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一班]宿敌

　　5.
　　□□老大一向是王亚瑟的人生必修课，但这一天的确来得出乎意料地快。
　　从河边开车回到家，草草把自己打理干净，再走进大厅里，他就成了土龙帮新一任的帮主。
　　说不定还是史上最年轻的□□老大，王亚瑟都能想象明天这事带着他的照片如何在报纸上铺天盖地，下属的几个分部如何暗暗骚动议论四起，负责□□的警察分部又如何绷起神经摩拳擦掌，那些三教九流的照面之交如何鞍前马后地献殷勤，以及……
　　以及他暂时是见不到丁小雨，还有汪大东了。
　　这，多少，让他有点死刑缓期般的庆幸。
　　倒是班导田欣第二天就找上门来，硬拽着他，左劝右劝：“亚瑟，你要想好，你这样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倒从没觉得有过什么“回头路”，去分部之前差了两个保镖，把人送回了家。
　　帮务山一样压下来，王亚瑟顶着一群老江湖里最年轻的一张脸，在明里暗里各种交易场合之间周转。有人给老土龙面子，有人不买帐。他是KO.3，在高校之间提起来闻风丧胆，从小到大帮里也没有人敢对他有半分不敬，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初来乍到，得按别人的规矩办事。
　　比如，目前对面坐着的，姓张的家伙，两个闪亮亮的金戒指之间夹着雪茄，说，阿瑟啊，我从小看你长大，对嘛？你这么出息了啊，我们这边的生意最近可没有你赚得多啊。
　　他吐了口烟圈，口吻里满是长辈式的语重心长，笑得宽厚又慈爱，年轻人，生意上的事，要有耐心，不要太冒进，你很聪明嘛，不用叔叔来教。
　　王亚瑟维持着嘴角的一线弧度，斜靠在椅子上，看着雪茄烟灰在桌沿磕到地面，一手端起酒杯：“当然，我敬您。”
　　面头上，他不能露怯，但也不能让对方觉得他卯足了力气像个毛头小子，手里只有输不起的一张底牌。越是被质疑被挑衅，看起来越要轻松，要游刃有余，要不露痕迹。
　　当晚他被多灌了几杯——以他的自尊绝不认为自己喝醉了，顶多是有点晕，下车的时候保镖托了他一把，回到房间里一头栽在沙发上。
　　丁小雨。
　　他差点以为自己念出来了，事实上这三个字只不过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下，不足片刻。
　　没什么好多想的。
　　他现在过着真正属于王亚瑟这个身份的生活，累一点，但无论如何，比起每天无所事事或者四处寻滋的高中生来讲，要适合得多。
　　他一伸手，发现保镖在茶几上放了热茶，抓起来喝了一口，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材料。老土龙走后，他顺着旧密码在保险箱里翻出来的，文件夹里放着十年前武裁所七个裁决人的照片和个人档案，他爹在里面，断肠人在里面，那个只闻其名的武裁所现任裁决人黑龙也在里面，是资料最多的一个，厚厚地占了六七页。
　　这叠文件在他手里不过三天，已经被翻了数十次，王亚瑟几乎可以闭起眼睛倒背如流。资料不完整，当然，即便“武尸”这个当下头号强敌，也只短短提及了几行字，王亚瑟也没打算从想烂了的一点线索里再挖掘出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翻着，试图让酒意消褪一点。他随意掀过几张纸，手指再一次在同一页上顿住。
　　所有裁决人当中，这是信息最少的一个，寥寥一面。照片里的男人样子普通，气质极为和善，王亚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如果光从长相判断，这么个人绝不像是个武林高手——就好像光看外表老土龙怎么也不像个半点武功不会的文裁决，他这么想着他爹，多少有点好笑地挑起嘴角，目光移下去。
　　姓名那栏里写着“丁雨龙”，上面盖着血红的印章。
　　“证实死亡”。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把照片取下来，想了想，又重新夹回去。
　　在王亚瑟发觉之前，他已经在沙发上直接睡了过去，睡得很沉，但并不太久，不超过五小时。门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的时候他还有些恼怒。
　　他把自己从沙发里撑起来，动作非常缓慢，然后慢慢睁开眼睛，没有人敲门，保镖没有放人进来，他的属下也没有走。王亚瑟随意调整了一下坐姿，扬声说：“进来。”
　　他的属下攥着一张薄纸走进来，姿态极为不安，王亚瑟扫了他一眼：“做什么？”
　　“帮主，张老板……张老板取消了和我们签的合同……”
　　他稍微直起了腰脊，这老得腿都打颤的家伙要闹幺蛾子，意料之中。
　　“全部取消了？谁敢做他的新买家？”
　　那张薄纸递到他面前。“……是黑猫酒店。”

　　敌人就是敌人。他和雷克斯迟早还要对起来，还要打一架，王亚瑟一向这么觉得。
　　只不过绝不是今天，不是现在。虽然他以□□老大的身份，带着半打保镖，大白天闯进黑猫酒店里，难免会让对方以为他们是来踢馆的。
　　雷克斯的手下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招呼出了家伙，至少七个黑鸦鸦的枪口对准了他们。他的保镖也打算亮兵器，王亚瑟扔了个冰冷的眼色过去，转头看着面前的枪口，语气里夹着冷笑：“都是见过的，熟人了，拿枪对着我，何必呢？”
　　“土龙帮——新任——帮主，”对面那家伙把“新任”咬得很长，刻意要激怒他，“您亲自过来哦，要是我们兵器都不亮，就太不尊重您了嘛，对不对？”
　　王亚瑟四面扫了一眼，在吧台边坐下，任由对方慌里慌张地用枪指了他几分钟才再开口，“你们老大呢？我有私事跟他聊。”
　　“老大在休息。”
　　“那就把他叫出来。”
　　那帮人里带头的花衬衫他见过，他上次冲着汪大东耀武扬威地宣称雷克斯欠了五十万还不算是太久之前的事，现在这人也依然挥舞着枪，不知好歹地凑到跟前：“亚瑟王，我跟你解释一下哦，张老板的货呢，已经卖给我们了，你跟我们老大见面也没有用，更何况，老大在休息。”他这回把这五个字说得特别大声，“没有人，可以在老大休息的时候，去叫他。”
　　“是吗？”王亚瑟假笑着问。
　　愚蠢。他心里想着，雷克斯对下属的品味一如既往的糟糕，愚蠢，庸俗，自以为有个靠山无坚不摧，他一拳就能把面前这蠢货的下巴打碎。要是他真这么干了，说不定还算帮了雷克斯一个大忙。
　　既然在里面，就快点出来。他最终决定饶他一回，直接对隔壁传音入密。别搞这种浪费时间的把戏。
　　过了那么十来秒，门板喀拉一声拉开，雷克斯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王亚瑟站起身，拍拍外套，“看来你们老板已经休息够了。”
　　雷克斯看了一圈，低沉简短地发话：“坐回去。”
　　没有质疑，花衬衫招呼了一声，这群乌合之众纷纷收起兵器，咋咋乎乎地坐回去，嚼着槟榔打牌。
　　雷克斯侧侧身子，指着漆黑的房间，“请吧。”
　　走进去的时候王亚瑟几乎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什么都看不见的房间，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陷阱，他猜测的是这一类，小心为上。
　　他无比紧张的时候，雷克斯已经把灯打开了。
　　两张褐色沙发，其中一张上面堆着揉成一团的薄毯，矮几放在厚地毯上，扔了两三本书。如果有什么异常，他也看不出来，这房间极其普通，就像是个普通人胡乱睡觉的地方。
　　“坐。”雷克斯再次简短地蹦出一个单字，自己先坐下，正好压在薄毯上。
　　王亚瑟非常缓慢地坐下来，打量着雷克斯。微黄的灯光半点也没让他放松下来，事实上他绷得更紧了。
　　雷克斯半个身子沉在坐垫里，他的状况绝不可能以“良好”来形容。这个人本来就阴沉，透着股让人不适的劲儿，今天这种不适更为明显。他握着右手手肘，嘴唇和脸色一样青白，眼睛底下泛着墨黑，语气里带着刺人的不耐烦。“说吧，太子爷。”
　　情势如此，他沉吟了一下，抬起下巴，决定单刀直入：“你和丁小雨做了什么交易？”
　　这个房间外面站的十几个人，他或者雷克斯的随便一个手下，必定都以为他要就张老头子的生意向雷克斯摊牌，之后是达成和平友好协议还是彻底撕破脸就不得而知。他知道这群家伙仍然有半副心神用来随时抽出藏在腰间或裤管的枪。
　　但这桩生意对他而言已经彻底结束了，王亚瑟要聊的话题会让外面所有人跌破眼镜，也足以让雷克斯感到新意全无而打起呵欠——他们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过的唯一话题——雷克斯那不知如何就让丁小雨冲锋陷阵不顾性命的交易。
　　对面沉默着，王亚瑟靠在柔软的椅垫上，让自己显得稍微放松了一点，挥挥手：“不说也无所谓。雷克斯，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你对丁小雨说了什么，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交易，请你跟他取消掉。有什么条件，”他特意翘起腿，“你可以现在直接跟我谈。”
　　雷克斯撇撇头，冷笑起来，“跟你谈。”他阴森森一眼盯过来，重重地吸了口气，几乎像要抑制住快要冲破喉咙口的什么东西一样，然后再开口，“跟你，谈。”
　　“不管你开了什么条件，小雨现在很危险……”
　　“不管我开了什么条件！”雷克斯戏剧性地扬起声音，高高地盖过王亚瑟没出口的话，“我提供他力量。”
　　“小雨不是你，也不是你的走狗，他对你那种权力游戏不感兴趣。”
　　“也许吧。”雷克斯又把声音柔和下来，半张脸背着光，话音像是嘶嘶作响的毒蛇， “但是，无限制使用右拳的方法？你觉得他感兴趣吗，亚瑟王？”
　　有那么一秒钟，王亚瑟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他瞪大了眼睛，“你……”
　　“……把不稳定变得稳定，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不用在出拳后的三个小时虚弱得连个没有战力的人都不如，也不用震碎死穴……我给他他需要的东西，他接受了，多公平，不是吗？”
　　“这是个秘密，只有我和……”
　　“啊，啊，对，只有你和你亲爱的丁小雨知道。”雷克斯连晃着脑袋冷笑的样子也像是毒蛇，“秘密，连汪大东也不知道的秘密。亚瑟王，太子爷，我真是有点失望啊，到现在为止，你还是不明白自己对付的是什么东西。”
　　这家伙今天看起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王亚瑟咬紧牙关地想着，对于一个早算不上正常的人而言，雷克斯显得比任何时候都阴险、疯狂十倍。但雷克斯说的话并不算疯话，他也多少从这番话里品出了几分暗示的意思。
　　“……我在对付什么？黑猫酒店的老大？还是武力裁决所？”
　　雷克斯再次不回话了，把自己深深地沉到沙发坐垫里，缓缓吐了一口气。王亚瑟打量着他，他的左手始终没有放开右手手臂，手指青白地深嵌在肌肉里，仿佛要从手臂上挖穿一个大洞。阿瑞斯之手曾经就戴在这只手上，王亚瑟想，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他们不再可能有话题聊下去。
　　他想了想，手指从胸前的口袋夹出一张薄纸，扔在茶几上。“有个人告诉我，警察盯上了那个姓张的。他从菲律宾运来的那几柜货物里，带了点私货。”一仓女孩子，最大的一个十六岁。“你有个妹妹？她今年多大年纪？”
　　他盯着雷克斯的右臂痉挛般抽搐了一下，对方又克制地吐了口气，声音轻柔地开口：“啊，我和他的生意已经做完了，之后怎么样，我可不知道。”
　　“看来我要替张老板祈祷他好运。”王亚瑟站起身，“还有，如果还有下次见面，我希望你能换点聪明点的手下，至少，穿衣服的品味好一点。”
　　从这个角度他看不清雷克斯的脸，但他的直觉毫不怀疑，雷克斯做作地扯开嘴角，“亚瑟王，你永远都搞不清楚。听话的拳头可以有很多，大脑，一个就足够了。”
　　说完后他极不客气地挥挥手，示意王亚瑟赶紧走。后者冷冷地哼了声，转身迈出房门。
　　有什么不对劲，走到门口前他一路思索，步子迈得特别快，几个保镖小跑起来才跟了上去，勉强赶上帮他开车门。
　　“调两个人，盯着黑猫酒店的老板，我要知道有什么人来过。”
　　“是，帮主。帮主接下来要去哪里？”
　　“先回家，我要换衣服。”他的外套上有股劣质香烟和槟榔味儿，王亚瑟皱皱眉头，“你们盯着汪大东和丁小雨那里的人，有什么消息？”
　　“没有特别的，帮主。兄弟们说一切正常。”
　　王亚瑟在后座上展了展腿，“继续盯紧。”
　　他有点累了。有战力的人精力拔群，也还到不了用之不竭的地步，早上九点显然不是睡觉的时候，分部有几件事情需要他处理，晚上也有另一桩生意要谈。回家不错，顺便可以喝杯咖啡。王亚瑟随便挑了点无关紧要的资料在脑子里过着，无意识地扫过窗外——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觉得血液全涌上大脑。隔着半条马路，那个影子般的武尸和他四目相对，在日光下看来颜色更加诡异更加不真实；然而行人从他身前身后经过，连头都没有对他侧一下。
　　只有我才能看到他，王亚瑟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武尸又一次消失了。
　　这家伙让我看到他，什么意思？示威？还是跟踪？
　　“帮主，有什么事吗？”
　　他慢慢倒回椅背上：“没有，开你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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