣愣的站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中央，李小扣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大吼一声“小秋”。

　　谢素秋终是醒了，六神无主，结结巴巴，心急如焚，近似呓语的“师兄，师兄，你先回去，我还有点儿事儿要办”，话还没完，人已经飘出一丈远，李小扣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敢自己一个人先走，呆怔半晌，赶忙追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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