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颜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热闹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木姝然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安，可对事情最坏的猜测仍时不时地蹦出来，骇得木姝然脸色惨白。林破墨与子放低声讨论着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木姝然那异样的脸色。
　　早守在朱雀街街道口的小仆童开然已等候多时，他上前向众人告了安，便一声不吭地领着众人向风宇的住处走去。林破墨透过余光不经意地瞟过开然——现在的人怎么都越来越向面瘫发展了，笑容不才是最好的工具么？看着那虽未长开却已显出清秀的稚嫩小脸上挂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林破墨心中一乐，竟不小心笑出声来。
　　子放好奇地扭过头，他与林破墨相交已久，一眼便恍然大悟，枕着林破墨的肩和着他笑了起来。愉悦的欢笑声在木姝然耳中显得得格外地刺耳，她煞白着脸咬着唇，手紧紧地抓住心口的衣襟，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笑声依旧，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开然眉头微微一动。
　　“咦？”一个小童兀地从街道拐口冒出头来，他夸张地捂住嘴，故作吃惊状地向后一退，惊呼：“哇！哥哥你竟然会皱眉了！？”
　　子放一见那小童的滑稽样更笑得浑身发软，干脆吊在林破墨身上直不起身来。开然一见那小童神色蓦地一紧，立即恢复到原先的波澜不惊。不知先生怎么把这小魔星放出来了，开然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真不知先生为何能忍受这么欢脱的开冉。
　　他弟弟开冉可不会白白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他扑上去拍打着哥哥的脸，笑嘻嘻地调侃着：“不赖不赖，变得真快！”
　　开然冷冷地扒开开冉的手，似对这种情景早就司空见惯。开冉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收回自己的爪子，他侧身对开然耳语了几句，转过身嘴角又上扬了几分，笑窝更浓了：“在下开冉，呵呵~先生命我代替哥哥领各位入府看，诸位请。”
　　开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剩下的路程因为开冉竟然生动了许多，子放似对这一冷一热的双胞胎极具兴趣，一路上与开冉吱吱喳喳聊个不停。开冉脸上不变的笑容令林破墨在心底不断点头——笑容才是藏刀的最好的利器。
　　随着开冉东绕西拐，风府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子放拍了下开冉的头，笑骂道：“小鬼，看你领我们走了多少弯路！”开冉摸着自己的头呵呵一笑：“报告二当家，先生在府邸周围设了不少迷阵，若不知正确的路径，可是看不见风府的。”
　　“哦？”子放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连狐狸洞都挖得厉害！”
　　趁子放与开冉聊得开心，林破墨走到木姝然身边轻声说道：
　　“缎门近年来与九王府私下多有来往，虽其行动极其隐秘，但凭子放还是调查出一点痕迹。由此看来，九王与愁婆婆失踪一事真有莫大关系。”
　　“这是自然。几位姐姐接二连三地死亡与九王府招怀武老妪之事同时出现已经过于诡异，这两件事恐怕也和师尊失踪扯不开关系。我们就顺着这条线索向下探，定会有结果的。”木姝然冷静地分析道。
　　“对，只要有一条线索，我们一定能查出个水落石出！”林破墨脸上迸发出自信的笑。他神色忽然一正，轻声道：“木姑娘，春妃娘娘昨晚薨了。”
　　木姝然一下子怔住了：“为何？”
　　“中毒。”

　　香烟缭绕，书如瀚海。风宇背手握卷，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手头泛黄的书册。碧绿的吊兰从书架上垂了下来，这是这儿唯一明亮的一抹绿。
　　“回来啦？看清了么？”风宇头也不抬，淡淡地问道。
　　“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几分，她现在虽能用内力压住，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开然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风宇握书的手微微一颤，苍老的手轻轻一挥，倦倦地道：“下去吧然儿。”
　　开然并没有动，他抬头沉声问：“先生从不插手皇室纠纷，这次为何对九王之事如此关心，甚至出手相助？然儿不解，还请先生赐教。”开然眼中沉淀着的执着刺痛了风宇的眼睛，他低低地叹了声：“然儿的确长大了……然儿，人一生当中，总有几件你认为非做不可的事，可能因为一个回忆，可能因为童年时期的一句玩笑话，也可能因为一时的心动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理由，只要你觉得无怨无悔。然儿，我说的，你可懂？”
　　一片沉静，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开然才开口：“然儿可能有点明白了。先生，然儿告退。”开然转身的瞬间，看见阳光从风宇身旁射了进来，先生的半边脸湮在了阴影中，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他突然闻到一股老人所特有的体味，恍然——或许自己已太久没有将先生当成一个衰老中的老人，或许自己从没有真正懂得过眼前这个老人。

　　风府仿若一个蹲在云雾中的巨兽，冰冷地看着所有接近他的众生。它是一个巨大的迷宫，秘术满地，暗道纵横，就算一棵树，一块怪石，都可能牵扯到一个复杂的迷阵。这就是天下智囊之一“一狐狸”风宇的住处，让看者无一不惊叹世界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待见到风宇，众人早已不知在府里转悠了多久，纵使有人带路，眼花缭乱的秘术迷阵让众人多少有些头痛。风宇白花花的头发稀落地贴在头上，他拈手喝了口茶，慈爱一笑，便命开冉退了下去。
　　“林公子……”风宇抿了口茶，缓缓地唤了一声，“不知公子是否察觉：九王府所招的怀武老妪的人数与缎门几位暴毙的娘娘人数相等，据老身猜测，九王恐怕是想送这些‘回春少女’入宫补齐所缺的妃位。缎门历来以保护皇室壮大皇室的身份而存在，虽一直门丁稀薄但一直辈出人才，从未出现过这种祸事。若缎门娘娘连薨之事真与九王有关，那九王这出棋，走的不可谓不高！皇室若是去了缎门这层保护，则脆若白纸，危矣！”
　　“那以先生的说法来看，九王是要叛乱？”木姝然忍不住惊呼道，她胸脯起伏，分明是激动失控。
　　“呵呵，这是木姑娘说的，老身可没有这么说。”
　　这话一出，木姝然的脸更白了，纸似的。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点都不可爱。小狐狸开冉可比你可爱多了。”子放撇着嘴咕哝着。
　　木姝然的喘息声渐渐平息了下来，林破墨松开手，“如此说来，似乎九王的嫌疑最大。九王文韬武略，是个英雄人物，怎会用这种阴险的手段？”
　　子放一听，也点点头。风宇呵呵一笑：“林公子乃淡泊君子，看不清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对那些皇子皇孙的诱惑。他们打一出生就拼命地往龙椅上蹭，九王是英雄又如何？所谓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九王若真要那龙椅，岂会在意这些？不过……”风宇话锋一转，“木姑娘，令师是否已出了本应山？”
　　木姝然木然地点点头，风宇眼放金光：“不过精明如九王，应不会自己动手。”
　　“借刀杀人？”一个深深的笑意在林破墨脸上荡漾开去，“看来愁婆婆的确是九王所劫……”
　　“没错，各位莫忘了，世间为小人女子难养也，缎门再厉害，门规再严格，少了渡尘阵，入了宫就只是一群望穿秋水等待丈夫宠幸的普通小女子罢了。”风宇言语犀利咄咄逼人，“皇宫最乱之处莫过于后宫，后宫如渊，明争暗斗为家常便饭，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只求明哲保身，谁不想凤翔九天母仪天下？权利这东西，不光男人想要，女人又何尝不是魂牵梦萦？”
　　“渡尘阵？……对，再厉害的女人终究也是女人，女人的天性是改变不了的。好你个老狐狸，难道缎门真在本应山上摆成了传说中的渡尘阵？”子放挑眉说道，“红尘渡，凡人歌，戒贪嗔，去痴慢……”
　　“……渡红尘，歌凡人，爱恋尽，六根灭……”林破墨接着子放背了下去，他剑眉微皱，“没想到这等奇阵竟真存在于世。”
　　木姝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异样的潮红，“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她喘息着，好似有人捏着她的肺不让他呼吸。一个惊雷打了下来，半个时辰前还晴朗的天竟下起了雨。雨势滂沱，整个房间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先生，下雨了。”开然面无表情地冒了出来。电光下的脸说不出的吓人。木姝然感到一阵寒冷，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时刻，少顷，碎成片。一股腥味从喉处涌上来，她有强硬地将腥气压了下去。世间的一切仿佛已和她没了干系，她成了世界的局外人，清冷地看着一幕幕戏开戏落。她浑浑噩噩地出了风宅，穿过朱雀街，穿过烟花巷陌，穿过子放那破败的大门，又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睡去了。
　　渡尘阵。渡尘阵，红尘渡，凡人歌，戒贪嗔，去痴慢，凡入阵者，去六阴除七欲，六神清明免遭怨憎会之苦；渡红尘，歌凡人，爱恋尽，六根灭，凡进阵者，斩情丝清戾气，七情焚断灭八苦。这灭绝本能七情六欲的奇阵呵，竟真生生被人设了出去，还生生绝了这近一百多年来几十名女子的天性，除了她们心中因妒而起的戾气。这阵虽奇，却也必依人力，本应山缎门内已人去楼空，没了人的生气压阵，阵便自行阵亡功散……只可怜了那不明实情的木姝然，此时她定害怕自己的无知离开，是促成姐姐们惨死宫中的进一步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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