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是事儿

　　李颖菡回身一个趔趄，看不清是不是跟小商贩撞了满怀，她身体歪倒，堪堪刮在了逼至眼前的摩托车上。
　　摩托车半翻倒着，在柏油路上滑出去大半个圈，生生卡在街道一侧的柳树根上，黄发男子也栽进绵软草丛里。
　　李颖菡被惯力一挟，踉跄着甩出去几米，手机也不知飞向何处了。
　　这时候无数只氢气球漫天升空，如千树落花红，为夜空铺陈最后一丝艳丽。灯红夜色里，引来许多注目的目光。
　　李颖菡翻身起来，手臂上有些刮伤的痕迹，衣服被划破一个缺口。小商贩看着漫天炫彩，恨得直跺脚，大声呼喝着∶“你们怎么走路怎么开车的！你们赔我气球！”
　　李颖菡面露怒色，不屑的一瞥嘴角∶“呵，一把气球，还不值一条拉链钱。”
　　小商贩被憋得满脸通红，狠呸一声，“哎呦，你家拉链啥做的，这么值钱，洋货吗？你妈也是洋人吧，不教你说中国、人话！”他骂咧咧的掏出手机，不知道拨给哪个部门。
　　那几个摩托车手都聚过来，有的掐灭烟，单手叉腰。翻倒的那辆摩托被正过来伫立好，黄发摩托车手带着粗金链子，阔步横穿过来，满脸怒气的叫骂起来∶“我操，哪个瞎眼的不认路吗，狗日的出门不张眼睛，你俩哪个撞过来的给老子站出来！”
　　李颖菡倒是真的站出去了，她冷凝笑意，手臂举成直角，一手缓缓揉动手腕，很不愿废话道∶“衣服日本货，手机法国货，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时我看见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压着很低的帽沿，背影匆匆从这里离去。和伫立在原地旁观热闹的所有人不同，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刚刚路人稀薄，我却甚至记不起他何时出现这里。
　　我的注意力又被黄发社会青年拽过去，他噗嗤一笑，脸伸过来贴得李颖菡极近，周边的几个小混混也围住她，你一句我一句冷笑着起哄∶“日本货，那你是不是日本货啊？你妈也是日本人吧？我日了，日谁呀，日本人！”说完几个人不怀好意笑起来。路边也有人笑起来。
　　这时电话那端突然极尖利的叫嚷了一声，我捂住一侧耳朵，就听寝室那边好像沸腾起来，小春的声音在电话里呼喊着∶“呼叫王语惊同学，我刚刚在网上看到一条秘密微博，原来《□□将军之歌》可以隆胸！你看西瓜听完都能长那么大个，猛烈啊，你要不要先听一个疗程试试？”
　　黑风衣男子掩入夜色，转瞬不见。
　　李颖菡挥手挡着周遭弥漫的熏人酒气，似乎怒极反笑一声，侧颜看去，唇角却已冷冽得冰寒入骨，她仰头瞪着黄发青年，一字一字挤出来∶“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这时有两个街边巡警走了过来，小混混“哇哦”一声齐叫起来，有的干脆撇掉烟，做出夸张的表情∶“我靠，你爸不会是李刚吧？我好怕怕啊！”说完挺着身子，又将李颖菡挤来挤去。
　　被冷落一旁的小商贩忙拽过巡警，叫苦不迭道∶“警察同志你们来的正好，这些人都蛮不讲理的，他们把我的气球全撞飞了，你要叫他们赔我损失！”
　　“你他妈说谁蛮不讲理呢，我告诉你，我们哥、哥几个都是文明人儿！”两个小混混一把抓起小商贩衣领，小商贩也不甘示弱猛踢回去∶“文明人你醉后驾驶你奶奶！”
　　这下场面就混乱了，上手的，推搡的，挤来挤去的，拉架的，顿时乱成一麻。黄发男子党甚至挤出来一个光着膀子满身膘肉的走到摩托车后要掏家伙了。
　　罗亦嘉和陈思雯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样子好像寻找李颖菡，见此情景两人都一怔，罗亦嘉变了脸色，飞快奔上去。陈思雯紧随其后，擦过我身旁时，电话那端忽然传来寝室里郑佳妮和小春一齐爆发的狂笑声∶“哈哈哈哈哈……”
　　我扯了下嘴角，陈思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冷得我一颤。
　　我飞忙捂着电话说∶“回去再聊，话说我这里也出大祸事了，拜拜！”挂上电话，刚要迈出门去，忽然被身后的朱雅洛一把拽住，她朝我一拧脸，皱着眉尖道∶“还嫌教训不够吗？”
　　我一动不动的站着，可内心却有些慌乱起来了。
　　果然几个社会混混也没把两个警察放眼里，这边呼喝着，有人已经拎起棍子，火焰嚣张起来。陈思雯站在外围也帮不上什么忙，罗亦嘉狠狠挤了进去，左挡右攮，将李颖菡半枚身子护着向外拉。
　　好像黄发男子狠命拉着李颖菡不松手，她气急一巴掌甩了过去，直接五指山下一片火红。黄发男面目狰狞了，双目赤红如血，猛然攥过不知谁递去的一把家伙。他这边一松手，李颖菡就顿然逃脱了。
　　可我越加不安了，不好的预感倏然袭上心头。我咬紧牙，失去理智般挣开朱雅洛，目光四处踅摸了一瞬，随手捡起一只啤酒瓶子就冲了出去。
　　罗亦嘉将李颖菡挡在前胸护航，浑然不知身后的凶险。这几步之遥，我脑中忽然嗡嗡轰响，掩住了眼前一片杂乱沸腾之声，只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慢的在脑海放映。
　　黄发男手举粗壮的棍子，龇着牙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朝罗亦嘉劈去。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忽然静音了般，我只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在飞快的说，罗亦嘉你千万不能有事，罗亦嘉你千万不能有事！
　　我永远无法想象那时我的惊人速度。我究竟以怎样的速度像箭矢一样飞射出去，只听一声剧烈脆响，我竟力道奇大的将啤酒瓶砸在了黄发青年的脑袋上。
　　他陡然一声低哼，转目定定望住我，咽喉猛的一紧，露出剧痛面容。
　　周围慌乱挣扎在这一刻全部戛然而止。罗亦嘉回身，黄发青年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粗壮棍尖离自己脑袋只有一掌距离。
　　我咬紧牙，一语不发，只喘着起伏的粗气。
　　在黄发青年震惊的睁大双眼怒瞪我时，周围又涌来几个即时赶到的巡警，一个一个将这些人按住制服了。
　　我的手腕也被一个警察钳制住了，他满面肃容，审视的目光参杂些不解之意逼近我。我想我现在回醒了，面容恐怕白得煞人。
　　周围人群也被警察一哄而散。黄发青年被闪亮亮的镣铐锁住了，我瞄了眼他的头部，还好没见血光。
　　陈思雯搂着李颖菡，目光却淡淡的一直凝视着我，不辨喜怒。
　　我闭上眼，不敢再听，不敢去想。
　　“警察先生，这几个是我的学生。”
　　这时陆意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睁眼，他已走至身前，很随性礼貌的跟一个看起来像头头的巡警打起招呼。我有些怔住了，然后看见陆意自我介绍了一番，目光朝我们抹了一把，落到我身上时，有些宽慰的暗示。然后他说这些其实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什么的。
　　他又靠近一些，好像低声说句我和谁谁谁是老交情。
　　谁想穿制服的高大警员没买他帐，不冷不热回道∶“不管你认识谁，一切都要严格按照法定程序执行！还有你说的那个谁谁谁，他上个礼拜涉嫌偷税漏税，已经被拘押审查了。”
　　“啊？”陆意明显也是一愣，随即又贴近警员道∶“当然法不容情，可这些都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没经历过什么，您看能不能格外的关照一下……还有我跟你们那的谁谁谁也是经常一起喝茶的……”
　　高大警员拧着眉头，有些讽刺地笑道∶“不我说，你有没坐牢的朋友吗？”
　　陆意又僵了一下，咧开些嘴，说不上话来。
　　这时这位警员的电话响了，他接听着，面容缓和下来，哦的应了几声，有些卑微的回道，好的好的，我会处理好的。
　　他挂掉电话后温和的对陆意说，都是些品学兼优的孩子，当然会关照一下了，但程序还是要走的嘛，回警局录下口供还是有必要的。说完他还客气的和陆意握了下手。
　　陆意说我懂得，实在太感谢你们了。我交代我的学生几句。
　　然后他向我走了过来。小黄毛几个也被押入了警车，现场零星的，就剩一些断裂的玻璃瓶子碎片在那里闪闪发光。
　　陆意盯着我，一脸愠色。钳制我的警员松手走开了。我压低声气道∶“放心，我时刻谨记您的谆谆教诲，誓死不告诉他们我是英语系的。我有听到刚刚你跟他说自己是物理系的导师。”
　　陆意忽然怀抱下我，拍着我的后背十分赞许道∶“好样的。如果实在要黑，黑计算机系的也行！”
　　我说二赖还死在里面呢，给我一分钟我得跟他交代一声。然后我又发足飞奔进酒吧。
　　此时二赖斜躺在站台上，后背倚靠在墙角，一副绵软无力烂醉如泥的死相。我俯下身唤道∶“二赖，二赖，你醒醒！”
　　他眯着惺忪的眼，面色潮红低迷的哼唧着∶“痒啊……痒啊……打我啊……打我啊……”
　　我身后的朱雅洛面容一动，露出意外的惊喜道∶“好啊好啊！老娘今天就替天行道改造改造你！”说完她抬起长腿狠踢了二赖几脚。我作势制止住道∶“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挂彩这东西还是潜移默化比较安全。”
　　我俯在二赖耳边呼喊道∶“二赖你醒醒，我们要去警局了！”
　　这时二赖兀自断断续续道∶“打我啊……怎么没人打我啊……左小迪你个孬种……”
　　我徐徐蹲下身，拍了下二赖棱角分明的脸庞，沉默了一会，轻笑着说道∶“二赖，不要再找左小迪麻烦了，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你看，我不是剃光了头发嘛，现在再也没人能揪住我的长头发将我拖地上扯出几十米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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