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令(一):归梦

　　仿佛被这声鸮响所震慑，驾车的马匹响鼻不断，躁动不安，任小厮如何驱使，都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
　　马车一颠，登时停了下来。
　　我和姐姐由着惯性往前一冲，被母亲急忙抱在怀中。
　　不知是不是也被吓到了，她脸色惨白得厉害，搂着我们的手臂更是冰冷僵硬，连带我和姐姐都冷得微微颤抖起来。我不适地扭了扭身、体，正想开口向母亲抗议，她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
　　‘怎么是他们？！’
　　我抬头向母亲看去，只见她双唇打着颤，根本没有说话！见此，我不由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是我听错了？
　　“娘，你……”
　　我张口欲问，可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她一把捂住嘴，生怕我的声音会引来外面歹人的注意。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夫人她明明答应过我！说只要带相公离开，就放我们一马的！！！他们为何还出现在此？！难道……’母亲惊恐的，近乎声嘶力竭的尖叫在我耳边炸响，震得我头晕眼花，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一旁的姐姐见母亲这般，微一愣神后旋即压低声音，“娘，这莫非是……魂雕？”在得到母亲颔首后，她的脸也立马变得惨白，瑟瑟发抖地缩在母亲怀中紧紧捂住嘴。
　　‘这，这帮天煞的恶贼不是在皖南吗？怎得忽然跑到姑苏来了？’好一会儿，姐姐略带哭腔的泣声呜咽，伴随母亲的尖叫，在我耳边徘徊，久久不散。
　　彼时年幼，又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所以那时的我只觉吵耳，并未想过这些声音里所暗含的信息。如果那时能多想、多问，可能后续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

　　一时间，马车内静的可怕。我的耳边却是人声鼎沸、喧嚣不绝，根本无暇注意马车外发生了什么。
　　直到小厮的一声尖叫，打断了耳边的哭嚎，才让我重得自由。我赶忙悄悄从母亲怀中挪出些，透过帘子缝隙往外看，竟是那小厮被骤然出现的匪贼吓破了胆！趁父亲和哥哥下马同他们交涉时，尖叫着跳下车，抢了父亲的马夺路而逃，被把柳叶飞刀后发而至，穿身而过径直“钉死”在马背上！
　　此手段一出，吓得我不由瞪大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尖叫出来。
　　坐在马车中的我尚且被吓得后背发凉，更何况是直面恶匪的父兄！
　　几乎是片刻过后，轻重不一的物件落地声在马车外响起，显然父亲和哥哥已将身上盘缠尽数丢在地上，只求这伙人能拿了钱财放人性命。
　　可恶匪之所以称之为恶匪，又怎会言而有信？
　　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后，一个阴恻恻的嘶哑声音呵呵一笑道，“既如此，车留下，你们可以滚了。”
　　听到这话，父亲不由松了口气，正准备让母亲领着我和姐姐下车，被对方厉声喝住。
　　“等等，老子说了，车留下。那车上现在不管是人是物，都归老子所有！你们想把老子的人带哪儿去？”
　　此言一出，父亲登时就急了！拉着哥哥连连向四方作揖，声音激动到几乎破音道，“这……好汉您可不能这般言而无信啊！在下与犬子已将身上所有钱财全数奉上，您刚才也说放我们离开，怎得现在要扣下内人家眷。这，这实在有违君子行径啊！”
　　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那嘶哑嗓音桀桀大笑，老鸮夜号般的声音让人头皮阵阵发麻。
　　“就那么点碎银子，给你们爷俩当买命钱的添头都不够，还想全身而退？你当老子这儿是开善堂的吗？不过呢，老子今个儿心情好，不同你计较。只要你把这车和车上的人都留下，老子就当回善人，放你们走。不然，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数道人影随着话音渐渐呈合围之势逼近，手中兵器在月光下闪着幽幽寒光，惊得马匹连连嘶鸣，步步后退。
　　父亲将哥哥护在身后，徒劳地挡在车前，连连哀求试图让匪首改变主意，可依旧挡不住匪众的步步紧逼，眼见他们就要走到车前。
　　就在这时，猛地一阵马蹄声缭乱，赫然是那本该被飞刀夺了性命的小厮捂着肩膀，头也不回地策马奔逃。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了片刻，匪首率先反应过来，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也不知是哼那小厮命大，还是不满别的。
　　很快，匪众中有个身着深色布衣短打的汉子，跪倒在匪首面前。也不知那匪首对他说了什么，那人像受到了莫大的打击般，捂着胸口踉跄站起，气息急促地暗自离去。
　　我不知那人要去做什么，只见他离开时面色惨白，步履阑珊，不禁微微皱眉。
　　只是还未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父亲那边竟驾车驱马，骤然发难！
　　原来我看到的异状，父兄也发现了，甚至比我看到的更清楚。
　　见那离去的那恶匪脚下似有血迹滴落，其他匪贼也是面色苍白，嘴唇皲裂，衣衫褴褛，又满是风尘。唯一相对整洁的匪首，浅色衣襟处也有一团暗红，竟是干涸的血迹！
　　再联想之前种种，一个甚是冒险的想法不约而同地在他们心中一闪而过，两人对视一眼后已然心意相通。
　　趁着父亲的掩护，哥哥不着痕迹悄悄靠上车辕，配合着父亲装作无计可施的哀叹声中在车厢上轻轻扣了几下。用他和姐姐从小玩的游戏告诉我们，他和父亲准备驾车突围出去！千万坐稳，别磕着碰着！
　　就在恶匪们放松警惕，快步过来准备接手马车时，父亲猛一回身，在哥哥的坐骑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骏马吃痛嘶鸣着抬起前蹄，重重践踏在走在最前面的恶匪身上，那两人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生生践踏地昏死过去！
　　马匹受惊，更是撒腿往前冲，又接连撞倒好几人，将原本匪众形成的包围圈顿时冲开一个口！
　　哥哥借势将父亲拉上马车，两人一人扶辕，一人驾车，跟在受惊马匹之后准备一鼓作气冲出去！
　　这招出其不意着实效果不凡，拦在马车周围的匪贼不是被撞倒，就是被踏于蹄下。
　　除一人外匪众几乎全军覆没，再无战力。
　　也就是这唯剩之人，以一己之力伤我兄，杀我父，险些灭我家门，与我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那时车门大开，迎接我们的，是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兄长，和张口欲言却满嘴鲜血奔涌而出的，父亲灰白色的脸，以及寒光利刃上催命夺魂的赤色！
　　那恶人口中污言秽语辱我母姊，更企图在我父亲尸骨面前强占母亲！心中则怨念滔天地咒骂邵氏人，说他（她）言而无信，毁寨伤人，今日便要断他（她）财路，用我家人的血来祭他枉死的兄弟！
　　鸮啼鬼啸地嘶吼震得我眼冒金星，双耳嗡鸣，全然分不清哪句出自他口，哪句又宣之于心，只能抓着父亲逐渐僵硬冰冷的手大声恸哭，仿佛只是有这样才能让我好受些。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躲在母亲怀中的姐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口咬上恶人抓着母亲的手腕，力道之大登时让他见了血！
　　匪首吃痛，反手一巴掌将姐姐扇了出去，“咚”地一声，狠狠撞在车壁上。姐姐顿时软倒在地，昏了过去。
　　“阿姊！”
　　“藤儿！”
　　我哭着爬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试图将她晃醒。可她脸色苍白，双眸紧闭，气息微弱的几乎要看不见，猩红血色从她脑后缓缓洇开，缓缓染红她的发，她的脸，也灼痛了我的手，我的眼！
　　母亲也想爬过来查看姐姐情况，可那恶人怎会如她所愿？
　　对方边拽着她脚腕往身边拉，边淫，笑道，“啧啧啧，这梨花带泪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小美人放心，我现在就来好好疼爱你！”说着就去撕扯她的衣服。
　　匪首的举动让母亲终于奔溃！
　　她尖叫着奋起抵抗，经年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成了她最后的武器，只是终年被父亲娇养在深闺的她，哪儿有力气打得过身材魁梧的匪首？
　　几招下来，母亲就败下了阵，被匪首一刀从耳朵一直延伸到嘴角，顿时鲜血如注，染红了半张脸！疼痛和鲜血让她再也受不了，惨叫一声后昏死了过去。
　　匪首摸了摸被母亲抓破油皮的脸，脸色立时冷下来。
　　‘本想收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娘们回去当压寨夫人，没想到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识抬举！’
　　这样想着，他一脚将母亲踹到一旁，还不解气地啐了她一声，缓步走向依旧嚎啕痛哭的我，眼神阴狠，仿佛淬满了毒。
　　‘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先从这小崽子开刀，之后再慢慢折磨那俩娘们！最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谁能知道怀疑到我头上？’
　　思及此，他不由狞笑起来，举起刀向我劈头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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