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未

　　他在这一片参天的古树之中、满地落叶之上席地而坐，闭目沉思。
　　朝阳明朗的橘黄色光芒打在他身上，地上的草尖还挂着凌晨时雾气遗落的露珠，大片的青苔栖息在斑驳树皮的夹缝中。藤蔓攀着树，却没有吝啬地将所有的阳光全数夺走。
　　鸟声远去，浮云飘过。
　　（首先要解决的，是斩人断刃的问题。可以确定的是，断刃是任何工匠都接不上了的。）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三个月这样短的时间里，习惯用没有刃的斩人战斗。如此的话，他是去练习断刃斩人的新战术，还是继续想什么方法……
　　其实这个问题他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考虑，可是现在依然没有头绪。可奇怪的是，他内心异常平静，这片树林带给了他与雪夜不同却又相同的宁静。这也是她带给他的……
　　坐在这片树林之中，他并不睁眼，而是以双耳接受着自然的馈赠。
　　在这些古木的包围中，风回旋出他以前不曾注意的气息。感受着这气息的他在一吐一纳之间，似乎也合上了自然的韵律——他的剑气御风而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风止息，他仿佛从梦中醒来。
　　她带他到这里来似乎就不打算回去了，于是曾经习惯了野外露宿的他就一直呆在这片树林之中，感受风的气息。累了就靠在树上睡觉，渴了就喝山泉，饿了就摘藤蔓上的野果来吃。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当他再次尝试运气时，发现剑气已与往常大不相同，没有原来的压迫，却有了冲天海浪从天空中压下的霸气，而且更随心所欲。而这比起师父似永不间断的、一波一波而来的、如海潮般生生不息的剑气又有所不同。
　　（任何金属都不能再……）斩人是不变刃，刀刃是不会损坏的，而这把师父送他的、已经跟随他七年的刀却……
　　（断刃……刃？金属……没有可以替代的金属……现在的气似乎比金属更为锋利了……金属？气？……刃！）——以气为刃！

　　深呼吸一口气，她将武器收起，站立在竹林中任风拂乱发丝。但，风拂不去她心中丝丝缕缕、斩不断、理还乱的烦躁。
　　小男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师姐，你犹豫了。刚才的剑舞，很乱。”
　　她没有回头，似乎早就知道了他在这里。“是么，你看出来了啊。”回过头，望着许久不见的已经同她一般高的师弟。“你怎么来了？或者我应该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我的？”
　　“你认为呢？”
　　“你就算想来，恐怕没有那个人的批准也不行吧。他派你来说些什么？”
　　“我奉首领之命前来传信，令你在今月之内提斩人狼枭头来见。”
　　她听后轻笑一声，“应该还有下半句吧？比如‘否则就自己抹干净脖子等着’之类的？”
　　“师姐，你没了哥哥就那么想死么？”
　　“当时是那样想的。”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我忘不掉他。”
　　“那你也应该忘不了杀了他的人吧？！”
　　“是，忘不了。我的师兄竹西宗志，御暗堂最强杀手，代号‘狼’，被认为是下任首领的不二人选，百件任务无一失败，被第一百九十九次任务目标斩人狼枭……”她说不下去了。
　　“你现在，”宗次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想要他的命了。”
　　“为什么这么说？”
　　“想杀他为什么还要救他？”
　　“你怎么知道？”
　　“‘影’前段时间被派来监视你。”
　　“唔，还真是派了一位了不起的前辈。不过，你说前段时间？”
　　“首领现在因为任务叫他回去了。但是下次来可能就是……以你为目标的任务。”
　　“是么？”她浅笑，“狼枭会不会不高兴有人抢了他的猎物？”
　　“你还没有告诉我救他的理由。”
　　“我是药师。而且我想知道，应该死的人到底是谁。我要打败最强的他，代替宗志完成不可能失败的任务！我不相信他会输，那时的宗志已经练成缩地的最后一式了啊！”
　　“练成了和是否可以施展是不同的。”宗次低声道，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才说出口。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冲到他身前，抓住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宗次低着头，浓密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唇角有苦涩的笑容，“唠嗑。”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而且，我是药师……”
　　“正因为你是。”宗次长叹一口气，“你没有发觉在他执行最后一次任务的前一年，你都没有怎么见到过他么。那是他已经得知自己病情，故意躲着你，怕你发现。”看着她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狠狠心，继续说了下去：“他在那次任务之前跟我说过的，‘我不想再杀人了，不想继续呆在御暗堂了，一百九十九已经足够，足以回报御暗堂的养育之恩。’而且他之后是否还能拿得动刀也是另一个问题。他说要是这次任务之后他还活着、能回来，他就会……向你求婚，然后一起脱离御暗堂，来这里隐居，他说他会把剩余的时间全部给你……”
　　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口中只是喃喃地道：“宗志……”
　　“那么，你还下得了手么？没沾过血腥的手可以挥下斩人之刃么？你太善良了，师姐，只要已经没有杀他的理由，你就不会杀他了吧……”
　　“是啊，下不了手呢，毕竟他的命也是我救的。”
　　“但还有首领的命令。你会听么？”
　　“你说呢？”她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原来答案已经找到了。
　　“你想死么？十年的期限还未到……”
　　“我知道，不用担心了。我向你承诺，我会活着。这段时间里，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在离开他以后存在的理由。”
　　“你终于找到了？”那年，当听到宗志的死讯时，她曾一度想陪他一起走。但宗志早就料到了会是如此，于是将她托付给宗次——“不要让她自杀，带她到这里，让她找到失去我以后自己存在意义，要是十年之后还未找到……就让她来陪我吧。”
　　“是，我是药师，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救人是与这个名词形影不离的使命。其实，这就是原点，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可是我却迷惘了这么久。”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负担，“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在去采药回来的途上遇到他的，那是没杀了他，也许就是我隐约明白了自己的使命的表现吧。”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哪一方的结局都是死。要不，我帮你解决掉他？”
　　“不用，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御暗堂那边来的人很快就不会我的对手了。既然是我自己提出要决斗，那应战的人也应该是我。而且那个人会允许你这么做么？不过——谢谢你，宗次。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那是哥哥拜托的……”他扭过头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叫轻羽传信过来。别忘了你所说的。”说完后，他就离开了。
　　“是，我记得。我说过的，‘我会活着’。”不知不觉中，她内心的烦躁在知道真相后已经烟消云散。对于结局，她选择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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