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忘生

　　到底是凭借什么这样肆无忌惮地对我？

　　天空一片阴霾，无尽的灰色笼罩整个圣都，不时几张灰白冥钱沿着墙角低低地挪动。喜欢热闹的圣都百姓各自呆在家中，街上少有的安静，不，是寂静。一早赶进城来的卖茶乡夫不禁打了个哆嗦，空气中飘着浓烈的焚香味，其中掩盖不了的是一股血腥的异味。
　　“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工部侍郎……”李夜躺在榻上，低声念叨。“皇帝，再加上我。”
　　莲双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她，“小姐！奴婢偷听到了。”
　　李夜佯怒，翘起水润的唇，“小声点！你这是怕没人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见这丫头禁了声，又撇撇嘴道：“这也不叫偷听，只是旁听，可懂？”
　　“是是是，小姐。奴婢旁听到昨晚皇上竟然是中了毒，不过已经大体恢复，现在下旨要查几位大臣遇害的事，还有小姐被袭一事。”莲双捂嘴偷笑，忙压声回道。
　　“这自然是要查的，只不过是派谁查？”她半支起身子，伸手取过果盘上的香梨，一口咬下去，果香溢出。
　　“派的是……是……太子。”
　　“哦？那个混蛋太子，这么说司徒香便也在其中了。”
　　“还派了少爷一起协助。”
　　“恩，情况还不算差，还是躺床上吧，待会有人要来探访。”李夜的眼中流光一闪，莞尔说道。
　　“小姐怎么知道有人要来？难道……是司徒香？”莲双困惑地想了一圈，也只有那位缠着小姐的人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望小姐了。
　　“小双，你说我要不要去厨房一趟？”李夜兴致高昂地说道。
　　“您现在生病呢！”莲双坚决地摇头，一提到司徒香，小姐就跟丢了魂一样。
　　“也对，那我去床上等他。”说完，她急冲冲地往床上钻，乖乖躺好，丝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轻贱，完全不是大家闺秀能说的字眼。
　　“小姐！您就不能避讳一下？老爷和右相可是死对头！”见她这副模样，又是为她担心，又为她开心。如果司徒香真心待小姐，每天都能看到小姐这么单纯的微笑，就算离开王府也是值得的。
　　“对了！小双，你把案几上的纸张取来！”李夜突然想到前几天练的字没有收起。
　　莲双无奈地叹口气。
　　李夜小心地收起，压在被褥之下，抬手按了又按，确保自己没有折到。
　　望眼欲穿黄昏后，寒雨澜姗罗裙透。
　　盼君千日几时还，怨愤秋眸对更漏。
　　不久，窗边人影一闪，李夜的床前便站了一位男子。他便是右相之子司徒香，即使穿着黑色贴身夜行衣，也掩盖不了他的玉树临风，昏暗中透着睿智的双眼。
　　“伤到了哪里？”此刻，本该是迷人的微笑被一脸的担忧所替代。
　　“没什么大碍，”失去了笑颜的他竟让李夜觉得着急，顿了顿又补上，“就是……就是惊吓过度，有点受了风寒。”
　　“恩，可知道那杀手是谁派来的？”略微定心，他追问起来，“现下皇上让太子查明昨夜发生的所有案子，所以这几天太忙，没来得及来看你。”
　　“我知道你忙。”李夜甩开失落的心绪，回道，“只是我看不出是哪路人。”
　　“恩，你好好睡一觉吧，”司徒香拿出一个深蓝刺绣小包， “这是友人外游给我带来的燃香，我也甚是喜欢这味道，睡前点了有助睡眠。”
　　“好。”她欢喜地应着，知道他要走也不留，仅睁着黑眸看他。过了一会，见他不起身，又问：“怎么还不走？”
　　“再让我看一会，夜儿，你且睡吧。”司徒香温柔的目光锁定这个小人儿，看她渐渐沉入睡眠，不禁泛起一丝心疼，却又很快被另一抹浓浓的思绪压下。他在床边为她点燃无忧香，直到那股淡香充斥整个房间，方才翻窗而去。
　　黑暗里一双眼睛追寻着那身影离去，似曾相识的淡淡熏香掩盖住心中无限扩大的失望。她曾在灵离的书房中看过那本《天下奇花》的草药书，上面记载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奇花或者普通花草鲜为人知的效能。残留的思绪慢慢地回忆，这香应该叫做无忧，一般人只知道它能让人迅速沉入睡眠，却不知，它还有一个作用。
　　司徒香回到府中直奔书房，右相稳坐房内。
　　“父亲，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司徒香向他回禀道。
　　“好！我就不信这次还扳不倒李遇这老匹夫！”右相手握成拳，恨恨地说道。
　　“父亲，夜儿她……”司徒香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哼！她的死活还用不着你来操心！”不待他说完，右相出口打断，“你且做好该做的事情，永远不要对棋子心存感情！去准备一下吧。”
　　“是。”司徒香应声，退出房去。
　　夜儿。他的心底又浮现那个只会对自己单纯傻笑的李夜，只是在这世上，这样的笑容实在太难生存。
　　初见她是在两年前的街上。穿着雪白的罗裙，未施粉黛的精致小脸，清丽脱俗，那黝黑的瞳孔散发着哀怨的意味看着她面前的女子。司徒香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怜悯，
　　不少路人驻足停留，围观者越聚越多，大家都想知道谁欺负了这位小姐。
　　“这位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扬起温柔的声线，悦耳迷人。
　　“公子，我家小姐没事，无需关心。”莲双一看到他就拒绝道。
　　“怎么会没事？小姐，在下或许能略尽绵力。”
　　“我只是想进去看看，小双说里面没有好人。”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那红墙香瓦楼，楼前几个打扮妖娆女子，个个笑得情切可人，上书“醉香楼”，正是圣都有名的花楼。先前围观者不知何事，听她这么一说，都有点汗颜。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以在大街上嚷嚷着进烟柳之地，话一出口众人都站到了莲双这边。
　　司徒香轻咳一声道：“今天非花魁芙蓉玉献艺之日，小姐何不改日再来？”
　　“花魁芙蓉玉？”她感兴趣地反问道。
　　“是啊，芙蓉玉的琴技高超令在下佩服，特来拜会，没想到今日不能一见。不如改日小姐与在下一同前往？”
　　听到琴技，她的黑瞳流光一闪，顿时叫道：“好啊！”
　　司徒香不禁温和地微笑起来，“那就请小姐明日此时此地再见了。”
　　她看着他的笑，眼神似乎有点迷离，痴痴地脱口而出：“好。”
　　他从来不知道，只是因为这样的微笑，她和自己命运般地缠绕在一起。他从来不知道，只是用这么简单的理由，动摇他坚韧如石的心。
　　夜儿，对不起。你只是错在喜欢上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更声凄凄地回荡在圣都大街上，阴沉的一天终是过去了，老百姓们临睡前还不忘祈祷，但愿明天有个好天气。
　　天还黑着，司徒香从恶梦中醒来，轻拭额头直冒的汗。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早朝，在那之前必须到东宫！
　　皇帝对太子极其放任，因为只得一子，且太子身体羸弱，宠得便也上了天。可耐太子从小便不喜束缚，整日吃喝玩乐，甚至曾离宫5年。3年前回宫后，受到右相一翼的支持才册封为太子，却还是不过问政事，继续风花雪月，什么事都交托给右相。渐渐的，原本皇帝给太子的势力逐渐被右相控制。
　　当司徒香赶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正睡得香，被浅林小心翼翼地叫醒。“司徒香？这么晚来找孤什么事？”太子坐起身，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才缓缓开口。
　　“殿下，还记得李夜吗？”司徒香急切地问出口，却忘了大宴那天是自己通知太子去碧波宫救李夜出来的。
　　“是个美人啊……”想到那个小美人，太子不禁地赞叹起来。两年前惊鸿一瞥，绕是勾起了他的兴致，曾经多次想要结识她，可每次都被有心人巧妙地设计，后来又得知她完全倾心于司徒香，便兴趣缺缺。前日，再次见到脱去稚气的她，更美了几分。她就像一朵迟迟未开的白莲，花期冗长，而眼前这个男人显然没有在意她已然进入绽放之期。
　　“殿下，她是个善良的女子，能否请太子保她一命！”这是司徒香第一次用请求的语气对太子提出要求，因为这个傀儡对父亲来说只是个毫无用处的摆设。
　　救一个人比起杀一个人永远难上百倍。
　　“当然可以，不过保住她，她便是孤的了。”太子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是，臣只是不想她失去性命。”见太子答应，司徒香竟觉得李夜真的能活，虽然父亲说太子昏庸无能是个绝佳的傀儡，但太子并非真的一无用处，现在他有着皇帝的宠爱便等于有了整个天下。
　　“既然醒了，就去见见美人。”太子俊美绝伦的脸上蕴含浓浓的兴奋，也不顾呆愣在一旁的司徒香，唤人进来梳洗。
　　第二日的圣都，明显没有昨日般地萧条。
　　司徒香领着圣旨，把永安王府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永安王李遇面不改色地接旨，而后坦然地命全府上下不得有任何抵抗，任凭官兵搜索。
　　莲双端着茶点，站于门外，时不时地往里面望，精神紧绷地想冲进去救主。坐在李夜房内的正是当今太子，他在拆一个小精美包装的盒子，桌上已经放着数样奇珍异宝。而此刻有一小队官兵正在一寸寸地搜查整间房。
　　一把晶莹剔透的玉梨梳，李夜眼前一亮，这梳子倒是精美。她拿在手中轻轻摩挲，想来是件精品中的精品。
　　“美玉佩美人，不错，不错。这件夜儿总算喜欢？”太子嬉笑地问道。桌上的数件宝贝都被李夜无视，唯独这把玉梨梳得她青睐。
　　李夜没有心思应付这个混蛋太子，因为这小队官兵搜到了她的珍藏，并把它交给了刑部侍郎殷大人手中。她的视线追随着那叠信，那是两年来司徒香给自己的信笺，每一封都保存地完好无缺，几乎每个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她总要读几封短笺。
　　殷大人略看了几封，突地眉头一皱，把所有信笺封好让手下带走。李夜原本惊愕的神情一下子消失，把手中的玉梨梳放回盒子里，幽幽地开口：“太子，为什么他不来陪我，却是让你来？”
　　“这……自然是他手中有几个大案在查。”太子思考了半响。
　　这时，殷大人已经步入房中，向太子请完安，说道：“太子殿下，微臣惶恐，还请殿下立刻回宫。”
　　“怎么？查到了什么？”太子轻松地问道。
　　“微臣已将证物上呈皇上，皇上有旨，只要查到了什么就立即封锁永安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殷大人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
　　“太子请回，这些珍宝，小女子当真是受不起。”李夜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孤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见她拒绝自己的礼物，他也丝毫没有不愉之色，反而无比满足地离开了。
　　府里的官兵逐渐退到外面，李夜没有见到司徒香一眼，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看着茶面上倒映的自己，从落寞到悲伤，从无奈到冷漠，低喃自语：“你到底是凭了什么这样肆无忌惮地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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