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色

　　刚退去的海潮让空气弥漫着咸腥味，闷热潮湿的大街上，灰沉的行人，都光脚踩着泥泞的路面，一切仿佛都泛着腐烂的气息。
　　几双新百伦格格不入的踏入了菲律宾马尼拉著名的贫民窟，迎面而来的五个男人简单的T恤牛仔裤，显得异常白皙，行人都忍不住多驻留几眼。
　　小鑫走在前面，对着手上的地址，不停张望。王浩紧跟其后，缓缓观察四周的一点一滴。
　　其他三个人异常飘忽。尧尧和健次把眼睛藏在大墨镜下不知在想什么，约翰挂着永不离身的大耳机。

　　七拐八拐，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破旧的简易帐篷挤占了整个街道，还有光屁股的小孩从帐篷中窜出来，擦过他们的腿边。小鑫一脸崩溃的看着王浩，这样根本没法找。

　　帐篷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几个干瘪萎缩的当地男子讪笑着被推出一间几乎已经不成形的帐篷，身后几个黝黑蛮壮的妇女叽叽呱呱吼着听不懂的语言。
　　走近，哥几个看清了她们从帐篷中扯出来踢打的物什——一个半裸的女子。
　　她的头发纷乱，洒了一地，身上几乎没有一块不是完好，嘴唇惨白，眼中早已没了焦距。
　　五个人望着这一片混乱，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健次慢慢摘下墨镜，贴近王浩，低声说：“浩哥，她不行了，内伤很严重。”

　　王浩扯过旁边的破布，迅速裹起奄奄一息的女子，周遭的妇女也被其他人挡开。
　　健次追上疾行中一言不发的王浩，
　　“浩哥，救不活了，算了。她谁啊？”
　　“刘哥的妹妹。”
　　听到王浩低沉的回答，刚打开驾驶室门的尧尧手抖了抖，小鑫和约翰更是一脸震惊的看向王浩。

　　健次知道他们这次来接一个女的，王浩说这是刘哥私下拜托的事，找不到不强求。哥几个想，这是给他们借口度假呢。
　　可没想到这个女的是刘哥的妹妹，更没想到这么惨。
　　其实健次眼里，捏碎人的骨头和捏碎动物的骨头，都是骨头而已。他本来想，找着给个交代完事，但一路上看着王浩的表情，默默哀叹，看来这次不救不行了。

　　回到宾馆，几个人立马分头行动开来。
　　健次自觉的上前接手已经昏迷不醒的女子，检查了一遍她全身骨头，把错位的脊椎和关节迅速接上，姿势扶正。把上脉，健次脸色变了变，委屈的看向王浩，这个女的内脏几乎无一完好，层层伤上加伤，再撩开被子瞟了眼下身，健次很佩服她竟然能撑到今天。

　　可王浩一直在打电话，那神色让健次不敢轻易开口，咬咬牙，深吸口气，健次盘腿打坐，四周的空气慢慢沉了下来，健次把气息缓缓推进女子的体内，一番通筋活络，她的呼吸渐渐顺畅平稳起来。
　　收回手，健次脸上泛起薄汗，闭眼继续调息。

　　小鑫检查了每间房的监控设备，换上伪装，并为几个人手机的换上代理IP地址。
　　尧尧和约翰很快带回一个带着红十字袖章的老外和一些设备，老外为女子处理了外伤，打上夹甲，扎上吊瓶，罩上氧气罩。然后无奈的对他们表示，能否醒来全看伤者自己的造化了。

　　收了线的王浩，做到健次身边，轻声说，“健次，哥知道不该勉强你。但这是刘哥的亲妹妹，她所在的小组为了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几乎全军覆没了，刘哥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官方不能出门，他只有私底下悄悄地拜托我们了。”
　　“浩哥，你让我做的事，我心甘情愿。我只是在想，这就算救过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不能树碑立颂，但他们都是在舍身为国，不应该被抛弃在异国他乡，更不该遭这么大的罪！”王浩咬着牙说，“而且，”顿了顿，王浩语气前所未有的哀伤，“他们的现在未尝不是我们的将来……”
　　“NO！”健次豁地睁开眼，狠狠的说“我绝不会让咱们也像小棋子儿一样，任人摆布！”
　　失笑出声，王浩拍拍健次稚气的脸，说道，“其实，咱们一直是棋子啊。”
　　转过身，王浩默默的对自己说：
　　“如果真那么一天，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罪都让我来赎，只要他们四个健康老去”
　　他抬头望向窗外热带的月空，异常的豁亮。

　　偌大的房间里，多了嘀嘀嘀嘀的仪器声，气氛有些陌生，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个已成定局的结果和安慰。

　　午夜，一片黑沉沉，整个房间都在深睡，健次骤地睁开眼，打开了卧室门，客厅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落地窗边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暖黄色的荧光下，映出一道远离尘嚣的剪影。及腰的长发，柔顺贴服又微微扬起。月光下，睫毛和耳边细细绒都隐约可见的巍颤着，却又似乎伸手一碰就会化作镜花水月。

　　就在健次傻愣着时，其他人也起来了，王浩越过他时拍了他一下。
　　“晓玲，”没有用她的番号，走到她面前，王浩唤了她的真名，女子空洞的大眼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惊恐的望过来，王浩连忙安抚她说：“别怕，别怕，我们你哥哥派来的，我们是来接你回家。”

　　“为什么听见哥哥，她都没什么反应？”旁观的小鑫问其他人。
　　“PTSD ，”尧尧接过话，“创伤后应激障碍。”
　　“明明资料上说她执行任务时利落狠绝，”小鑫有些悲愤的转头，“得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能让一个一流特工变成这样？！”

　　其他人都自觉对付不了这样的场面，默默的留出空间，只有健次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本来应该立刻送她回去，可兄弟几个不约而同的决定让晓玲养好了伤再走，为了让她开心，小鑫会坐在她旁边自言自语的讲一些琐事，约翰到处收集各路笑话，连文艺青年尧尧都把散文拿出来朗诵了，最可怕的是健次，竟然会耐心的给它喂粥。
　　可晓玲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不管躺着坐着，眼中都没有半点神彩。

　　他们推着她外出散心，那段时间，红彤彤的斜阳下，马尼拉简陋的海滩上，总能看见五个疯跑嬉闹的大男孩，他们身后，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子，长发随风飞扬。
　　这唯美的一幕吸引了许多过路的人们拿起了相机，并产生无尽的遐想，想象着那是一段多么如歌似泣的美丽爱情。

　　情海中，小鑫不由得感叹，还是队长道行深。他们几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人女孩指头都没跳一下，王浩会一缕一缕帮她梳头，会静静守在她床边直到她睡着。
　　有一天，沉睡中的晓玲突然开始瑟瑟发抖，却本能般捂嘴不让自己呼喊，只是沉默的剧烈挣扎，连呼吸都快断了。这时，一双大手拥住了她，她一惊，挣扎得更厉害了，而后被奋力按进一个怀抱，只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一遍遍说：“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在家，没事了。”
　　渐渐停下来的晓玲，把脸埋在那个陌生却让人安心的胸膛，泪如雨下。
　　良久，满脸泪痕的晓玲抬头，看着王浩溢满悲悯的眼睛，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想回去。”

　　生平第一次，健次对王浩仍了东西，他气呼呼的对王浩说：“没听见她说她不想回去吗！”
　　“你能不能长大一点！”王浩严厉的说。

　　刘哥的电话催得越来越急了，晓玲的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他们知道回程的时候到了。
　　去和刘哥见面前的最后一晚，健次陪坐在晓玲身边半宿，始终没能说上一句话。只是，临睡前，晓玲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为掩人耳目，他们在东南亚各个国家之间转了几个大弯，终于进入西南国门，在一处偏僻的山里，见到了久候多时的刘哥。
　　一身普通商务装，微胖的身躯的刘哥看起来和一般的公务员没有什么两样，他的身旁旁边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自达。
　　看见哥哥，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晓玲坐在车里久久不愿下车，王浩不得不重新钻进车里，轻轻握住她的手，鼓励的看着她。
　　那双早已死寂的眼睛慢慢有了人情绪，闪烁出晶莹的泪光，挤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轻轻的却果断的吻住王浩，喃喃的对他说：“如果可以，我情愿死在你的手里。”
　　王浩扶她下车，笑着轻声说：“回家吧，一切会重新开始，你会有一个安详美满的家庭，会生下可爱的小宝宝，我们都会去看你的。”

　　晓玲向她唯一的亲人走去，不远的距离，却仿佛耗尽了她一辈子的力气。
　　不等她靠近，激动的刘哥奔上来紧紧拥住了她，泣不成声。

　　除了有些失落的健次，其他人都带着满足微笑上了车。

　　依旧由尧尧掌盘，越野车缓行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几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调笑。
　　远处似乎有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响，健次一愣，抓住前座的尧尧突然大喊：“转头！转头！回去！快！回刚刚那儿。”
　　其他人被他吓蒙了，尧尧更是被摇得晕头转向，一个急盘，车子在狭窄的道路上硬生生掉了头。

　　回到刚刚和刘哥碰面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车的踪影，四下转了一圈，健次刚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就看见王浩僵硬的站在路边，疑惑的走进，只见王浩全身颤抖，手，死死的拽着，掰开一看，
　　一枚沾血的87式5.8mm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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