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燃尽之日

　　5.
　　伊恩的计划很简单，首先由里奥造一场小范围暴雨拖延乔伊斯兄弟，尽可能在他们追上商队之前将其解决。而一旦失去首领，前面的伏兵也就不足为惧。
　　“你能使用造雨术么？”
　　伊恩并非低估里奥，但对于一个刚刚学会水系法术的人来说——即使这个人拥有惊人天赋——他的要求绝对称得上不可理喻。伊恩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者他们只需要一场大雾就够了。
　　里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起头望向无云的夜空。星辰亮如宝石，身旁站着的是严肃的王子。他忽然想要发笑：
　　“您能相信吗？不久之前您还是我最不愿遇见的敌人，我发誓要逃离的审判者。而现在我们却要并肩作战。这一切难道不是很奇妙？”
　　伊恩显然不太理解盗贼的多愁善感，他只是无动于衷的说：
　　“世事难料。”
　　这次里奥笑出声来。
　　“就猜到您会这么说。不过于我而言，这说明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如果我想，黑夜和白昼也可以颠倒。”
　　他转过头，碧绿眼眸染成夜色，眼底隐隐有微光闪烁。
　　“您问我能不能使用造雨术，说实话我从未试过。但我知道我能，您愿意相信我吗？”
　　盗贼的面容被满月勾勒出梦幻般的光晕，仿佛皇家剧团的首席明星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足以蛊惑所有少女的心。
　　只可惜站在他对面的是对艺术毫无鉴赏力的伊恩。
　　占星师也好盗贼也罢，伊恩并不明白他们为何总要刻意营造出这种令人迷惑的戏剧气氛，好像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日后能原封不动的载入史册。诸神作证，他分明只是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而已。
　　“我相信你。不过即使失败了也没关系，你还有造雾术。”
　　王子答得非常快，快到破坏了里奥预想的节奏，就像两个人拿了截然不同的剧本，他口中的华丽台词再也接不下去。几秒钟的吞吐两难之后，里奥只能无奈的扯扯嘴角：
　　“殿下，有没有人说过您非常不擅长聊天？”

　　暴雨倾盆。
　　队伍里唯一的风系法师张着嘴扭头看向伊恩，无需言语，他震惊的表情已经替他表达得十分清楚：这家伙是个天才。
　　最完美的造雨术也不过如此。伊恩低头将箭筒绑紧，他想他永远不明白为何诸神总给某些人太多偏爱。而几步之外，盗贼其实很想回过身给王子一个得意的微笑。但维持法术耗尽了他的所有注意力，手里望着王子赠予的法杖，他死死盯着云端口中不停念着咒语，根本分辨不清浸湿身体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的确做到了，但比想象中还要难。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溃的身体让他忍不住自问：他到底发了什么疯，要参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即使在逃避追捕时他也从未如此卖力过。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他必须得到王子郑重其事的赞美，他有点忿忿的想，至少两句。
　　拜这位不高兴的法师所赐，伊恩的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破晓时分便已结束战斗。除了两名骑士受到轻伤，王子一方几乎毫无损失就制服了恶名昭彰的强盗兄弟。逼问出前方伏兵的数量和位置，伊恩留下几人看守俘虏，随即翻身上马下令继续追击。
　　“布雷克！你走在我后面！”
　　伊恩的本意是让里奥走在队伍中间以便于掩护，毕竟这场法术耗费了盗贼的大量体力。但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忍不住回过头，却看到黑发湿透的男人躺在水泊中，有气无力的朝他勾勾嘴角。
　　“殿下，”里奥不着痕迹的将不停颤抖的右手藏在身后，“好歹体恤一下功臣吧。”
　　伊恩干脆利落的跳下马几步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去查看里奥的情况，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握住他的手臂慢慢把他拉起来。
　　“抱歉，是我强求了，但你做得很好。”
　　奖赏来得如此痛快，却又和期待中有着微妙的差异，里奥琢磨自己难以捉摸的欲望的时候，伊恩径自拉过他的手臂绕在自己肩上，扶他走到相对干燥的大树底下。
　　“你留在这里。”
　　说完伊恩转身就要走开，里奥反射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等等，他们的伏兵里有法师，你需要我。”
　　“我还有布鲁克斯。”
　　伊恩背后年轻的风系法师不失时机的挺起胸膛，简直和刚刚在他施法时全程用崇敬眼光看他的家伙判若两人。忍着诅咒的冲动，里奥堆起熟练的假笑。
　　“两个总比一个好不是吗？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五分钟就好。”
　　伊恩看了他片刻，灰蓝眼珠犹如此刻乌云渐褪的天穹。其实挺漂亮，里奥心不在焉的想，然后他听到王子斩钉截铁的做出结论。
　　“你留在这里。”
　　漂亮个鬼！里奥险些将这一句骂出声来。

　　里奥倒不是真的关心商队安危非要和王子一起做正义勇士，他只是不能忍受被当做弱势的一方丢在一旁。这是毫无意义的自尊心，他其实再清楚不过。但永远聪明理智有又有什么乐趣？随心所欲才是布雷克的家族箴言。
　　然而无论如何，眼下他除了掰断手边的树枝泄愤之外也别无他法。头顶上的高大橡木遮蔽天光，微风拂过，雨水顺着鲜绿枝叶簌簌落下，犹如一曲轻快的乐章。里奥索性倚靠在粗壮树干上闭起眼睛，思索这一趟旅程中他到底想得到些什么。
　　然而诸神往往吝于施舍时间给所有思考人生的家伙，不久里奥就听到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他猛然睁开眼睛，王子的暗金长发正飘在朝阳的霞光中。
　　伊恩不会中途改变主意，那么他特意折返必定是出现了某些意料之外的变故。里奥立刻站起身来，动作太急以至于浑身抽痛。就一咧嘴的时间，伊恩已经勒马停在他面前。
　　“能骑马吗？”
　　里奥故意轻佻的笑。
　　“怎么？殿下还是觉得离不开我？”
　　伊恩连眉毛都没皱，虽然看着他，心思却显然没落在他身上。里奥也不禁敛起笑容问：
　　“出了什么事？”
　　王子转头望向来时的方向，抿紧嘴唇仿佛能看穿重重绿荫。他面无表情的说：
　　“强盗都死了。”

　　直到抵达现场里奥才理解伊恩言语中隐忍的焦躁。比起一场小型攻防战应有的两败俱伤结果，眼前的景象倒更像单方面的屠戮。
　　是的，屠戮。遍地的破碎尸骸流淌着浓郁的血腥味，一群歌喉动听的白雀尖叫着迅速逃离，而很快食腐的乌鸦就要来了。这的确是个事先埋好的陷阱，只是他们都弄错了谁才是猎物。这转折太出人意料，里奥下意识的去看伊恩，王子却沉着脸一言不发。
　　“怪不得要带着卡灵人招摇过市，原来是刻意摆放的诱饵。”里奥蹲下身用树枝翻看尸体的伤口，“一剑毙命，其他伤口都只是发泄或者掩人耳目。而且这一剑真是见鬼的快，您让我来就是要看这个吧？”
　　“你能不能看出对方是什么人？”
　　里奥摇摇头，扔掉树枝站起身。
　　“毫无头绪。按道理讲这种程度的剑士绝不可能默默无闻，但我确实从没听说过。”他扫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法师布鲁克斯，猜想那家伙大概还没机会上过战场，“虽然算是惩奸除恶，但这手段未免太残暴了点。您有什么打算？”
　　伊恩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右手却不自觉的去握住剑柄。这时候远方突然蓝光暴起，里奥和布鲁克斯的法杖都震动着发出共鸣，伊恩一愣，随即跨上马背大声说：
　　“杰克和托马森留在这里等待援兵，剩下的人跟我走！”
　　语毕一挥马鞭朝着光芒迸发的方向奔去，里奥急忙上马紧紧跟随，心里慢慢浮上不祥的预感。而沉默海波涛汹涌的海浪声已然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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