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塔—短篇小说杂志

　　第六章

　　不消几日，都城就近在眼前。

　　时隔几月再见到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夜无笙愣了片刻。柳青玦握住他的手，轻道：“进去了我就不能帮你什么了，也许……也罢，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和我进去，无妨。”夜无笙几个月来，不知道被柳青玦握过多少次，这次却是深深的回握，感受着男人手心里的温暖，“二弟四弟再厉害，我也是太子，想带一个救命恩人进去，有何不可？”

　　“……我不只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知道。”

　　皇宫里的气氛很是肃杀，此时还是新年，却已经没有了新年的气氛。分明天气刚刚暖了些，到了皇宫里，竟然却又倏忽冷了下来。

　　夜无笙踏进内殿的时候，看到了在榻前的二弟和四弟。二人见到夜无笙，眼里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丝凌厉。想来夜无笙也是熟知两个弟弟的性子，并不理会，只是恭敬地给还在榻上的父皇行礼，柳青玦本不想行礼，却也不想给夜无笙惹麻烦，于是和他一同跪下。

　　皇上挥手，二弟四弟愣了一愣后会意，只得退下。

　　寝宫里只剩下了三人，皇上想让柳青玦退下，谁料柳青玦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四目相接，良久，他的目光缓和下来，默许了柳青玦的存在。

　　“无笙，你总算是回来了。若不是老五无城还能压一压他们，只怕他们会更加嚣张。”皇上觉得颇有些意思，这么久，总算是看到几个儿子的能力，于是便也乐得清闲，根本没有理会事情的变化。

　　虽然夜无笙的消失很是蹊跷，皇上却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他回来，足矣。

　　“他是谁？”

　　“儿臣被流寇捉去，是他救了我。”夜无笙轻轻瞟了他一眼。柳青玦轻轻颔首，示意他已经明白——夜无笙并不想让自己的父皇知道柳青玦是千澜阁的阁主。

　　然而这微小的动作哪里能逃得过皇上的眼睛，皇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道：“你想必累了，先下去休息吧。”却没有让柳青玦和夜无笙一起下去，看来，已经看出了什么就连身在其中的二人也看不出来的东西。

　　夜无笙下意识的看向柳青玦，柳青玦笑，让他先走。

　　第七章

　　皇上沉默，他也沉默。

　　“朕想问你几个问题，需要你如实的告诉朕，你可能做到？”刚才在夜无笙的面前，他一直都显得很有威严，夜无笙前脚刚走，他便咳了几声，一股悲怆忽然蔓延开来。

　　听到此声，柳青玦忍不住抬头望去。榻上之人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全然看不出来是那个指点天下的天子。

　　“能。”

　　“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千澜阁阁主，柳青玦。”

　　“你接近无笙，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千澜阁？”

　　“当初是为了千澜阁，后来是为了自己。”

　　“你喜不喜欢无笙？”

　　“……喜欢。”

　　话音落下，皇上没有再问，反倒是柳青玦全身一震，他真的说出了他喜欢夜无笙？当初告诉夜无笙的时候，依旧懵懂，也许那时候的喜欢根本什么都不算，然而这次，确实不能随意地抹了过去。

　　无意的表露本心并没有让柳青玦乱了阵脚，他心里虽然在震惊，表面上却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皇上看着他，道：“朕不想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无笙，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阁主。无笙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也许就在不久之后，朕希望你能够离开他，不要再改变他的轨迹。平心而论，朕没有办法阻止你们，只是朕和他的母后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他想必也会为此而纠结，无论做什么选择，朕想，你都不愿意让他犹豫不决。”

　　柳青玦并没有言语，但是他知道皇上所说的没有一句话是假的。

　　自己的师父，也就是千澜阁的上一任阁主，就是看中了他这一份看起来温和有礼但是骨子里却桀骜不驯的性格，才传位与他。

　　想来，无笙的抉择会很痛苦。脑海里蓦然出现了他前几日为了来此不惜绝食，柳青玦犹豫了，良久，他抬头，用着无奈的声音，道：“我明白。我会离开的，只是……”他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临走时，他托皇上将自己珍藏的宝物——玄盏交给无笙。

　　玄盏中有一张字条：“它还有一个名字——相思……”以及一颗红豆。

　　第八章

　　“你想听的故事，我已经帮你讲完了。”

　　夜无笙只觉得这些记忆牵扯着他的心，好像有其事，又好似什么都没有，令他无比痛苦，斥道：“胡言乱语，玄盏是父皇留给朕的宝物，怎么会是你的东西？”

　　满园的花依旧开，只是是是非非，交织纠缠，早没有了当初在院里的那一分赏花的闲情逸致。

　　二人无言，却突然走进了一个风神俊逸的少年。夜无笙瞟一眼便知道，这样的装扮，只有千澜阁才会有。那人在柳青玦的耳畔耳语了一阵，柳青玦的笑意渐渐浓了，其中还有苦涩。少年说完，柳青玦挥挥手，便让他退下了。

　　“你当年喝下了一种叫做‘忘川’的水，忘记一切，忘记我。”

　　“如果你再把这‘记川’喝下去，你就会想起一切，想起我。”

　　柳青玦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瓶子。

　　“朕为什么要想起你？”夜无笙的心情突然不好了起来，“就算朕忘记了，那也是朕的事情，朕现在过的很好。你不是想要朕可以幸福么？朕现在的生活很好！”

　　许是话说重了，也让柳青玦这么久以来唯一的痛被硬生生地揪了出来。柳青玦没有看夜无笙，但是夜无笙可以感觉的到那一双眼睛里面充满着绝望。他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却又不想去安慰。

　　柳青玦沉默了一瞬，“我派人送你回去。”

　　就算是千军万马，也未必能把夜无笙从柳青玦这里夺走。只是夜无笙的一句话，一个念想，就像当初一样，他没有办法违拗。

　　“嗯。”

　　“把玄盏带回去，就算是不想记得我。”

　　柳青玦把他扶起来，自己起身，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走着。夜无笙看着他脚步虚浮，一点点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里却也觉得真的不怎么好受。还不等他想什么，就看到柳青玦的膝盖突然一弯，竟然就这么倒了下来。

　　“青玦！”夜无笙突然脱口而出，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柳青玦的身边，“青玦……青玦……”

　　怀中的柳青玦仿佛还有那么一点点意识，听到许久没有听到的呼唤，扬起一抹笑容。夜无笙也不禁看得痴了，片刻，便唤来人将柳青玦带了回去。

　　第九章

　　大夫诊断为胸痹。夜无笙想不清楚，为何好好的一个人，突然便会得了胸痹？却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些。

　　如果说以前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他也没有必要去恢复记忆了，那果然是一些让人痛彻心扉的东西。他告诉他，自己现在很幸福，只是想要试试他说的是不是实话，是不是一直都向着自己。

　　如果不是的话，他至少还能为自己找一个离开的理由。然而现在他没有理由了，自己在他晕厥的那一刻喊得那一声“青玦”，也许，代表了太多太多……

　　夜无笙握住柳青玦冰凉的手，内心无比挣扎。

　　先前那个少年走到他面前，“夜公子，在下有些事情想说。”

　　听说这个少年很早以前就是柳青玦的手下，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杀人无数、心思细腻，跟柳青玦一样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很得柳青玦喜欢。夜无笙看了眼还在榻上的人，面色苍白的不像话。想了想，跟着他出去了。

　　“……公子，当真不想恢复自己的记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将自己的阁主之位传给了其他人，和我出来，在这里定居，但是却一直都派我打听着你的下落。你的二弟和四弟后来也是被他带走的，他们现在都在千澜阁中。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关心着你的一举一动。公子……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感觉？”

　　夜无笙不说话，少年继续游说，“他派我找来了记川河的河水，就是想让你喝下，想让你们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而公子，真的这么不领情？”

　　少年将装着记川水的瓶子递给夜无笙。

　　仿佛在内心里纠结了许久一般，夜无笙打开盖子，毫不犹豫的仰头，一口气全部都灌了下去。

　　“呃……”感觉头似乎要裂了一般，夜无笙抱着头，想要减轻一点自己的痛苦。哪料，一幕一幕，却都在这痛苦之中无比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他温柔的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和自己牵着手，走在山里；

　　他喂药，却因为自己不领情而吻上了自己；

　　他道，如若没有相思，哪里来的毒……

　　第十章

　　于是，恢复记忆后的夜无笙最经常做的事情，大抵就是和大病初愈的柳青玦在院子里赏花了。

　　他喜欢和柳青玦在一起的感觉。柳青玦最近的话很少，却很喜欢看着他。他总是别过头去，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哪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柳青玦尽收眼底。

　　他换来了自己的侍从，让他将皇位传于五弟夜无城，自己则在这里和柳青玦一起逍遥快活着。

　　“如果我当初没有突然昏厥，又或者，你真的没有看我，我们会不会就这么错过了？”夜无笙总是说他没有一点阁主的样子，前任阁主的样子也没有。柳青玦总是这般多愁善感的，想着以前的事情，“会么？”

　　只是夜无笙哪里不知道，他只是害怕。

　　又或者，还有一点点重逢的喜悦。他的多愁善感，只是因为之前的三年里，独自承受了太多太多的痛苦。

　　“你问我，我去问谁呢？”夜无笙笑了笑。

　　“自然是问这里。”柳青玦指了指夜无笙的心，道。

　　夜无笙闭眸，假装感受了一会儿，才睁眼，道：“它说，不会。”

　　他总念着这个玄盏的另外一个名字——相思。只是现在他总是不许他念，说是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忍受这些相思之苦。

　　相思盏，斩相思。不过，他总是不相信这些命数的。因为，他信的人，只有一个他；他信的人，也只有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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