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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的自述
⑤奈奈的自述
1\
我很担心小美奈。
她是我的孩子中最令我担心的那一个。
不是因为我偏心，或者是别的孩子都很乖什么的，只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关注别的孩子了。
做母亲到我这种程度，也算是失败了吧。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认为孩子是家庭的一部分，抱着刚出生的小美惠，看着她那张皱皱的脸，微微嘟着像是在闹脾气似的小嘴，我觉得幸福也不过如此。
我将会全心全力投入于这个家庭之中，并且坚信等待着自己的一定是幸福的未来。
孩子来如山倒，结婚三年就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这频率已经到令人惊诧的程度了。
小美惠很乖，也很聪慧，但也很让人担心。
小纲助很冷，也很精明，但也很让人担心。
小纲吉很呆，也很自卑，同样很让人担心。
这三个都是好孩子，可总是会发生摩擦矛盾。我本来以为那是小孩子间的嬉戏玩闹，亲爱的也认为小打小闹有利于小孩子发展，所以从来没有在意过，现在想来是何等的失职啊！
等到小美奈出生后，他们的矛盾才尖锐到我也发现的程度。
小纲吉开始受伤，最先是腿上起了淤青。
小美惠和小纲助总是在我发现前就先站出来替小纲吉打抱不平，以一种气愤的态度抱怨别的孩子对小纲吉有歧视。
我也是知道的。
因为小美惠和小纲助太杰出的缘故，我也是刚开始养孩子，对小孩子的了解也仅仅处在理论阶段，就算这样也发现小美惠和小纲助的独立性异于常人。
我起初也是高兴的，毕竟哪个孩子不是母亲的小天使，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更出众更有才华呢？
然而等到小纲吉出生后，他那平凡甚至怯懦的特性就成了同龄人间嘲讽的理由。
那些听着小美惠和小纲助的故事成长的小孩，在看见和印象中完美形象截然不同的小纲吉的时候，就觉得偶像被玷污了一样，那些被压抑受训的童年记忆，慢慢孕育起来的愤怒一下子有了发泄的途径。
亲爱的总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学会跌到了站起来，总让父母出面不利于孩子独立，家庭是心灵的小港湾，我们又不能打回来之类的话。
我也觉得有道理，小纲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没管。
直到那一天ーー
2\
我从超市买菜回来，正好路过公园，发现小纲吉在公园蹲在沙地上，旁边围了一圈同年龄的小孩。
他们叉着腰，有的手里还拿着玩具手枪。
只是从神情我便明白了。
他们在欺负小纲吉。
脸上带着儿童天真的神态，却有种可怕的恶意从那一个个稚嫩的脸上透出。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欺负别人，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差劲低俗恶劣，他们只是理所当然地宣泄着自己的压力。
就好像小纲吉是摆在心理宣泄室的玩偶。
他们，并没有把小纲吉当作是和他们一样平等的存在！
就好像古代人民从来不会将奴隶看作是人一样，在他们眼中，小纲吉就是低于他们的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我觉得血气上涌，无可遏制地愤怒起来。
我本是个极不容易动怒的人，可现在却为了这份原本自豪的宽厚而感到痛苦。
从来没有打过架骂过人的我连冲上去给那群孩子一个巴掌都做不到，我连狠狠地去教训一下那些孩子都做不到！
这样的我，连自己都痛恨起自己的无力起来。
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冲上前去，想要拉住小纲吉带他离开，却看见了原本藏在死角的幼小的身影。
小纲助以一种观望的姿态，悠闲地双手交叉倚靠着树站着，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就以这样置之事外的模样，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欺负！
天！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当时连站都站不稳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当时也恰巧没人走过。可我又更希望哪怕自己丢脸一点，也要有个人过来把自己给打醒。
孩子们闹腻了，玩够了，一溜烟跑回家。
我看着小纲助走到小纲吉面前弯腰对他说了几句，然后没管瘫在地上恸哭流涕的弟弟，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小纲吉身边的，只是弯腰抱住这孩子的过程就让人觉得漫长而痛苦。懊悔自责着的心灵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流着泪。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手足相残，要什么样的理由，怎样大的怨念才能够做到手足相残呐！
我只觉得手脚冰凉，所能做得不过是在这个已经倍受折磨的孩子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没有错」而已。
而我也很快明白，压迫着小纲吉的还有他的亲姐姐。
我是多么不称职的母亲。
就算这样残酷的事实赤.裸.裸摆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愿意去接受孩子们相互伤害的事实，只会逃避和自责。
因为小美惠和小纲助就算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也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个月生出来的孩子。即使品性败坏，即使傲慢残酷，那也是我的孩子。我只能充当调和的角色，默默地安抚，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事态变得更糟。
妥协，一遍又一遍的妥协。
终于不可挽回。
3\
小纲吉在房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和小美奈找了整整两天后，这个倔强的孩子终于崩溃。
她发疯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自虐一般地撞向墙头，发出如野兽般的吼叫声。那凄厉疯狂的叫声让我明白这孩子内心深处隐藏的某样东西被放出来了。
终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不可修复，无可复原。
这个家庭，终于宣告破裂，只不过是名存实亡而已。
我死死地抓住小美奈的手，把她的头保护在怀中，小纲助和小美惠不知何时又离开了，这个房子里只剩下我们母女俩。
冷吗？疼吗？
泪水又淌了下来，我懦弱地想为什么亲爱的总是不在呢？他为什么总是有永远做不完的事，永远挤不出时间回来，在我们脆弱的时候帮上忙呢？
「我错了。」小美奈似乎冷静下来，声音闷闷的。
「不，是我错了。」我抚摸着她的头。
如果能更决绝一点就好了，如果可以更果断一点就好了。
可是我似乎总是想依赖于别人，从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等待着事态的发展，知道不可挽回了才后悔莫及，只是那时候我失去的只是些小东西，而现在，我丢掉的是一生的瑰宝。
指望着别人来拉自己一把，希望有别人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这样消极处事的态度，只会慢慢地失去，最终一无所有。
4\
「就算这样，您还是认为他们是您的孩子吗？」在小美惠拿着前往东京某所贵族学校的通知书，整理行李准备搬离的那天晚上，一年来已经变得冷漠的小美奈倚着门对我说道。
小小的身影，却做出大人的动作，有着难以言述的怪异感，我却丝毫不觉得可笑，反而感到格外悲伤。
「对不起，妈妈没用。」
「你们都是这样呢……如果最初的时候就拒绝的话……」小美奈的脸上挤出一丝冷笑，然而又和表情不符地流下泪来，透亮的泪水安静地淌着，她却恍若不知，「一样的优柔寡断，笨死了。」
我上前抱住她，我知道这孩子在一年内感到多么痛苦，她自愿去报了柔道的班，然后就醉生梦死般自虐地锻炼着自己。
「傻孩子。」
小美奈低沉地说道，言语中病态的疯狂尽现其中：
「如果真能绝望的话就好了，如果真的可以不管他们就好了，如果真的是陌生人就好了。可是，还是会生气，只要看见他们若无其事地生活着就觉得好生气，还经常去对比着他们当年的成绩，仿佛超越他们就可以证明自己没有错一样。好恶心啊，这样的我，真的好恶心啊！妈！好痛苦啊这样地活着，我又不是为了被比较而活在这个世上的！可这样想着又觉得对纲吉哥好残忍！我该怎么办啊妈！」
「顺着你的心吧，孩子，别忘了，我总是站在你这边。」我将额头贴在她的上，千般无奈也只能这般说道。
「可他们不配！他们从来没有将您当做母亲！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啊！唔、呜呜呜……」
这样的小美奈，这样伤痕累累，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偏激自嘲的小美奈怎么能让人安心呢？
我偷偷地去买了一些心理讲解的书，却怎么也开导不了那颗阴冷的心灵。
连自己都怀着质疑不满，又如何能够帮助别人？
只能再次无可奈何地投降，就仿佛我这一生都要在这份优柔中徘徊。
这双手，究竟能抓住什么呢？
5\
转机是在一年前，现在的邻居，球磨川禊搬来后。
那天刚搬来的禊君提着个空酱油瓶满面尘埃地过来借酱油，我眼见天色不早又担心他那似乎不怎么可靠的厨艺，变干脆留下他吃顿晚餐。
禊君是大学生，却总是穿着黑色的立领正装，梳着一头光亮的黑色学生头，不戴眼镜，一直瞪得很圆的眼睛曜石般折射着光辉。
可以说是初看非常正统的好学生。
小纲助留在学校里处理学生会的事务，这个三人的餐桌出乎意料并没有沉寂下去。
禊君意外地是一个健谈的人。
小美奈给他的评价是「与其说是知识渊博，还不如说是很能扯。」
虽然总会说着没营养的，说过就忘的胡话，却能够很好地把握那个度，不至于被人生厌，也没有太占主导权。
难得的平和氛围，竟是让我感到有种久违了的温暖。
我想，小美奈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这孩子和我不一样。
如果我会因为这种感觉而感到快乐惬意的话，这孩子反而会越发的自责自己，因为她不知何时建立起一种『自己快乐就是对不起纲吉哥』的思维逻辑。
越是感到生活的美好，就越是因为这种逻辑而痛苦。
我试图通过让这孩子多接触禊君，来逐渐明白『每个人都是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的』，不要把自己关住了。
一开始的进展很不顺利。
小美奈和禊君就像是天生不对盘一样，小美奈只要看见他就会偏开头，不想去睬他，用幼稚的举动表示着拒绝抗议。
而后来不为什么，小美奈的态度变得尖锐起来，突然开始躲避禊君，仿佛和她呼吸着同一处的空气都格外痛苦一般，甚至我能感觉到，她是有点害怕禊君的。
我决定和禊君谈一下，却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下定决心，少年就已经找过来了。
6\
在我的印象里，禊君总是能滔滔不绝地引出话题，他内里的货色仿佛星辰般繁多而错杂。
然而这次，他却只是安静地捧着茶杯，以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模样小口抿着。
一种无言的压迫感让我不由紧张。
我一边告诉自己他只是个孩子，一边露出笑容：「有事吗？」
「『嘛，我的话，是觉得奈奈妈妈会有话对我说哟～』」禊君挑眉道，神情还是有种演绎般的夸张。
「唔，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确是有和他聊聊小美奈的想法，可是这么直白地开口却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禊君似乎是看穿了一样呵呵地笑着：
「『那就让我说好了。』」
「『您希望我能帮忙改变小美奈，让她不要那么偏激，从回忆里走出来，从【过负荷】的世界逃离。』」
他缓缓地说出了我的想法，然而又忽的语气一转，眼神也变的冷漠而危险。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禊君。
没有瞪圆的眼睛狭长而冰冷，勾起的嘴角也带上了说不出的讽刺。
「『可是啊，这是不对的。因为小美奈和您关系好，就想要以帮助的名义去改变她是不对的。应该改变的人并不是小美奈，她一直没有错，您也是清楚这件事的不是吗？』」
「『应该改变的那些人，却至今执迷不悔这是为什么，您难道不明白吗？』」
宛如朗诵咏唱般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在细数我的过错。
「『哇！这真是好母亲呢！不管是傲慢、狂暴、骄躁、粗野、病娇、都可以容忍，因为是孩子，所以都可以原谅，等待着他们改过自新，一直打开着接他们回家的大门，给予悔过重来的机会。』」
「『但是这份温柔是不对的。一味的妥协与忍让并不是温柔，而是更加不动声色的残忍。他们会反过来恨您的。』」
「『您已经在后悔，可仅仅只是忏悔是没有用的。』」
「『您应该从现在开始就学着改变，先从学会拒绝开始吧，不然……』」
禊君的话语中带上了几分深意。
「『您会后悔的。』」
7\
「〔治疗不幸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幸福，别人怎么说我不管。〕」
面包房里，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们聚在一起。
一个白发的姑娘把玩着PSP这么说道。
我已经瞧见他们聚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而这次，我也如愿在这里找着了我家孩子。
「抄袭！明明是自杀俱乐部的说！唔！」
我家孩子大声道，那副精神的样子总算让我安下心。
「这是引用啦笨蛋，还有自杀俱乐部里的也是引用。」白发姑娘面无表情道。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反正很有道理耶～！也就是说，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反正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报复回来就好了！』」
「怎么想都是有问题的吧混蛋！这句话明明很立志的！『你越是痛苦，就越让人有机可乘。只要想着不要乘别人的意，心里就会稍稍好一点了』应该是这个意思才对！」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泽田妹妹，我必须说一句，你想得太多了。』」
「今天唯独不想听你这么说啊混蛋！」
我不知道小美奈是否享受这样的时光，我只觉得高兴。
8\
「抱歉，禊君，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呢。」
「『那就没办法了。说白了您有您自己的价值观，可微笑不能解决一切。这样如何？我会在可能的范围内去拉泽田妹妹一把，可能不能站起来就全看她自己了哟～』」
「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用感谢我，毕竟，这也是我来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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