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窝》

　　幸好识别卡是塑料材料制作的。
　　在多次捡起它时鄢苏都要情不自禁的如此想道，一边抬手再将识别卡啪嗒一声用力按在不停闪烁着红光的小圆点上，迅速听到嘀嗒一声响后再动作迟缓的打开了防盗门，像光滑的鱼类似的迅速溜了进去。他闭目养神似的靠在防盗门内深呼吸，几分钟过后站直身体往通向电梯的直道走去，可惜明白亮洁的白色长明灯依旧刺激到他的眼球，酸涩到令他差点流下眼泪。
　　大理石铺就的通道上有一切所谓光的影子，鄢苏早就习以为常的接受了这种冷清的场景了，毕竟对于他的工作而言这是最合理不过的日常条件。百无聊赖等着电梯从最高层降落下来时，他发现了一张今天才贴上去的通告。
　　原来我有邻居了啊！他盯着通告中的一行特意加粗了的文字开口轻轻读了起来，“自今日起，四方宇公寓第十五层第八间单人住房已入住一名女性，希望所有住民与之和谐共处。”显而易见，鄢苏不是四方宇公寓第十五层第七间单人住房就是第九间，且不说具体位置，只是这邻居是当定了。
　　“可不要是什么难缠或麻烦的邻居啊……”他喃喃自语的抬腿跨进姗姗来迟的电梯中。
　　早上六点半，鄢苏一改昨晚的疲惫模式挎着个黑色公文包出门了，他的邻居门扉紧闭，大概正在睡懒觉，而这是必然的，对于路柒那个人而言。
　　周六的补课内容方宇在大致上可以说是早就了解透彻了，而目前依旧循规蹈矩的蹬着眼下时髦感强烈的自行车去往学校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为了使他奶奶可以确信他的成绩单是通过努力而来的。但这世界也不是没有那种即使不曾努力也依旧成为优秀生的人，可惜周奶奶信奉的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真理。
　　方宇的独立能力很强，这个却不是天生的，这还需要感激一下他的父母，但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大概不会有人想自动提起他的父母。
　　记得第一次由奶奶手牵手踏入第一所小学时他已经八岁了，比其他孩子大了两岁的他却长了个六七岁模样的身子，眼神也没有现在的那么锐利，有的也只是可爱的稚气。
　　在方方正正，四面白墙摆满办公桌的地方办理入学手续时，周奶奶就那么双手抱着小方宇，一字一句的和女老师进行交谈，无非就是些细节上的盘问。
　　“小孩几岁？”女老师阴柔的女低音听着像是教乐理的。
　　“八岁了。”
　　“八岁？您确定吗？看起来不怎么像呀。”女老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一览无遗。
　　“这是那孩子的出生证明和身份证，您看看就信了。”周奶奶也笑了，但是她所笑的东西大概和女老师所笑的正好相反。
　　“嗯……居然这么小就办理了身份证？”女老师好奇道，手里还握着那张像证据一样的身份证翻来覆去的研究着，嘴角不明所以的笑意又一步步加深了。
　　“这小孩的父母呢？怎么不是他们陪着来？”女老师低头不知在记录些什么，却问出了一个相对危险的问题来。
　　“我是弃孤，弃孤你懂吗？”一个稚嫩的男童音意外的回答了，是八岁的小方宇。
　　“入学资料在哪里填？”周奶奶闻言像是自动忽视了小方宇的话语一样忽然放下怀里的小孩---小方宇，而后直往女老师的办公桌前走，一副打算自己翻出那张标题写着“海洋小学入学资料表”的A4纸来的模样几乎把女老师吓了个魂飞魄散，直接就从靠背椅上里跳了起来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给你拿，您可别这样啊！”
　　“那就赶紧拿来吧，在太阳落山前。”较之于以前，现在周奶奶的脾气可算是变化了许多。
　　“喏，就是这个，赶紧填吧！”女老师说完转身离开时还嘟囔了一句，凶什么凶，填表栏不也得填上家庭背景什么的相关资料吗？真是神经兮兮的……
　　“奶奶，那个人骂你了么？”小方宇问，孩子耳朵通常很灵敏，。
　　“没骂，要骂了也是在骂那生了你却不养你的。”周奶奶一边提笔唰唰的写字一边头也不抬的说。
　　方宇的身世剪掉一些不痛不痒的细节后，其实也没多错综复杂，不过是父母双方离异后都想以单身的身份重新建立新家庭，那么像拖油瓶一样的方宇自然落得了个无人肯养的结局。就先谈谈方宇的父亲方启阳吧，他不仅仅是周奶奶的独生子，也是新城市一部分律师事务所的唯一代表人物，在他手下培养起来的，最早期的一批优秀律师一般都是文凭不高而口才精湛、大脑运作极为灵敏的小人物，那些人在未涉及律师时的工作都算是五花八门了，什么菜市场里专门贩卖蔬菜瓜类的女性，什么每天轮班换地点的修车男性，什么十六小时替人裁剪服装的女性……总之都是一些在日常生活中习惯与人交流和打交道的平常人，但是如今他们个个衣装鲜艳，稍显富态或福态（意指发福）。
　　周爷爷病逝的那年正是方启阳的事业正式走上铁轨的时刻，那时候周爷爷因为注射药物而导致人为的面黄肌瘦，那是一种任何营养物质都弥补不回来的病态。日复一日躺在病床上他总要和周奶奶说起一句老话，那就是，“自己眼下什么也不要了，就想着可以有个长得肉嘟嘟的自家孙子抱抱”。为此周奶奶还大费周章的将这句话给录了下来，以快递的方式寄到了方启阳的律师事务所去，希望他真的能够造出个肉嘟嘟的小孙子来；方启阳至今没有心中喜爱的女性，这和他少年时期早逝的第一个女朋友有着极大的联系，所以尽管他在未来的中年时代就成长的相貌阳刚，体魄矫健。
　　周奶奶的录音带没有被直接送到方启阳的手里，而是辗转到了他的女秘书沈倩手里。
　　沈倩的特别之处在于她是唯一一个能在方启阳身边待够三年的女性，那和方启阳后来演变而成的暴戾性格有关，也多少和她是他的大学同桌同学有关；毫无疑问的，沈倩自作主张的将写着“妈妈”二字的文件类快递带回了她自己的住处，录音带里周爷爷那饱满的嘶哑声在深夜里便显得分外清晰和辛酸，且那一句渴望抱到孙子的话语也像极了把短而精细的利箭一般直射她的心扉。沈倩其实根本就不明白什么东西能够称之为爱情，包括亲情的准确表达方式她都有些力不从心，所以导致她极其渴望得到一切被人们称之为爱的东西，所以她才会在某个工作应酬上在方启阳的酒杯里加了份量不算少的药，一种足以导演一场完美一夜情的药，却是一种无关荣华富贵的露水姻缘。
　　于是说残酷点，方宇就是这种冷漠的、无关爱情的家庭里唯一不冷漠的、爱的结晶。
　　可惜这种说法若是让成年后的方宇听见了，他该一笑而过吧，然而这个“笑”字所隐藏的多重含义是什么，谁也无从挖掘，仿佛一口干涸已久的老井，杂草丛生且井壁坚硬。
　　一夜情之后，沈倩就不动神色的将快递交换给了方启阳，声称是快递员耽误了日期，已经向他们公司进行投诉了。
　　不久后，社会上又举行了一场称之为“闪婚”的华丽婚礼。
　　或许还是有人知道的，这场声势浩荡的婚礼仅有的好处就是完成了一个病榻上的老人的遗愿，对于这点周奶奶还是十分感激沈倩的及时出现，即使后来的沈倩变得连抱也不抱孩子，还时常深出晚归。
　　“妈，我和沈倩决定离婚了。”
　　大年初一的晚上，沈倩没有在家过年。方启阳像一匹在雪地里长期和几匹野狗撕咬过又逃离了的野狼，身上长满了属于狼眼才看的清楚的伤口。周奶奶抱着才会吱吱呀呀说儿语的小方宇显得十分孤独和无助，毕竟像她这般年纪的人不是操心的主而是安享晚年的主了。
　　“妈您要理解我，彻彻底底的理解。”方启阳说道，然而握在手里的筷子却抖个不停，他在意的是自家母亲会不会因此而晕厥过去或不省人事。
　　“你放心，妈不会晕过去的。”周母说，“这不还有小方宇在我怀里躺着，妈不敢晕。”说至话尾居然还露出了恬静的笑容。
　　“妈……沈倩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方启阳眼眶有些血丝正蠢蠢欲动的浮现，迫使他用双手掩盖住整张脸，而声音也逐渐变化成像满腔含着细沙的干涩。他说，“妈，自从那天她在我眼前被抢我钱包的小偷捅死后我就不是我了……假如当时我不知道那个人偷了我东西，假如当时就算我知道了那个人偷我东西而装作不知道，她就不会跑上去拽那个人的口袋了，就不至于才十七岁就死了，白刀进红刀出。而我始终不明白那些被偷走的钱对于我而言的意义是什么。”
　　“启阳啊，过去的伤疤你就让它愈合吧，即使愈合不了也不要总是拿盐巴撒在上面。那样带来的疼痛也只能是疼痛，换不回什么你想要的结果。”
　　“我知道我知道！”他开始咆哮，“可是我不是任何人，我做不到的事情即使他人能够做到，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受控制的东西就是不受控制。”方启阳那狰狞的脸庞看似有种想立马掀翻桌椅的强烈欲望让周奶奶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小方宇，不过他没有，因为他也不至于在自己的母亲前发了狂，期间小方宇已经深深地跌入了睡梦中。
　　“妈是一条腿陷阱泥土里的老人了，不会再干涉你的事情，但是方宇这个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办？”周母小心翼翼的拉拢盖在孩子身上的毛毯，神情没有丝毫颜色的变化继续说道，“我想沈倩是绝不会想养这个孩子的，她也养不好。”
　　“妈，我打算把方宇送人……”
　　“你说什么？”周母愕然，“你当我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死人？不然你怎么敢让我就这样亲眼目睹方家的子孙白白送给不相干的人养？”周母声嘶力竭，一直握在手里的木质筷子竟然微微歪曲着，可见力道之大怒气之盛。
　　“妈您别激动啊！”方启阳见状立马起身一把夺过周母手里的一双变形了餐具，脸色居然吓的苍白了，形同一张落水已久的宣纸。
　　“妈您要知道，我不是不养，是没办法养！除了他是我和沈倩的孩子这一方面问题外，还因为我的事业眼下是无论如何耽误不得的！而且我明天就必须搭最早的一班国际航班到巴黎的私人律师事务所去处理些十分棘手的问题，您让我怎么办？”
　　“你走吧，但是把这个孩子留给我，我来养。”周母说，“幸好这个孩子来的早，我还有力气拉扯他。”
　　“妈，就算你真决定这样做，可这个孩子我还是无法认同的。不过未来的每个月里我都会按时给你寄赡养费，估计不会太少。”
　　“走吧走吧，走了就不要回头了。”
　　后来周母利用方启阳每月给的赡养费买下了那栋她自命名为四方宇的公寓，并将大部分现金用于公寓的装潢及一切设备上，希望住进去的人可以住的舒服，假如入住之人可以因此感到开心那就更加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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